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茵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您……还有什么事吗?”
肖祁紧跟着贴过来,因为醉得太厉害,脚步有些踉跄,被姜思茵灵巧地躲开。
吸取了之前谢瑾成给她的教训,她尽量避免给男人困住自己的机会,往空旷的地方移动。
肖祁追得有点烦了,站在原地吼她:“你别走啊,跑什么?我有话跟你说。”
姜思茵站在他两米开外:“您就在那里说吧。”
“这么远你能听到?”肖祁啧了一声,又抬脚朝她迈过来,身形不稳,差点要倒在地上。
姜思茵正犹豫着要不要扶一把,万一人摔坏了她不好跟老板交代,可还没犹豫出个结果,突然从身后出现一道高大身影,护在她面前的同时,把肖祁摇摇晃晃的身躯扶住。
来人虽然语调温和,却令人不寒而栗:“这位先生,你喝醉了,需要送你回家吗?”
“你谁啊?你特么从哪冒出来的?谁要你送了?”肖祁骂骂咧咧地指着他说。
孟清时松了手,任由他一滩烂泥似的跌在地上。
“好的。”孟清时勾起凉薄的唇角,脱下身上的长款毛呢外套,笼在姜思茵单薄的旗袍外。隔着外套把手腕内侧搭在她肩膀,看似亲昵的动作,被他做得绅士而有分寸,目光却凉得彻骨,任谁看了都会心惊胆寒,“走吧,他说不用送。”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二更)
姜思茵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带走了, 坐进他的副驾驶之前,似乎听到有人叫肖祁。
她甩了甩头,把刚才的插曲抛至脑后, 动作娴熟地系上安全带。
车里开着暖气, 再加上孟清时车开得稳,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姜思茵原本是想坚持的, 可拦不住酒精麻痹大脑的意识, 越来越困。
孟清时正开着车,忽然听见“咚”一声钝响,紧接着女孩轻轻的呻.吟。他迅速往旁边瞥了一眼,只见姜思茵皱眉揉着右边额头, 表情有点难受, 显然是不小心睡着,把脑袋磕在了车窗上。
他在红绿灯前停下车, 长臂伸向后座, 拿了一个软软的抱枕给她:“垫一下吧。”
姜思茵接过来垫在窗户边, 把脑袋枕上去,迷迷糊糊说了声谢谢, 很快就呼吸均匀了。
毛毯有点滑下来, 松垮垮地搭在她肘弯上, 孟清时忍不住俯身过去,把毛毯重新拉起来,盖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手指在脸颊边迟疑片刻,还是轻轻地拨开嘴唇边不听话的几根碎发, 掖在她精致玲珑的耳后, 以免待会儿被头发蹭痒了, 又不舒服。
她睡着,他醒着,便再不用掩饰目光中的温柔宠溺,和流淌过漫长岁月的无声眷恋,直到后面传来催促的喇叭声,才依依不舍地回到驾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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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到小区时,整个人神清气爽,原本微醺的眩晕感一点都没有了。
因为回来得太晚,找车位找了很久,最后停的地方离楼栋有点远。姜思茵打了个哈欠,解开安全带卡扣,刚一下车,温暖的男式大衣再一次把她围住。
衣服上全都是属于他的味道,层层叠叠地包裹上来,她不禁脸颊发热:“不用了,我有穿……”
“听话,别动。”孟清时给她从头扣到脚,对他来说刚刚过膝的大衣差点被她穿成曳地长裙,“腿不能着凉。”
她那外套也太短了,连肚子都遮不上,中看不中用。
孟清时情商没低到把这话说出口,神情间还是对她不顾身体的衣着不太满意。
姜思茵抿了抿唇,呼出一口幽幽的白汽:“……谢谢。”
即便是刻意礼貌的道谢,也没办法把某些暧昧变得疏离。
感受着大衣里的温度,嗅了嗅独属于他的香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胡思乱想。
绿化带的草坪都结了层霜,在月色下泛着茫茫的白,刺骨的寒冷却丝毫侵不了她的身。
在这样的夜晚跟他一起走着,居然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些。可他身上穿得单薄,即便看上去一点都不怕冷,她还是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还没下电梯,就听见富贵在家里叫。
孟清时打开门让它噤声,它便径直冲出来抱住姜思茵的腿撒娇,舔她满手的口水。
大金毛太黏人,姜思茵只好过去陪它玩一会儿。孟清时给她兑了杯温热的蜂蜜水,甜得发腻,平时不怎么喜欢蜂蜜的她居然一口气喝完了。
回去时还打包了两盒便当。
一份小米南瓜粥,一份软糯的粉蒸排骨,上面还用便签写了微波炉叮几分钟。
她的确饿了,晚宴上根本没机会吃,就只垫了块小蛋糕,剩下的全是喝酒。
孟清时总是那么细致入微。
