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芸嫣是她费了功夫从冷宫救出来的,留给江以衎还算行,被戎骄糜占了便宜白捡个大美人,她心里很是不快。
她短短的一句话让戎骄糜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赵芸嫣也有点懵,不明白为何作为姨母的嫽婉仪这般不待见外甥,探究的视线在二人之间徘徊。
戎骄糜面容沉峻,他在乌孙时最受父王母后宠爱,来长安后,却被江以衎和嫽婉仪接连甩脸子看,他心里很不平衡,瓮声瓮气道:
“你在偏心江以衎是不是?我才是你的亲外甥,江以衎是母后丢下不要的野种……”
“啪”的清脆一声,嫽婉仪毫不留情地扇了戎骄糜一巴掌,赵芸嫣捂住嘴,当场被惊骇住。
“你!你太偏心了!”戎骄糜跺着脚,握成拳头的手在发颤,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天大的委屈。
嫽婉仪神情淡然,她每看见戎骄糜那张酷似乌孙王的脸,就有无尽的痛苦把她淹没。
她和江以衎是一个阵营的,戎骄糜出言不逊,她理所应当替江以衎教训他。
戎骄糜的吵嚷声吸引了过往来人的侧目,赵芸嫣怕他把事情闹大对嫽婉仪和江以衎的影响不好,于是晃了晃被他攥着的手,柔声劝道:
“你不要说了,不要再惹娘娘生气好不好?”
“哪里是我在惹她生气?!”戎骄糜丢开赵芸嫣的手,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我是你的夫君,我被打了,你都不心疼我!”
赵芸嫣极为无奈,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瞥见一位乌孙使臣打扮的中年男子走近,连忙用手指戳了戳戎骄糜的手臂示意他看过去。
双附翎侯陪着笑脸来到嫽婉仪面前,“娘娘,王子不懂事,他说什么您都别在意。”
嫽婉仪冷目看着,“乌孙王和乌孙王后教出来的孩子这般不知礼节么?真是丢乌孙国的脸。”
戎骄糜压抑不住脾气想爆发,却被双附翎侯一把按住。
双附翎侯脸上仍堆着憨实的笑,语气却若有所指道:“小孩子是无辜的,娘娘还是别把积怨发作在小孩身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娘娘现在的做派又是何必呢?”
不待嫽婉仪发话,他便行了个礼道:“娘娘姑且静静心吧,老臣带王子先行告退。”
戎骄糜被双附翎侯强行带走了,他转头朝赵芸嫣勾手,赵芸嫣装作没看见,留在了嫽婉仪身边。
周围凑热闹的人逐渐散去,赵芸嫣沉思着,原来江以衎是乌孙王后和皇帝的孩子吗?那嫽婉仪就是江以衎的姨母……难怪嫽婉仪会经常去桦宫找江以衎。
她小心地去看嫽婉仪,发现艳光照人的女子冷凝的神情中含着悲凉的哀怨,不复方才盛气凌人的阵仗,明显被双附翎侯的一席话打击到了。
赵芸嫣垂眸避开她失态的模样,轻声道:“娘娘,您还好吗?”
嫽婉仪回过神来,一身杏红色骑装的赵芸嫣就在她面前,少女减了些娇弱,添了些英气。
“你为什么要去和亲?你是为了当王妃吗?”嫽婉仪直白地发问,她来大魏和亲十四年,她知道和亲的痛苦。
她不解为什么赵芸嫣会愿意和亲,会愿意和戎骄糜手牵手来到她面前,任由戎骄糜耀武扬威。
赵芸嫣抬起杏眸,天边的赤霞映在嫽婉仪的身后,宛若一滩喷涌而出的殷红鲜血。
她用平静的口吻道:“乌孙王子挑中了我,五殿下愿意把我送出去,我没有办法。”
嫽婉仪露出古怪的表情,依照她对江以衎的了解,江以衎不会随意将所有物拱手让人。
更何况她从阿念口中了解到赵芸嫣早就成了江以衎的女人,江以衎脾气挑剔麻烦得要死,好不容易有个女子入了他的眼,怎么会毫无割舍地就不要赵芸嫣了?
