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冕看着跌坐在甲板上的永嘉,眉头皱了皱:“你对她做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做,”吴邵道,“她这样子怕是要早产。”
可船上并没有接生婆,这里又在偏僻郊外。再者,倘若派人去寻,必会打草惊蛇……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拿定了主意。
吴邵吩咐道:“把人带回船舱看好,不许放她出来。”
他们原本想着用永嘉胁迫萧启琮,让萧启琮帮他们对付李灼,可如今永嘉出了差错,去请接生婆来不及也不值当,就只能先将她丢回船舱自生自灭。
一阵剧烈的疼痛过去,永嘉刚好一些,就被人拖着往船舱里走。
她刚才虽未听清他们的谈话,却也知道形势不妙,她不想怀着这个孩子死在闷热腐朽的船舱里,她的尊严不允许。
永嘉一手抓住门板,忍着不适道:“我死了,萧启琮也不会听话,你们真以为他那么好骗?”
两人对视一眼,吴邵摇了摇头,李冕道:“把人带下去。”
那名随从就把永嘉的手腕扣下来,正要把人塞下去,耳边就划过“嗖——”的一声,一股温热的鲜血喷在脸上。
他愣愣低下头,才发现咽喉处已经被一支长箭贯穿,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来,他张了张嘴,而后倒在了地上,睁着眼睛不动了。
“有偷袭!”吴邵喊道,“放箭!”
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要上前去抓永嘉,还未靠近,就有一支长箭划破夜空而来,若非他缩回去得快,只怕如今右手已经被贯穿了。
永嘉知道是萧启琮来了,她扶着木板,小步挪到甲板角落里。
有几个人将她围住,想要把她抓起来,暗处却同时射来三支箭,全部命中咽喉。
吴邵站在甲板上观察,只见凄迷夜色中,萧启琮站在一个匆忙制作的竹筏上,手中握着一张大弓,同时搭着三支箭,箭头全部对准永嘉周围。
“在那!”吴邵喊道,“快放箭!”
然而话音未落,就有铁钩从四面八方钩住船舷,脚下猛烈一晃。吴邵拿起火把一看,才发现四面八方全是竹筏。
“放箭,都给我放箭,射死他们!”李冕在晃动中喊道。
可那些随从搭起了箭,根本对不准目标,一个体格稍弱些的甚至摔倒在地,胳膊肘在甲板上一撞,下意识松了拉开的弦,搭上的箭也被射了出去——正是永嘉的方向。
永嘉正紧紧抓住船舷,发现时已经来不及躲避,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耳边“嗖——”的一声,一支长箭极速射来,“彭——”地一声射进船舱上,那只射向永嘉的箭也被从中间贯穿,直接钉在了船舱上。
萧启琮又发一箭,将刚爬起来的随从一箭贯穿。
眼看那些竹筏越靠越近,自己却全无招架之力,李冕才开始后悔招惹了萧启琮,早知就该韬光养晦从长计议。
他一把打在吴邵脸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想办法!”
萧启琮翻身上了铁链,直接沿着那细链上了船:“不用想了,一群废物,还想造反。”
在萧启琮眼里,非得是他这样不忠不义不孝不仁之人,才能干成造反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眼看人已来到眼前,所有人下意识往后缩去,萧启琮往前走一步,他们就往后退一步。
萧启琮快要走到永嘉身前时,伸出手道:“娮娮,快来。”
永嘉的手心出了一层冷汗,她把冰冷潮湿的手放上去,萧启琮刚握住就眉头一皱,锋利的眸子扫向吴邵和李冕。
李冕道:“我,我们可没虐待她。”
萧启琮让永嘉倚在自己身上,对已经赶上来的亲卫道:“一并绑了。”
他正想带人离开,怀里柔软的身子突然绷紧,永嘉口中逸出一声疼痛难忍的呻/吟。
萧启琮连忙把永嘉抱进怀里:“怎么了?娮娮,哪里不舒服?”
永嘉身子弓着,双手攥住他的衣领:“肚,肚子疼。”
萧启琮眉头一皱,往她身下看了看,而后道:“船靠岸,把随行的接生婆和大夫带过来,还有姜温玉!”
亲卫不敢耽搁,连忙跳下船去找人。
萧启琮则抱起永嘉,想把她放到船舱里,刚进去就感受到一股闷热,只好又退了出来:“用布围起来!”