粥在保温杯里,还有热度。她把排骨放进微波炉,托着下巴坐在餐桌旁,脑子里悠悠然放空了,只是隔着半透的玻璃看里面微弱的灯光和不停旋转的转盘,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排骨的香味溢满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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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去公司,姜思茵没碰到肖祁。
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听人说,他酒驾被交警抓了,还险些因为拒捕而被拘留。影响太恶劣,被大老板勒令在家反省。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想起前晚那人醉醺醺的样子,姜思茵叹了一声。
其实,昨天早上她收到过一条肖祁的道歉信息,说自己是喝多了失态,让她别放在心上。
姜思茵没打算跟他计较,也决定以后要离他远点。
姜意如说,酒品可以体现出人品,酒品差的男人,人品好不到哪里去。
比如她父亲,喝醉了会用皮带抽人。
姜思茵很快接了另一个项目,是原先那个项目老总介绍的,说对方是大老板,如果谈成了,会对公司有很大帮助。
肖祁想合作分一杯羹,姜思茵没拒绝。
毕竟在某些方面需要他的经验和人脉,谈项目他也更擅长。
前期洽谈她都让肖祁一个人去了,进行得也很顺利,最后方案定下来那天,肖祁有事走不开,她独自去甲方公司见那位大老板。
宽敞气派的办公室中间,她看到那个阔别九年的男人,依旧神采奕奕,就像她和母亲离开时一样。
姜思茵用了0.01秒的时间认出他,用0.1秒的时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最后1秒钟,她公事公办地开了口:“冯总您好,我是青鸟科技的姜思茵,负责这次项目的一部分设计工作,这是我们最新修改的方案,请您过目。”
她保持着乙方对甲方的礼貌和专业,没再多看冯志杰一眼。
“真的是你……”反倒是办公桌后的男人,颤抖的声音泄露出失态,“我还以为只是名字巧合,茵茵,真的是你?”
姜思茵把方案往他眼前推了推:“冯总,请您过目。”
“茵茵,爸爸这些年很想你……”冯志杰站了起来,神态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我没有爸爸。”姜思茵始终噙着很淡的笑意,不为所动,“您姓冯,我姓姜,冯总您不要开玩笑。”
冯志杰那双与她酷似的眼睛盯着她,似乎想看出任何她在说谎的痕迹。
曾经有千千万万次,姜思茵痛恨自己这双和父亲相似的眼睛,以及身上流着那个人肮脏的血。
可真当他站在眼前,她反而内心平静,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九年的风雨飘摇,把许多痕迹都冲刷掉了,包括怨恨。
她希望他们只是陌生人。
冯志杰没看出任何破绽,即便他知道,他的女儿他不会认错。
“冯总,听说您十点还有会。”姜思茵瞥了一眼他面前的文件夹,“您是现在看,还是我等您会议结束?”
冯志杰坐下来,嗓音带着些嘶哑:“我现在看。”
方案都是照他的要求改的,没问题,签合同的时间很快敲定。
冯志杰还想说点什么,可会议已经要开始了,助理在催,他只好匆匆道别。
姜思茵回到公司,便向领导申请换项目,并用之前的加班时间调了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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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交通发达,回老家比以前方便多了。下了飞机转城际公交,就能直接到县城。
县城是姜家的祖籍,当年外公生意失败欠了许多钱,人也郁郁寡欢生了病,药石无医,全靠呼吸机吊着,在帝都花钱像流水。妈妈和爸爸离婚后,便带着她和外公回了老家。
县城也有疗养院,费用没那么高,还能托熟人的关系算便宜点。
那年她十五岁,从帝都最好的私立学校转回县城,开始靠政府补助金念书。
那也是她人生中至黑至暗的三年。
到县城客运站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姜思茵拦了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头发花白的大叔,满脸皱纹和褶子,人却很开朗,车载广播里是郭德纲的相声,他一边听,一边跟着哼哼。
出租车一路开得飞快,经过市一中门口那条路,才慢了下来。
小县城停车不规范,每到快下晚自习的时间,一中门口本就不宽的公路两旁都被接孩子的私家车和电动车占据,横一辆竖一辆,歪七扭八。
来往车辆都走得格外小心,连出租车司机也不敢乱来。
这会儿正好前面红灯,路还堵着,那司机啧了一声:“见鬼了,什么时候政府才能管管这些乱停的?”
