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萧朔带的是大凉的兵,打的是大衍的军士,即使萧朔已经叛敌,军中对他非要出战大凉的抗议声非常大。
他得位不正,逼走太子与六皇子的谣言喧嚣直上。
萧泽皇位确实来得不正,平日里最听不得人提起,只要让他知晓,少不得是杀头的大罪。最初继位时,议论之人众多,反对的大臣也多,他杀鸡儆猴后,无人再敢谈及此事,就连最重血统的宗室都和鹌鹑一样,不敢多言。
岂料在继位一年后,此事又冒了头,开始大肆传播,怎么禁也禁不住。
宫人通传沈明远求见,萧泽挥手让人请他进来,脸色始终不大好。
沈明远见礼后道:“皇上,青夷暗桩传来讯息,萧朔已潜回青夷。”
他这番话兜头砸下,萧泽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萧朔已秘密潜回青夷。”沈明远重复了一遍,神色严肃,不似作假。
萧泽眼前一黑,几息后才缓了过来。
他千防万防,就怕萧朔去到青夷,重掌兵权,岂料噩梦成真。
第91章
青夷十二卫, 是萧朔的亲信,只听令于萧朔。青夷其余将领,又皆是萧朔提拔,青夷十二卫死不悔改, 他们也有样学样, 当初派赵枢远前去青夷时, 多次杀鸡儆猴,这才勉强掌控了青夷的局面。
这才多久,竟告诉他萧朔已经回到青夷,重掌兵权。
萧泽怕的就是他重掌兵权,萧朔戍守青夷时, 打夷荣有多狠, 立了多少战功,他就有多怕。
以萧朔用兵的本事, 无论是占地称王或是其他,他都难以奈何。
萧泽面色变换,又快速镇定下来,“他不是叛敌去大凉了吗?”
赵枢远道:“那是障眼法,大凉到底是敌人, 不可尽信,而青夷城中,多是他的心腹。对他而言, 孰轻孰重,您还分不清吗?”
提及此, 赵枢远眼底闪过愤怒, 当时他多次劝萧泽趁机处死青夷十二卫, 可萧泽优柔寡断, 忧心无人能戍守边关,抵挡夷荣侵袭。他又劝,不杀尽了,杀去三五个,威慑青夷士兵总行了吧?可萧泽又道,一来边关戍守将士环环相扣,少了几卫,防线松散易破,恐挡不住侵袭;二来已杀鸡儆猴杀掉许多将领,再杀十二卫,恐触底反弹。
赵枢远哪不清楚他的想法,这些理由冠冕堂皇,都不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本意——
萧泽要当明君,即使不能开疆扩土名垂青史,也要当守成之君,绝不让半点大衍疆域让敌人侵占。
如此才埋下了如此祸患。
萧泽身为帝王有此心思,赵枢远却没有,在他眼中,能与权利地位和滔天富贵相匹配的,当属自己的性命。
没了命,再有权利地位的又如何?没了权利地位,跌入尘埃,也不过烂命一条。
两者,他都要。
赵枢远望着因他一句话而脸色变化的萧泽,心中愤懑。若不是顾及宗室以及朝中大臣,他定不会推萧泽上位。萧氏皇族之人继位,各势力倾轧制衡,翻不出大浪,若是外人夺位,那面临的将是皇族与在京大臣以及京外掌兵权者的虎视眈眈,会被群起而攻之。
萧泽当初怎么不多想一想,留下这群有异心的人,只要萧朔与他们取得联系,翻盘在望,他们焉有命在?!
他可曾想过今日?!
是障眼法?萧泽脸色蓦然变换,萧朔逃往大凉并且判敌的消息是玄黓亲自探来,怎会是假……萧泽不怀疑玄黓对自己的忠诚,但萧朔诡计多端,玄黓亦可能遭到蒙骗,若真如赵枢远所言,萧朔已回到青夷……许多念头在脑海中浮现,萧泽问:“消息属实?!”
