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并不是事事都能如她愿的。
比如一直看不太惯她的易瑶,总喜欢在她耳边冷嘲热讽一阵,顺便带上几个帮腔的,一唱一和,热闹的都快赶上戏台子了。可陈年一直未理,倒不是她沉默寡言无助弱小,而是她清醒得能分清谁主谁次,回怼固然很痛快,但比它更痛快的,是用实力说话。
见人不理睬,冷嘲热讽也瞬间没趣,易瑶那群人白眼一翻就各自散了。
其实她和易瑶,并没有什么直接仇怨,那些仇怨,一直停留在她们上一代。
那是大人之间的事情。
小孩子无权插手。
她一直这么认为。
又认真学习了一整天,陈年感觉自己筋疲力竭,她坐在座位上抻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绯红烂漫的晚霞弥漫在天际,纤光折射,细窄光柱顺着窗沿落进了略显空荡的教室里,明晃晃的。班里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有一个女同学经过她身边,多嘴问了一句:“陈年,你怎么还不走?”
陈年眨了眨倦然的眼,回道:“我等会儿再走。”
女同学热情的跟她挥挥手:“那我先走了,拜拜。”
陈年也挥手一句:“拜拜。”
除她之外的最后一个人离开,教室里安静又空荡,心情逐渐放松起来。她手撑着脑袋看着窗外,夏天滚烫的风卷着绿枝树梢,摇摆缠绕着纠缠。热风里,她闻见芳香,清淡的一种,也裹着夏季的热,被她呼进鼻尖。
恍然让她想起前不久那股扑来的热,脑海里逐渐印出一个人的影子,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惆怅,但她只用脑袋一想,那股前所未有的莫名情绪顿时缠绕了她心房的每一处,寸寸都是,一丝一厘都未幸免。
离开学校后,陈年没有回家,黄昏稍暗,街道两旁亮起不算明亮的路灯,她去了临东路街角的好吃来面馆。临近晚暮,街道两旁的店铺也亮了灯,一片热闹的灯火千顶万盏,迎接着黑夜。
上一步阶梯,陈年撩开面馆门前的透明塑料遮布,模糊光影瞬间亮澈,面馆空间窄小,一眼望过去,里面有几桌正吃面的客人。墙顶角落的风扇飞速旋转着,吹来的是热风,一丝凉意也没有。闷热又带着呛鼻的气味冒进她的鼻子里,陈年捂嘴低声咳了咳,抬步朝里面走。
却没想到江吟率先撩开前厅与后堂隔绝的那块透明帘布,看过来,惊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可也只有一瞬,便恢复以往的淡然样子,“你怎么过来了?”
陈年想也没想,就答:“过来帮你。”
可江吟也没想,也回:“这里不需要你帮,你回去。”
话音刚落,某桌客人扯着浑粗嗓音来了一句:“老板,结账。”
江吟没空多管陈年,只是多看她一眼,双手在腰间围裙擦了擦,起身走过去,“来了。”
习以为常江吟这样,陈年也没多说什么,她将书包放进了墙角的小柜子里,去面馆后厨取了一条围裙,系在自己身上,然后出来,帮江吟收拾桌上的剩菜残羹。
母女俩没说话,一个收钱一个收桌,脾气倒统一。
这样统一到了深夜,九点四十八分,江吟和陈年目送走最后一桌客人。
这家面馆是江吟向亲戚借钱开起来的,自从陈年的父亲陈卫华去世后,家里的经济来源立马大幅度往下跌,江吟没办法,也没能力,只能在安葬完陈卫华后,勉强凭着自己的一双手支撑家庭的收入,这几年的经营不算太好,但足以还清各路亲戚好友的借款,也能基本维持生活的开支。
面馆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俩,安静的气氛尚未被打破。墙顶角落的电风扇依旧呼啦啦吹着风,陈年的几根发丝被吹起,她抬手将它们抚平。
江吟看她,瘦窄的身上还穿着明德一中的校服,袖沿衣领都是蓝色的,其余地方都被深红色的围裙盖住,由于陈年又是低着头,站在她面前身量显小。
她瞧着多了些别的情绪,别开眼对她说:“以后别来这儿了,放学后直接回家。”
陈年闻声抬头,没接住江吟的视线,只看见她一半张侧脸,被头顶暗黄的灯光照着,略有几分岁月的痕迹。她背手过去边解围裙系带,一边执拗道:“今天放学没事,我就过来看看,以后也一样。”
“你来这儿帮不上忙,不用来。”她声音淡的像是没使劲儿,陈年轻轻的捏了捏手心,正张嘴还想再说什么时,江吟已经往面馆里堂走了。
她一贯这样,不爱与她多说话,陈年早已习惯。抬手将围裙取下,她也朝面馆里堂走去。
这个面馆不大,里堂更是狭窄。
锅碗瓢盆被堆在一起,窄小厨台上放着各式各样的调味料,以及旁边的分隔的方形铁盆里,盛着各种小菜以及吃食。那是江吟花一晚上的时间准备的,此时被塑料膜蒙着。
其实陈年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可每次当她看见这个空间狭小的地方时,她总会难受一阵。
“围裙给我。”江吟的声音传来,将她此刻的难受搅得一片混乱。
她抬眼,对上她的目光,攥着围裙的手伸过去。
江吟接过挂到一旁,边跟她说:“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明早还要上学。”
“你呢?”