姜思茵笑了一声,眉眼里不见着急。
“小姑娘,你也是一中毕业的吧?”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
接收到她疑惑的眼神,司机笑呵呵道:“我看你眼熟,以前肯定拉过你的。”
“是吗。”姜思茵笑了笑。
她没说出口的是,高中三年,她都没坐过出租车。
出租车多贵啊,那时候没钱的人坐不起,她也不会骑自行车,实在赶不及了,就路边叫辆摩的,两块钱不加价,但她很少能舍得这两块钱。
每逢下雨,到学校都是浑身湿透,她的伞会被别人抢去,然后自己省着零花钱买把一模一样的,不让妈妈发现。
妈妈到现在还住在外公小时候住过的房子里,是外曾祖父的其中一处房产,当年值钱的都卖了抵债,就剩下这间,卖不出价,留着自己遮风挡雨。
老城区路边的旧楼,楼道里没灯,楼梯窄,边缘长年累月被人踏得平滑,走上去要无比小心。姜思茵开着手电筒一级一级慢慢地踏上去,敲响二楼的房门。
门开了,穿着厚棉袄的姜意如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愣了几秒才开口:“你怎么回来了?”
“公司项目结束,领导放了个小假。”姜思茵走进屋,关了门,把背包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屋面积很小,进门不到两米就是墙,墙边有个放杂物的桌子,姜意如平时吃饭也在桌子上吃。
哪怕姜思茵回来,也只有两个人,收拾一小块地方摆碗筷就行,所以桌上的杂物从她上次离开到现在,一点都没减少,现在又多了个背包。
姜意如看了看她的背包:“你没带行李箱回来?”
“嗯,就带了几件内衣裤。”她点点头,坐到沙发上,把腿放进取暖器隔热的帘子里,手也放进去烤。
热气被逼在里面,在没有暖气的南方也不会冷。
姜意如舍不得用空调,也压根没买空调。
“这次放几天啊?”姜意如给她倒了杯热水,本来想放几颗茶叶,想想现在太晚了,便作罢,只给她白开水。
姜思茵接过杯子吹了吹,白汽把鼻子都晕湿了:“五天。”
“这么久?”姜意如既意外又惊喜,惊喜的是女儿能在家陪她,意外的是马上要过年了,领导怎么能同意她休这么多天?
姜思茵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说:“之前一个项目做得不错,领导挺满意的,破格让我多休几天。”
姜意如一听,反而神色暗淡下来,眼里泛着心疼:“那你前段时间岂不是很辛苦?”
“还好啦,一般辛苦,赚钱哪有不辛苦的?”姜思茵朝她挤了挤眼睛,抬起两根食指,“上周发工资拿了这个数呢。”
姜意如愣了愣,抬手捂住嘴巴,几秒后才不可置信地问:“这个数是……万?”
姜思茵笑得眉眼弯弯:“当然啦!”
“那你可不能再给我了。”姜意如说,“妈妈有钱,这小地方也用不着几个钱,你自己留着,大城市花钱的地方多。”
姜思茵暂且答应她:“嗯。”
母女俩看了会儿电视,姜意如忽然问:“对了,你跟小谢的婚礼快了吧?”
姜思茵目光一顿,整个人有点紧绷起来。
姜意如叹了一声:“订婚宴妈妈没去,亲家没说法吧?”
姜思茵喉咙哽了哽,嗓音带着些潮气:“没有。”
“是妈妈没用……”
哪怕过去那么多年,她依旧没勇气再踏足那个城市,连女儿最重要的日子都要缺席。
姜意如内疚地垂着头,眼泪滴在印花的塑料桌布上。
“没事的妈妈,真的没事。”姜思茵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其实……”
她欲言又止,过了很久很久才鼓起勇气。
“其实我跟谢瑾成,分手了。”对上妈妈惊讶的眼神,她心底反而一块石头落下来,“我们不会结婚了。”
仿佛被严冬的冷空气冰冻住,时间静止了。
半晌没有人说话,杯子里的水凉了,眼泪也干了。
姜思茵不敢抬头看妈妈,直到近处传来艰涩微哑的声音:“怎么分手了?”
姜思茵抿了抿唇,头埋得很低。
姜意如眼里有了一丝锐光:“是他劈腿,他对不起你?”
“没有,妈妈。”姜思茵连忙否认,表情很认真。
那一道锐光消散,姜意如望着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不敢确信,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那难不成是你……变心了?”
“……”姜思茵顿时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