“属实。”沈明远给予肯定的答案,沈西泉递来的消息,他信了七分,萧朔不一定在青夷,但若有一分可能会威胁自己的性命,沈明远也要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萧泽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说好听点是小心谨慎,实则是畏首畏尾,倒不如他来下一剂猛药。
萧泽沉着脸,思考了会,忽然站起来走向偏殿,殿中有一副完整的大衍地图模型,山丘河谷城池皆一一标明,是他继位后召能工巧匠制作,耗时良久,近来才完成,萧泽直奔标有青夷城的方位,扫视周边城池,脑海中闪过在周边城池的可用将领。
距青夷城最近的是攘夷城,城内驻守的将领程期是他继位后提拔,“拟密旨……”萧泽顿了下,“接密报,青夷城已被敌夷占据,命程期即刻出兵青夷城。”
沈明远眼中精光闪过,他亦可传信赞礼,让其进攻青夷,两面夹击,看萧朔如何应对。
密旨加急送出,沈明远也退下,萧泽胸腔中的心脏仍在不正常的律动,萧泽沉思许久,书信一封,派人送往大凉,送给玄黓。命他查清因由,确定大凉之人是否真是萧朔,若不是,便立即启程返回大衍京城。
玄黓身手极好,少有敌手,有他在旁,萧泽才能稍稍安心。
——
萧朔尚不知京城中掀起了多大的风浪,敌夷近来安分,龟缩在夷荣腹地,没有进攻的打算,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放松些许。
对战以及战后戒备,共持续了二十七天,萧朔近一月未见到云皎了,如今终于得了点空闲,待安排好值守事宜,便迫不及待的策马赶回后方营地。
见他一有空便火急火燎的往后方营地赶,天都黑了也不能阻止他回去见媳妇的步伐,长白心中酸溜溜的,“有媳妇了不起啊。”
他也想要媳妇!香香软软的媳妇!
可终日守在这边关,见得最多的女人,是玉珂!不对,不是女人,那是他的好兄弟啊。
长立瞥了他一眼,长叹一声,“走吧,巡视去。”
那厢,萧朔回营后天已经黑尽,时辰已经不早了,便率先去了起居的营帐,火光透出营帐,想来云皎已经回来了,萧朔放轻脚步,见营帐外值守的士兵要行礼,连抬手阻止,示意他们闭嘴。
他想给云皎一个惊喜,也恶趣味的想知道,这么久没见,他突然出现在云皎眼前,云皎会是何反应。
萧朔掀开营帐进去,没瞧见云皎人影,便绕到八折屏风后,凳子上放着一套云皎的裙衫,下摆有泥污,应当是换下后还未来得及洗的,萧朔看了一圈,也没瞧见云皎人,便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夫人呢?”萧朔问帐外的士兵。
左手边的士兵答道:“回将军,夫人半个时辰前被请去伤兵营了。”
萧朔抬脚往伤兵营而去,步子迈得大,步频也快,很快便到了。
伤兵营内闹哄哄的,但萧朔耳力极好,轻易从中分辨出云皎的声音,“施完针了,若再有这情况来叫我便是。”说罢,脚步似乎在往外走。
萧朔伸向营帐帘子的手收回,退开几步,好整以暇的等待云皎出来。
营帐内,云皎又交代了几句,将银针收好,便往帐外走。她最近这段时日早起晚睡,方才施针精神高度集中,现在难免困顿,出了营帐,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睛顿时泪眼朦胧。
放下手,云皎顿住,有一瞬间的恍惚,是她太困了吗,竟然看见萧朔了。
云皎眨眨眼,困意压下许多,萧朔仍在,还走向了她。
云皎喜不自胜,“你回来了!”
“嗯,回来看你。”萧朔在云皎身前站定,仔细看着她,眼下青黑浓重许多,也清减了些许,萧朔握住她的手,一同回营帐。
云皎瞌睡全没了,高兴完后又不由担心,“你回来了,前线有影响吗?”
萧朔回:“没有,我回来前已经安排妥当。”
云皎放心许多,“何时到的,可用饭了?”
“才到。”萧朔停下步伐,垂着眼帘看她,“急着回来见你,还没用晚饭。”
云皎心底如吃了蜜一般甜滋滋的,不急着回营帐了,脚步一转,去伙房,一边走云皎一边道:“惯会油嘴滑舌。”
萧朔凑近些许,压低声音道:“特意学来讨娘子欢心。”
云皎推开萧朔凑近的脸,“大将军,注意影响,你的威仪还要不要了?”