江吟收回的手一顿,“还要准备明天的东西,会晚点回。”
陈年没再说话,转身朝外走。江吟看过来一眼,又淡定的收回视线,没追上去。
陈年拿了书包就离开了面馆,此时已是深夜,气温退凉,丝丝缕缕吹来的风扑在她的脸上,舒缓着她心里的那股浊闷之气。江吟总是这样,至少每次陈年放学来面馆找她想和她一起回家时,她总是以各种理由避开。陈年搞不懂,她明明是自己的母亲,最应该和自己亲近的人,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格外的长。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头顶微凉的月光与路灯融合着落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街上已经没多少人,有的也只是零星几家还亮着灯的店铺,空又冷清。她撇着嘴看着前面地上自己斜长的黑影,将脚抬高着走,影子也跟着学。自己找来的乐趣,怎么也能让她的心里好受些。
一个人绕过一条一条街道,孤身只影,只有夜晚的灯与她作伴。
她到一小节人烟稀少的路上,没有店铺与人,有的只是满腔的爬山虎与一盏又一盏的路灯。夜晚安静的可怕,夜风吹拂着满墙的爬山虎叶,叶片与叶片之间相互摩挲,发出细细的声响,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里略显几分诡异。
尽管读了许多的圣贤书,鬼神蛇马这类玄象之物她是从不亲信的,可身处这静谧幽深的黑夜里,她的脑袋里也不免联想到些什么。
心下一紧,陈年双手捏紧了衣角,脚步在不受控制的加快,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目光一瞥,她忽见地面上多了两道黑影,那些不真实的猜测与胡思乱想在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陈年头皮有些发麻,没敢回头看。她继又加快了步伐,到最后甚至小跑了起来,耳边有细微的风声,带着凉夏夜里不同寻常的浊闷热气。
脚边那两道黑影跟得很紧,尽管她已经开始跑起来,黑影也始终没有离她稍远。
怎么甩也甩不掉,她快,它们就快;她慢,它们就慢。
一种可怕的猜测袭上心头,陈年极可能的让自己保持镇定,伸手想往裤兜摸去。可就在她有此动作的后一秒,旁边突然窜过来一道力,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那道力拴住了她的手,驱使着她跟他一起跑。
昏沉得只看得见人影的巷道里,她被人拉着奔跑。手腕上传来的触感微凉,她顾不得其他,神色轻颤得看着拉着自己还不知是好是坏得人影。耳旁得风呼呼吹着,夜风微凉,卷几股不知名得味道香气在她鼻尖。
奔跑的少年带着少女躲进了巷道里窄窄的拐角处,两个人的身影快速溜进去,俶尔,几道黑影嗖的蹿过,有交头接耳的声音传过来,悉数落进了少年少女的耳朵里,“刚刚那小姑娘呢?操!跟丢了!”
“日!她跑的太快了,老子追不上!”
“……”
“……”
污言秽语落在了两人的耳朵里,陈年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她躲在陈延白身后,目光微怯的落在挡住她的高大背影上。虽看不太真切,但陈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男生是谁。借着微弱的光,她依稀模糊的看出了他身上的校服,和她是同一个夏季款的。
心里的那股恐惧感瞬间被少年的气息抚平,她颤了颤眼睫,悄悄的打量他。巷道里年久失修的壁灯落下昏暗的光,影影绰绰间,她看见少年侧下颌硬朗的轮廓线,半张脸的角度,落在她眼里只有二分之一的部分,从眉梢到眼睛,再从脸弧到下巴,以及平直流畅的肩线,即使暗光微弱到不能再模糊的地步,但她却在此刻,一一都瞧的真切。
“走走走,这他妈这么黑怎么找。”
“狗日的,到嘴的鸭子又飞了,滚……”
“……”
“……”
一群人又骂骂咧咧的离开。
挡在她身前的少年小幅度动了动,她看着他往前伸了伸脑袋,似乎是在确认那帮人的动静,小心翼翼又高度警觉,直到他确认完那帮人没留下一丝踪影,才暗自松口气,微幅度侧过脑袋,跟她说:“安全了,快回家吧。”
他的嗓音依旧那样润朗干净,带着被凉风裹来的凉,稳稳地落进陈年的耳朵里,搅乱她的心跳。
她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这个少年。
陈年心里盛着股巨大的慌措感,目光怔怔的看着陈延白宽阔的背影,不知所措。
有人说,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在今天,陈年似乎明白了这个道理,少年甚至没回头就离开,越走越远的影子坦然自若。这样的潇洒恣意,被她局促又紧张的收进眼底,陈年的心像是被提着,犹如过山车一般,在抵达一个最高点之后,又急速落下。
