她和江以衎发生了什么?赵芸嫣眨了眨挂着泪珠的眼睫,告白、拥抱、亲吻、腻缠……不过全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赵芸嫣摇头,温淡的声音怆然得像心魂被挖空一般:“什么都没有发生,五殿下不喜欢我。”
她用手掐着指尖保持沉静,珠泪却止不住地扑簌簌往下落。
“你太不要脸了赵芸嫣!”赵姝姝怒火中烧,用力把赵芸嫣推倒在地,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瞪着她道:
“你还想和五殿下发生什么?我呸!你以为你是谁?告诉你!陛下会给五殿下和本小姐赐婚!你呀,还是去乌孙国等死吧!”
赵芸嫣跌坐在地,她抬眸去看耀武扬威的赵姝姝,嘴唇颤抖,缄默不语,只余满脸泪痕。
她的心被掏空殆尽,忍不住呜咽起来,垂至腰际的如瀑秀发一颤一颤的,卑微又可怜。
赵姝姝还想骂,她都没怎么动手,赵芸嫣就哭成这样,显得她狠狠欺负了她似的。
荣贵妃拦下赵姝姝,她抚着孕肚,眉头微蹙。赵芸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肯定难以再问出什么。
宫女为荣贵妃和赵姝姝新添茶水,赵姝姝呷了一口,坏笑着高举茶盏想摔在赵芸嫣面前时,听见外面传来太监的高声通报:
“皇后娘娘驾到!”
赵姝姝手一顿,连忙把茶盏放至桌上。荣贵妃脸色一沉,朝赵姝姝挥手道:“姝姝下去,本宫来会皇后。”
赵芸嫣被宫女搀扶着站到一旁,雍容华贵的尉皇后走进殿内,众人随荣贵妃一道福身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都起来吧。”皇后吩咐,她坐到上首,视线扫过荣贵妃,落在不停擦眼泪的赵芸嫣身上,不疾不徐地问道:“荣贵妃,你怎么把公主弄哭了?”
荣贵妃在心中骂皇后突然跑来掺一脚,干笑一声回答:“娘娘,她不过是舍不得离开长安罢了。”
“是么?”皇后款款起身来到赵芸嫣面前,少女靡颜腻理,容姿动人,微微上挑的杏眸泪光潋潋,气质盈盈清皎,纯洁又不失勾人的妩媚。
“你叫什么名字?”
赵芸嫣低下头,尚未平息哭腔,胸口一起一伏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名唤赵芸嫣。”
“你现在是公主,不必再自称奴婢了。”皇后挺喜欢这个娇怯纤美的少女,看向荣贵妃道:
“陛下和本宫商议过了,和亲公主由本宫亲自教养,荣贵妃怀着身孕,还是静心养胎吧。”
荣贵妃皱眉,分明是她先提出把赵芸嫣认作义妹的,现在皇后跑来横插一脚,可恨至极。
但皇后始终是皇后,皇帝都答应了,她没办法违抗。
荣贵妃按捺心头的愤懑,恭整道:“是,臣妾遵旨。”
皇后淡淡一笑,荣贵妃再受宠爱又如何,她才是和皇帝并肩受万民朝拜的一国之母。
教导和亲公主这样的大事,小门小户出身的荣贵妃难登大雅之堂。
觑着把赵芸嫣领走了的皇后一行人的身影,荣贵妃先是胸中发闷,而后释然地抚了抚隆起的小腹,勾起一个野心勃勃的冷笑来。
尉莲现在坐着皇后的位子,等她赵倾倾一朝诞下皇子,看谁能笑到最后!
*
雕栏玉砌的凤栖宫,赵芸嫣被宫女侍候着换上了金丝菱纹绮地乘云绣月华裙,外搭轻软华霓锦披帛,涡纹包金耳饰缀在她圆润白皙的耳垂上,夺目生光。
刘嬷嬷为赵芸嫣挽发描妆,她望着铜镜里容颜玉雪清丽的少女,不由称赞道:“公主当真极美,难怪乌孙王子动心。”
这里的人都唤她公主,赵芸嫣把细指绞在一起,勉强挤出一个浅笑来。她是爹娘的女儿,她不想当和亲公主。
刘嬷嬷把梳妆好的赵芸嫣带到皇后面前,皇后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和蔼道:“走近些,让本宫仔细瞧瞧。”
赵芸嫣小步上前,屈膝向皇后行礼。皇后点头,轻轻牵住赵芸嫣的手道:
“本宫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本宫这些年只诞下太子和二皇子。太子长大后与本宫不亲近,老二小时候生了一场病,心智再也没能恢复。”
皇后面露愁容叹气,“本宫一直想着膝下能有一个乖巧的女儿。”她停顿,看向赵芸嫣哭过后微红的眼睛道:
“本宫把你认作女儿,如何?”
和亲公主代表着一国颜面,她不允许赵芸嫣被荣贵妃认作义妹。如果将来戎骄糜称王,那赵芸嫣便是乌孙王后,如此有用的一枚棋子,她要纳为己用。
刘嬷嬷笑颜催促没缓过神来的赵芸嫣道:“娘娘都开口了,公主还不快谢恩哪!”