她虽长江以衎十来岁,但她向来难以揣摩透江以衎的想法,也不知他这次是怎么想的。
她微叹口气,摸了摸赵芸嫣的脑袋,眼看她亲手救下来的少女被推向另一个火坑,她心生怜悯。
积云翻卷,丹霞变幻出各种形状,鹏鸟在霞光里翱翔,缄默不语的二人抬头望去,不约而同地羡慕触不可及的……自由。
*
声势浩大的万寿节在秋狩结束后落下帷幕,各国使臣先后归去,长安城恢复了往常的秩序。
又过了一个多月,经由礼部和兵部筹备,恪昭公主的嫁妆和送嫁队伍全都安排完毕,由五皇子江以衎送嫁,择吉日启程。
江笙恋恋不舍地来和赵芸嫣告别,她送了一只金簪给赵芸嫣,“芸嫣姐姐,你一定要保重。”
赵芸嫣接过,微笑着点头答应。
吉日选在九月二十日,从长安动身,向西前往乌孙国的王帐所在地赤谷城,约莫年末才能到达。
宣德殿前高高的汉白玉赤墀之上,赵芸嫣身着挖花技法织成的大红色四兽朝麒麟纹妆花纱女袍,臂间挽着披帛,头戴镶满珠饰的立凤形花冠,宝石流苏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动。
秋高气爽,天光明媚,万籁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绝色容颜的和亲公主身上,看她提起裙摆,纤纤款款地跪在皇帝和皇后面前。
她垂眸向帝后拜了三次,一众皇室子弟站在旁边望着这个名义上的嫡公主,除了伤心的江笙和略微动容的江之让,其他人均未有什么表情。
皇后亲自将赵芸嫣扶起来,她抚着少女云鬓上的珠翠,慈爱道:“我儿此去乌孙,路上务必要好好照顾自己。”
皇后又把玄色锦袍的江以衎唤上前来,嘱咐道:“老五,本宫把恪昭公主交给你,你要保护好你的皇妹。”
“是,儿臣会将恪昭公主毫发无损地送去乌孙。”
他清冽的嗓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凉薄,好像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在意一样。赵芸嫣羽睫轻颤,心中却渐渐没有了以往的酸涩发胀之感。
盛大又热烈的鼓乐响起,赤墀之下,隆重而风光的送嫁队伍在等候二人。
长长的红毯就在赵芸嫣脚下,江以衎走在她侧前方一步的距离。
年轻的皇子发冠巍巍,身形挺括如青竹。哪怕看不见正脸,赵芸嫣都能在脑海中描摹出他清逸无瑕的面庞的每一处细节。
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完美的唇线,瓷白如玉的肤色,疏冷强大的气场。
他是很好很好的,只不过她已经不喜欢他了。
赵芸嫣收回视线,走到红毯的尽头,由四匹汗血宝马拉着的华贵车辇在等候她。
江以衎把骨相清晰的手伸到赵芸嫣面前,这辆车辇太高了,他想扶她一把,让她踩着杌凳上车。
但赵芸嫣避开他的手,轻声道:“不劳烦殿下了。”
她撑着旁人的手臂上了马车,红艳艳的车帘子落下,江以衎发现全程赵芸嫣都没有看他一眼。
被忽视的异样情绪在他心头蔓延开来,很久没有发作的噬心蛊倏忽间引起一阵心悸。
莫名烦躁。江以衎眸色深凝,翻身上马,下达命令,恪昭公主即刻启程。
第30章
送嫁队伍走的是官道, 出了长安城,沿途两面青山,红叶在绿林中渐染, 风景壮美,气温宜人。
赵芸嫣换下了嫁衣, 她倚在软塌上,听着碌碌车辕声,数日来一直沉思不语。
淳安曾对她说过的让陈阿婆从赵府逃跑的一席话时不时萦绕在她心间,她不想去和亲,除了寻死, 另一个办法就是逃跑。
但她没有任何机会,踏蓝和缀云两个小丫鬟时时刻刻都陪在她身边,更别提外面乌泱泱的一群侍卫。
就算侥幸逃走了,怎么不被抓回来,怎么在外面活下去也是个大问题。
她秀致的眉尖微蹙, 满脸心事的样子引得踏蓝和缀云对视, 默默用眼神交流。
马车内空间很大,红泥小炉上咕噜咕噜地煮着云南金芽, 茶香扑鼻。缀云用青花缠枝莲花瓷提梁壶给赵芸嫣盛了一杯道:“公主请用茶。”
赵芸嫣抿了一口, 缀云趁机问:“公主有什么烦恼吗?可以和奴婢说说。”
她和踏蓝是江以衎挑选的监视赵芸嫣的人, 但这些天来公主连话都不怎么对她们说,导致她每天只能向江以衎禀报些琐碎的饮食情况,五殿下总是冷着一张脸, 显然不满意。
赵芸嫣拢了拢衣袖, 她不能和这两个小丫头热络起来, 免得二人的性命像淳安一样, 沦为江以衎逼迫她的手段。
她朝缀云露出一截微笑, 摇头道:“我没有烦恼。”
缀云黯然地退下去,无奈地登上了江以衎的马车,跪地埋首道:“今日公主依旧是老样子,不高兴也不伤心,奴婢仍未能和公主搭上话,奴婢该死!”
锦榻上,江以衎冷白修长的手指执着一卷书,斜睨瑟缩成一团的丫鬟道:“下去吧,继续看好公主。”
缀云松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忽地又被江以衎叫住,听见他清润微冷的声线传来命令:“让恪昭公主过来见我。”
他要仔细看看转了性子的赵芸嫣。
一想到这些天在驿馆歇息时,赵芸嫣对他疏离又淡漠的态度,他心里就有一股邪火在乱撞。
成了公主,还开始端起架子来了?江以衎唇角微勾,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白莹洁的小药瓶,将其放在案几的另一侧。
他又让侍候在一旁的阿念出去驭马,若有所指地问道:“知道应该怎么驭马吧?”