她望着他的背影,呼吸急又重,沉沉浮浮,落不到底。
月明星稀,夜晚的风裹着残凉吹着那股久不能平息的燥热,墙角不知名的小花散着香气,陈年垂落眼睫,看向了刚刚陈延白攥着自己奔跑的那截手腕,上面似乎还带着他指尖的余热。
夏夜的凉风久久未歇,吹不走她心里的云翻覆雨。
暗恋的种子被在无意间播下,一瞬间肆意滋长,藤蔓馥绿,缠满了她的心间。
也从此刻,她心里,头一次多了一件与学习无关的心事。
叫做暗恋。
作者有话说:
PS:“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出自《暗恋·橘生淮南》侵删。
……
今日三更~
第4章 西桂
晚上回到家洗漱好躺在床上,陈年回想着在小巷里的那一幕,真实又虚幻,让她有些分不清真假。可少年沉冽干净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她闭上眼,细细品味着他在安静夜里说出来的每个字的音。
唇角不受控制的上翘,她竟从那几个字品味到一丝从未有过的糖果般的甜味。陈年翻了个身,伸手抱住身边的薄被,将唇角掩于被间,一遍又一遍的忍不住回想。
那天晚上她险些失眠,起了个大早用热毛巾敷了很久的眼,眼周的紧致感才舒缓上几分。
江吟每天都走得早,每次她早上醒来,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出门上学时,她从冰箱里拿了块面包,又去楼下的拐角小摊买了杯甜豆浆,边吃便往学校走。因为起得早,陈年打算走路上学,晨间露曦晖,越过街道两旁高大的香樟树枝头树梢。树林间有晨鸟啾鸣,枝叶嫩绿,一片生机盎然。
陈年吃着早餐慢慢走,越是靠近学校,街道两旁走路上学的学生就越多,大家都穿着统一的明澜校服,三两人结伴而行。
她混在人群中央,慢慢的踱步。
早晨的阳光浅,和煦的晨风吹来,掺着淡淡的不知名的野花香气。陈年轻轻的将其嗅进鼻腔里,再沉沉吐出,仿佛全身都在此刻放松了下来。
“陈延白,你大爷……”
正吐气放松的陈年敏觉的抓住那句话里得前三个字,她微一怔忪,清浅目光忍不住去寻。
街道两旁高大茂密的香樟树盛着灼日,在斑驳地面投射阴凉,初晨的阳光光线被掩密的树枝绿叶切割成细碎的小块,一点点投射到地面上。
人群里,那道肆意的身影一眼就被她的眼球抓住,那人单肩挎着背包,手臂揽着身旁少年的肩,侧头勾唇笑,细碎的光落在他头顶,又隐密在发间。
光是叫她看一眼那道颀长的背影,她的心尖就烫得不得了。那种滚烫,不同于夏季的闷灼,能让人着迷,也能让人心跳加速。
似乎那一刻,夏天也没那么热了。
有风拂过耳旁,擦过她淡晕绯红的脸颊,她抬手碰了碰,看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跟不受控制似的,她抬脚,小跑着碎步过去,在距离陈延白身后三米远的地方停下,然后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亦步亦趋。
那段路,陈年走了很久。也是她头一次想,希望能走得再久一点。
进教室时刚过八点,教室里没来多少人,但也叽叽喳喳。陈年微垂着眼盖过眼里还未散去的窃喜,自顾自的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她才刚走近,叶明棠就拿着一盒糕点到她身边来,手一伸,想把糕点给她。
陈年不明其意的看她一眼,没接。
叶明棠也愣,又伸了伸手,十分豪爽,“拿着呀。”
对于她突然的友好,陈年不知其解,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问:“这是什么?”
“西桂糕。”叶明棠说:“易瑶让我给你的。”
这回答还真是让陈年大吃一惊,她下意识扭头看了眼斜后方的易瑶,她脸上挂着明艳灿烂的笑,友好热情的在给周围的同学分发糕点。
陈年收回视线,落到叶明棠的脸上,好一会儿,她伸手推拒,“谢谢,我不用。”
叶明棠脸色一下就变了,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陈年你什么意思啊!”
教室空旷,经叶明棠这样一喊,声音放大,吸引了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易瑶专门从家里拿来给你们尝尝的,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叶明棠脸上显露一丝狰裂,双眼紧紧的盯着她,好一会儿,她似是明白,眼里又浮现一丝轻蔑,“也对,咱们班,就你一个人不合群,总爱搞什么特立独行,这糕点贵着呢,你不吃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