赵芸嫣识时务,她的手仍被皇后握着,于是福身颔首道:“芸嫣叩谢皇后娘娘。”
“真乖。”皇后笑着让赵芸嫣坐下来,问她:“你的家里人呢?你可识字?”
“回娘娘的话,我的家人都去世了。以前爹娘在时为我请过夫子,我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
“不错,识字便好。”皇后对赵芸嫣很满意,这段时日她要学的礼仪规制极多,读过书的女子性子淡然,能沉下心学习。
刘嬷嬷看见皇后的脸色,慈眉善目地打趣道:“老奴就说公主的气质有一分像娘娘的端肃呢,原来是读过书的人!”
皇后的眼尾有浅浅的笑纹,“本宫的女儿,自然像本宫。”
皇后比荣贵妃和善太多,赵芸嫣稍微放松了些。
但她的心仍间或抽痛,昨晚苦苦哀求江以衎却得不到怜悯的噩梦还萦绕在她的脑海中。江以衎不要她了,她对他来说真的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第27章
册封公主的诏书很快下来了, 尚衣局的绣娘们日夜忙碌,为赵芸嫣赶制嫁衣等各类公主服制。
礼部派来的傅大人和刘嬷嬷一同为赵芸嫣讲授规矩礼仪。傅大人仙风道骨,捋着花白胡须道:
“恪昭公主此番出降乌孙, 代表大魏给藩属国乌孙带去福音。公主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女儿,乃金枝玉叶, 须时刻恭谨大气,做婢女时的下人习惯全部都要改掉。”
顿了顿,傅大人看着低头垂眸的赵芸嫣道:“把头抬起来,不要露怯。”
赵芸嫣穿着绣工齐整的华丽绸裙,珠围翠绕, 浑身每一处都被精心打扮,粉妆玉琢,艳光照人。
她按傅大人的吩咐抬头,一双澄澈清湛的杏眸闪动,她低声下气太多年了, 听懂了傅大人的教导, 一时间却不知应该如何做。
傅大人把目光放在赵芸嫣鲜嫩丰润的脸上,虽然这位恪昭公主的容貌极好, 但她是婢女出身, 想让她短时间内习得公主做派, 怕是不容易。
幸得赵芸嫣较为聪慧,学东西也上心,骨子里的怯懦难以改掉, 但好歹表面功夫达到了。
学了几日, 傅大人还请来江笙公主为赵芸嫣做示范。
江笙年岁较小, 方及笄半月, 她端着公主架子在傅大人和孙嬷嬷面前为赵芸嫣演示了一番。
待二人走后, 江笙立刻转了性子活泼起来,凑近赵芸嫣仔细打量道:“姐姐你真美!你长得比我还像公主。”
赵芸嫣心中惶恐,她垂眼低声道:“公主别这样说,折煞我了。”
江笙抿唇,她的母妃温才人早年间精神失常,拿着金簪在皇帝面前挥舞,被打入冷宫等死。
看着锦衣华服却怯弱不已的赵芸嫣,她就想起偷偷跑去冷宫看望日益衰弱的母妃的日子。她也曾是赵芸嫣这样,虽然贵为公主,但什么都由不得她。
有些伤感的情绪在,江笙碰了碰赵芸嫣的手,扬起笑意,转移话题道:“过几天父皇要在城郊围场办一场秋狩!我们可以一块儿骑马,可好玩儿了!”
赵芸嫣抬起眼睫,她有些心动,她自离开凉州老家后再没有机会骑马。在马背上迎风飞驰的感觉已有经年之久,她都快想不起来了。
好怀念小时候无忧无虑的乐趣,赵芸嫣点头,唇畔漾开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来,娉婷美貌霎时间浸润着万千芳华。
*
御书房,钦天监禀奏暑热将退,往后十日都秋高气爽,正适合狩猎娱乐。
皇帝虽有了一定年纪,但在万寿节这样的宏大日子里难免雄魂激荡。来朝拜贺寿的各个小国大都推崇武力,兵强马壮的大魏自然要显露实力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臣服。
皇帝下令,次日,皇室子弟、亲贵大臣及各国使臣们的车鸾队伍浩浩荡荡向城郊而去。
安营扎寨后,蒙古族人为皇帝办起了盛大的篝火晚会,欢庆的歌舞声感染众人,一时间热闹无极。
赵芸嫣跟在皇后身边,一露面就得了好些恭维。皇后慈爱地攥住她的手,笑意吟吟地向上前捧场的臣子道:“本宫的女儿,自然是玉貌花容又温谦得体的。”
赵芸嫣陪皇后赏歌舞,皇后很快便疲乏,被沐竹搀着回营帐歇息。刘嬷嬷年岁已高,她受不了吵嚷声,叮嘱赵芸嫣一番后就退下了。
草场青翠,烤羊肉的香味灌入鼻腔。赵芸嫣环顾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江以衎的身影。
她正失落着,身边突然窜出个人来。
戎骄糜拿着两串外焦里嫩的烤羊肉冲到赵芸嫣面前,笑得张狂恣意:“我的漂亮公主!来尝尝我亲手烤的羊肉!”