亲卫于是手忙脚乱地进了船舱,找来几块布在甲板上围出一个空间。
萧启琮把自己的外衣铺在甲板上,又把永嘉抱在怀里,手心抚摸着她的背部安慰着,又沉声道:“把他们都给我剁了扔水里喂鱼。”
他悉心照料了那么久的人,居然被他们带到这种鬼地方担惊受怕,还有那闷热的船舱,娮娮身子娇弱居然在里面待了一整日。
眼看要被弄死,吴邵急中生智:“生产时见血光之灾,有难……唔……”
亲卫松了口气,还好他捂嘴捂得快,这话要真说出来,侯爷非得把在场的人都剁成肉泥不可。
萧启琮道:“我萧家人世代不怕鲜血,你们这点血,就当给我的孩子开路了。”
话音一落,亲卫就手起刀落,把那些人的嘴捂住,全抹了脖子扔进水里,连血都没溅到甲板上一点。
最后只剩下李冕一个人,眼看沾着血的刀就要架在脖子上,他跪地求饶道:“别杀我,都是吴邵的主意,我什么都没做。看在夫人产子的大喜事上,你饶我一命。”
萧启琮道:“把他带到船舱里,回去后交给陛下。”李灼只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怜李冕还在为自己逃过一劫而庆幸。
处理完这些后,永嘉也好了些,她鬓发被冷汗打湿了,有气无力地伏在萧启琮怀里。
萧启琮用手给她擦了擦汗:“别怕,娮娮,我在呢,很快就好了。”
等永嘉好一些,萧启琮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将里面肉脯拿出来撕成小块喂给她:“娮娮,先吃点东西。”
永嘉一日没吃饭,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被他喂着吃了几口,又喝了点热水。
才刚刚恢复些力气,腹部又传来一阵剧痛,同时有什么液体顺着大腿流了下去。
永嘉埋在萧启琮怀里,低声呜咽起来。
萧启琮道:“没事的,是羊水破了,娮娮,没有人看到,没事的。”
船恰好在这时靠了岸,接生婆和女医也都赶了过来,还顺便带了干净的衣物和生产所需物品。
女医看过后道:“羊水已经破了,来不及挪动,只能在这生了。”
萧启琮抱着永嘉:“那就在这里。”
“还请侯爷回避。”女医一边准备一边道。
“不用。”萧启琮一口回绝。
他向来说一不二,女医不敢再多话,只能默许他在这里。
亲卫全部下了船,站在河岸边拽住铁链,防止船只晃动,侍女不断往帐子里端进热水,产婆和萧启琮的声音交错出现。
永嘉鬓发全散开了,她鼻尖萦绕着刺鼻的血腥味,浑身都在疼,像是浑身血肉被反复碾碎一样。
鲜血浸透了身下的外袍,在冰冷的甲板上蔓延开来。
永嘉想昏厥过去,想要哪怕逃离这疼痛一刻也好,可是女医用药吊着她的精神,产婆也一直在催促:“用力,夫人用力……我看到孩子了,再用力些。”
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永嘉声音哽咽:“我生不出来……好疼……我不想生了……”
“没事的,娮娮,”萧启琮握着她的手道,“生不出来我们就不要了。”
已经看到孩子的产婆浑身一冷,八个多月,孩子已经成型了,如何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连忙道:“侯爷,妇人生孩子都是如此,可怀胎十月不能不生,忍一忍就过去了。”
“……我们不生了,不生了。”萧启琮摸着永嘉汗湿的脸颊,转头对女医道,“不要孩子了,有什么办法能结束疼痛?”
女医支支吾吾:“方法必然是有的,只是要把孩子……”弄死分开。
萧启琮大概已经猜到了,没让她再说下去:“照你说的做,要确保夫人不出差错。”
“是。”女医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怎么会有这么冷漠的父亲,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永嘉抓住萧启琮的衣袖:“你会杀他们吗?”杀那些燕国人。
“不会,是我不要这个孩子的,”萧启琮亲了亲她眼角的泪水,“别怕,很快就结束了,再也不让你疼了。”
永嘉浑身松了力气,她阖上眸子,虚弱地伏在萧启琮怀里。
女医手里拿着工具,最后问:“侯爷,真要这么做吗?”
萧启琮抱紧了永嘉:“开始吧。”
女医皱着眉,正要动手时突然听到有人道:“慢着。”
永嘉睁开眼睛看去,只见姜温玉掀开帘子进来,她还喘着粗气,明显是匆忙赶来的。
萧启琮示意其他人让开,姜温玉上前看过后拿出两粒药丸给他:“喂她吃了。”
萧启琮喂永嘉吃了,又对姜温玉道:“姜夫人,孩子随便处置,确保永嘉无事就好。”
“你们简直是乱来,”姜温玉一边帮永嘉处理,一边道,“到了这种时候又说不生了,之前又何必留下呢?”