阿念瞥了一眼距离案几边缘极近的瓷瓶,迅速捣鼓点头。他跟在殿下身边那么多年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车马队伍停下,日落边陲,黄澄澄的天空微风习习。赵芸嫣拘谨地来到江以衎面前,她低眉行礼:“拜见殿下。”
她有些忐忑,江以衎为什么突然找她过来?她现在不太想见他,万一被他看出来她有逃跑的心思,他肯定会把她绑去乌孙国。
江以衎的眸光流连在赵芸嫣身上,少女瀑发齐腰,嫣红的唇瓣微抿,柔软可欺之外,多了一层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对他的深深的戒备。
但江以衎不在意地悠然道:“坐吧,公主。”
以往他吩咐她坐,总是让她坐到他紧实有力的大腿上。但现在不同了,赵芸嫣不在乎他的意思,小步来到他对面,隔着一张案几,离他远远的。
她心中焦灼,想早点离开这辆马车,于是主动问:“殿下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的嗓音糯绵好听,江以衎放下书卷,转眸看她。
他的眼神里有些莫名的东西,赵芸嫣心里发虚,连忙垂眸。她端坐好,想再次开口问,谁知稳稳行驶着的马车猝然毫无预兆地剧烈颠簸了一下。
她被抖得身形不稳,忙不迭去扶案几,纤细的指端碰倒了放在边缘的瓷瓶。她惊呼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瓷瓶坠落碎裂,满瓶黑色小药丸滚得到处都是。
完了,闯祸了。马车恢复平静,赵芸嫣快速蹲下身收捡药丸,却听见上方凉凉的声音灌入耳朵:“你觉得掉在地上的东西,我还会用吗?”
赵芸嫣动作凝滞,她粉润的掌心里还捧着几颗药丸。她知道这些药丸是用来抑制噬心蛊的,之前在府里,每晚江以衎都会服下一颗。
现在药丸脏了,还是被她碰掉落地的,她扶着锦榻站起来,低弱可怜地认错:“对不起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她语气央央,眼中有些濡湿,江以衎注视着她扑闪的细密羽睫,头一回觉得她哭的时候挺顺眼。
他抬起下颚,态度轻慢:“对不起有什么用?公主要怎么弥补我?”
赵芸嫣贝齿咬唇,她心口微颤,低声下气地对倨傲的年轻男子道:“我可以再取一碗血给殿下制药。”
江以衎漆黑的眼眸染上极浅的笑意,“公主乃金枝玉叶,我怎么敢伤害公主?”
赵芸嫣相信了他的话,他不取她的血,那么除了这瓶摔碎的药,他应该还带着更多的药。只要他的噬心蛊晚上不发作,她也就没那么愧疚了。
于是她问:“殿下身边还有药吗?”
江以衎起身,他一点点逼近赵芸嫣,看见少女惶惶不安地随着他的靠近往角落退,直到退无可退,清雅的容颜上出现哀求的神色,他才恶劣地扣住她纤细的手腕,覆在她耳畔吐气道:
“我没有药了,只有麻烦公主每晚来充当我的一味药。”
赵芸嫣浑身寒毛竖起,她躲着他的热息,眼底涌起一股雾气,磕磕巴巴道:“你,你不能这样……”
江以衎掰过她的下巴,眸色淡然:“我不能怎样?”
被迫对上他阴郁而孤傲的神情,赵芸嫣泪眼婆娑,几近颤抖,哽咽着说:“你不能让我给你……暖床。”
“为什么不能?”江以衎用长指将她落在鬓角的一缕青丝别至耳后,望着稍微被吓一吓就哭了的少女,他觉得好笑,口吻放轻了点:
“公主把我的药弄脏了,当然要用别的方式赔我,这是天经地义。”
二人僵持着,赵芸嫣的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被江以衎困在马车一角动弹不得,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乞求道:
“不行,我、我算是你的妹妹,我们不能这样。”
妹妹?江以衎的眉眼间流露出几许玩味,“既然是妹妹,那就更应该关心兄长的身体。”
他随手勾起她肩头的一缕青丝把玩,他今日对她的耐心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看见她磨磨蹭蹭的样子。
赵芸嫣还想求他,却被他寒淬的眼光吓得说不出话来。她委屈地眨巴眼睛,那瓶药的确是被她碰掉的,她应该承担后果。
“我可以替你暖床,但你、你不能对我做什么。”赵芸嫣偏过头,含着哭腔,表达了她的意思。
江以衎丢开她柔顺的发丝,俊容透着薄情寡意的冷漠,“公主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吧。”
他叫她过来暖床,无非是为了每晚亲自盯她一会儿。他又不是重欲之人,那种事停了便停了,还真以为他迷恋上她了么?
欺压在上方的男人转身回到坐榻,赵芸嫣暂时松了一口气,从袖中拿出绸帕擦拭白玉般光洁的脸颊上的泪痕。
但她骤然想到,如果每晚都要来见江以衎,那她逃跑成功的机会就更小了。在他眼皮子底下,她不可能玩出花样来。
少女纤细的身形靠在车壁上,恬静娇美的小脸一阵白一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