他把烤羊肉往赵芸嫣嘴边凑,赵芸嫣一个劲儿往后躲,连连摆手,“我不想吃。”
她身心抗拒,她一点都不想和戎骄糜接触。
戎骄糜皱眉,用力拉住赵芸嫣的手不让她跑,不顾周围人惊奇的注视,命令她:“不行,我专门给你烤的,你必须吃!”
他强行把烤羊肉往赵芸嫣口中送,银质的签子戳痛了她的唇舌也未停下,直到他看见赵芸嫣微红的眼眶里流下一串清莹的泪来。
戎骄糜一声不吭地把烤羊肉丢在地上,用力踩了一脚,闷声道:“你不吃就算了。”
他有点生气,他喜欢赵芸嫣柔媚的容颜和轻软的声音,他也喜欢拉着赵芸嫣糯米糕似的细腻无骨的手,但他感觉到……眼前的少女很排斥他。
不远处的篝火把异域装扮、高鼻大眼的戎骄糜衬得糜糜生艳,但他俊美的模样映在赵芸嫣眼底,却让她忍不住心颤发怵。
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乌孙王子。
赵芸嫣仍在无声地落泪,戎骄糜盯着她的脸,抬手为她楷了楷眼泪,又替她擦掉唇瓣上烤羊肉留下的痕迹。
“你别哭了好不好。”戎骄糜收起脾气,软声向她说道。
赵芸嫣哽咽两声,偏过头去。
戎骄糜依旧禁锢着她的手,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哄她。二人正僵持时,太子江铄和三皇子江之让走了过来。
“乌孙王子还是放开公主吧,大魏有大魏的规矩,男女成亲前应保持距离。”江之让悠然发话。
戎骄糜“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松手。赵芸嫣得了机会,连忙退后一步,转身擦掉眼泪。
“双附翎侯在找你,王子还是先过去吧。”江之让指了个方向。
戎骄糜不乐意地扁嘴,他拉了拉赵芸嫣的袖子,“明天我带你去打猎。”
说罢,他才慢吞吞地离开。
赵芸嫣这才转过身来,她眼尾仍有红通通的悲韵,福身行礼道:“拜见太子殿下,拜见三皇子殿下。”
太子微眯眼睛注视着她,似是在回忆什么,问道:“你是那天晚上跟在老五身边,打扮成侍卫的婢女?”
虽然赵芸嫣被皇后认作了女儿,但他才不会认一个低贱的婢女做妹妹。
赵芸嫣点头,抬手把粘在唇角的发丝挽至耳后。那日出宫的事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晚上是江以衎第一次亲她。
看着少女渐渐染上粉霞的耳垂,太子露出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来,这样虽美貌但青涩稚嫩的女人,他毫无兴趣。
太子走了,只剩赵芸嫣和江之让在一块,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唇瓣微微翕张。
好像知道她想问什么,江之让朝另一个方向轻抬下颌:
“这次秋狩由以衎负责护卫,他现在在那边,赵姑娘若想见他,便去那边找他吧。”
赵芸嫣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眸中藏着期盼和希冀,但很快她便收回视线,摇头道:“我不能去找殿下。”
她没有任何理由去找江以衎,她离府进宫时江以衎都没有来送她,他应该不想看见她。
江之让温和淡笑,眼前的柔弱女子倒比他想象中识大体得多。
马头琴和蒙古鼓奏出的欢快乐器声从远处飘来,天际间的火烧云比地面上的篝火还要璀璨旺盛。
云霞绚丽,赵芸嫣嗫嚅着,终究把这些天埋藏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
“三殿下,五殿下他……真的会娶赵姝姝吗?”
她不希望江以衎娶赵姝姝,江以衎那样好,他应该和蕙质兰心的名门闺秀在一起。而不是因为荣贵妃受皇帝宠爱,被迫娶骄纵跋扈的赵姝姝为妻子。
江之让一眼望穿她的小心思,失笑道:“你听谁说的?”
他复又补充:“放心,以衎不会娶赵姝姝的。依以衎的性子,除非他真心喜欢一名女子,没有人能逼他成亲。”
荣贵妃的确和皇帝提过几次想把赵姝姝嫁给江以衎,但江以衎全都拒绝了。
赵芸嫣的心一下子踏实许多,她的眉眼弯起一个浅浅的笑意,朝江之让福了福身。
天色渐暗,赵芸嫣回到她的营帐,沐浴后绞干头发躺在软和的床褥上,外面的篝火大会结束了,一切归为阒静。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望着层层帘幔,她想着应该放下对江以衎的爱慕了。
单相思太苦,就算日日夜夜一直想着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一行清泪缓缓划过她玉嫩的脸庞,赵芸嫣捏着丝被拭泪。她以前固执地以为,江以衎当初救下她,又让她留在身边,和她做了那么多次亲密的事,她对他或许有那么一丁点不同。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否则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把她送出去。
心口酸涩如有针扎,赵芸嫣侧过身,冰凉的眼泪濡湿了一小片枕巾。她收拢思绪,强迫自己不再想江以衎,泪眼濛濛,终于逐渐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