她看向永嘉:“绾柔,我已经能看到这个孩子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你怀胎十月的孩子。
我知道你不想要他,可我要对你说,这不只是萧启琮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身上也流着燕国皇室的血脉,我怕你会后悔。”
“你最后好好想想,如若还是不想要,我会把他扯成碎块,弄出来埋了。”
永嘉眸子微微垂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片刻后道:“我生,姜夫人,你帮帮我。”
“好。”姜温玉让接生婆看着,自己则握起永嘉的手腕,帮她针灸止疼。
永嘉攥紧了萧启琮的手,在接生婆的指示中用力,太累时她就抬头看着夜空,看着满天的繁星和耀眼的银汉。
在星子划过夜幕时,船上终于传来一声不太响亮的啼哭声。
拽着铁链的亲卫全都笑了,连手心上的疼痛都忘了,全都会喊着:“恭喜侯爷!”
接生婆也抱着孩子道:“恭喜侯爷,是个小公子……”
萧启琮忽略了所有的嘈杂声,只听永嘉在他怀里道:“萧启琮,我不欠你了……”
永嘉昏了过去,姜温玉把提前备好的药端来,给她喂下,又亲手帮她处理了伤口。
萧启琮则给她擦了身上的汗渍,又换上干净的衣物,而后用棉被裹着,抱着她回了侯府。
永嘉早产生了一个男孩,侯府上下都高兴得不行,小公子长得像侯爷,可眼睫又长又密,粉嫩嫩的鼻子又挺又俏,和夫人一样俊,完全中和了侯爷的冷漠和刚毅,看上去可爱得不行。
小公子讨人喜欢,以至于一向沉着脸的侯爷也不那么冷漠了,王伯甚至一把将侯爷推开,抱着小公子不肯撒手。
可原本应该最先看到孩子的永嘉,却一连昏睡了三日,一点也没有要醒的迹象。
刚开始时,姜温玉说她是累坏了,需要好好休息。
后来,姜温玉说她是在逃避。
萧启琮不解:“娮娮在逃避什么?”
姜温玉看了眼在旁边摇床上躺着的婴儿,正被麝烟拿玩具逗弄着,房间里充斥着孩子的笑声。
萧启琮道:“这孩子先天不足,不如姜夫人先抱到你那里养着吧。”
姜温玉点了点头,给永嘉检查了伤口,就和麝烟一同抱着孩子离开了。
又过了两日,永嘉才悠悠转醒,只是看上去精神依旧不太好。
萧启琮给她喂了饭和药,刚让她躺下休息,麝烟就抱了孩子过来,笑着道:“夫人,别看小公子刚出生时小猫一样,现在劲可大了,抓着人的手不松呢!”
萧启琮看了麝烟一眼,麝烟就把奶呼呼的孩子抱上前:“夫人快看,小公子很俊俏,鼻子和您一样呢!”
然而永嘉只是翻了身,又闭上眼睛:“抱走,我不想看。”
萧启琮示意她把孩子抱开些,又对永嘉道:“娮娮,给我们的孩子起个名字吧。”
永嘉:“随便什么都好。”
或许是出于不忍心,她最后还是选择生下孩子。可一想到这个孩子,她就一阵不舒服,好像又回到了那晚,她躺在汗水和血腥中,头发蓬乱着,忍着让人崩溃的、无休无止的疼痛……
还有那晚的夜空,她再也不想看到星星了。
“那就以后再起,不急于一时。”萧启琮递了个眼色,麝烟连忙抱着孩子出去了。
看着永嘉的肩膀,萧启琮轻叹了口气,心想:“果然还是女儿好,并不是说儿子哪里比女儿差。而是若这是女儿,娮娮说不定会多看两眼。
以后孩子长大了,也是个香喷喷的、跟在娘亲身后撒娇的小姑娘,而不是滚的浑身是土、一天到晚找不到人、只会闯祸的小兔崽子。”
至少有一点他能确定,娮娮爱干净——小时候手上沾了点土,都要赶快拿帕子擦干净。
萧启琮又想到这孩子以后到了人嫌狗不待见的年纪,只怕他到时会跟着被一起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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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灼听说萧启琮得子的消息后,碍于之前的事不好直接赏赐,只能换了常服,私下带着礼物来了一趟。
萧启琮在书房见的李灼,还专门命人将小公子抱了过来。
小崽子是个惯会讨好人的,除了萧启琮看到谁都笑,把皇帝陛下的心都笑萌了,抱了好一会才撒手。
萧启琮有些心塞地想:“怎么就是不招亲娘待见呢。
永嘉这几日的状态实在不好,姜温玉看了只说是心病,只能开些温和的方子养着,萧启琮想起来就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