萧朔:“哪有娘子欢心重要。”
云皎使劲捏了捏萧朔的手,“闭嘴!。”
好不容易见一面,不说话萧朔可不干,“娘子……”
云皎咬牙:“不许说话,先去吃饭!”
萧朔欲言又止,云皎道:“你回营帐再说!”在外说,营中多是习武之人,较一般人耳聪目明许多,云皎怕人听了去。
也行。萧朔如了云皎的意,闭上嘴。
一刻后,萧朔风卷残云用完饭,同云皎回到营帐。
云皎是洗漱完后再被叫了出去,回来简单擦洗,便更衣上床。
萧朔骑马赶回,身上风沙重,仔细清洗了许久,才洗干净。
云皎有心等萧朔一起睡,可她实在困倦了,等萧朔途中,脑袋似小鸡啄米似的,点一下又点一下,萧朔哭笑不得,心里泛着些许酸,大步上前将倚在床头等他的云皎往被子里塞。
萧朔躺上床,习惯性将云皎揽入怀中,手臂扣着她的腰肢,微微一顿,瘦了。
“皎皎……”萧朔轻唤,云皎头埋在他胸膛,闻声轻哼了声,似在回应他。
萧朔翻身将云皎拢在身下,轻轻吻过眉眼脸颊,在唇上反复轻吻舔I舐,皆是怜爱与疼惜。
良久,才又将云皎揽入怀里抱着。
次日,云皎在萧朔怀中醒来,有一瞬的茫然,抬起头看清身旁人的面容后,又缩了回去,往萧朔怀里拱了拱。
萧朔回来了。
天光熹微,云皎缩在萧朔胸膛前,打算睡一个回笼觉。
萧朔清晰感知到了整个过程,在云皎往他怀里拱时,将她揽入怀中,与她紧紧相贴,四肢交缠。
与此同时,晨起时的反应也如实的传递给了云皎。
云皎闭上眼又睁开,重复了几次后,耳朵渐渐红了。
“萧朔。”云皎小声唤他,萧朔不言,放在她腰上的手轻轻点了一下。
云皎睁大眼睛,把萧朔往外推,可惜……未能如愿。
只落了一半的床幔被萧朔放下,只能听见些许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云皎尾音发颤的一声‘萧朔’。
天色大亮,云雨方歇,萧朔倒水拧帕子替云皎清理擦干净隐秘之处,而后才倒水换帕子洗脸,帕子擦过肩颈时,萧朔压下视线看了看,看不清楚,便往云皎的梳妆台去,仔细看了又看。
锁骨上方一点,赫然印上了几个牙印,印子深点的地方破了皮——咬得可真狠。
云皎穿好衣裳下床,便见萧朔裸着上身照镜子,还盯着牙印看。
云皎:“…………”
云皎没眼看,眼不见为净,绕过屏风往外去。
一同用完早饭,萧朔留下处理营中堆积之事,云皎去伤兵营帮忙,她惦记着萧朔,给伤兵换药检查完后,便去寻萧朔去了。
萧朔一个人处理事务,营中无旁人在,云皎拿了本医书,背靠着萧朔坐下。萧朔微微侧目瞧了她一眼,内心绵软一片。
他想念云皎,云皎又何曾不想念他呢。
萧朔拆开富州送来的密信,信中萧朔道富州至青夷的暗道已基本打通,第一批粮草和兵器在运来的途中。
萧朔放下密信,转身亲了亲云皎,看着云皎一脸懵,噙着笑转身继续看密信处理事务。
云皎:“…………”
云皎泄愤般使劲戳了两下萧朔,随后又想到萧朔难得回来,便不与他置气。
萧朔回来只呆一日,次日一早就要离开,离开前,萧朔同云皎道:“近来敌夷被打怕了,粮草跟不上,已经退回夷荣腹地,我会常寻机会回来看你。”
云皎点了点头,“你要多注意自身安危,不用记挂着我,有玉珂陪着,我每日也有事可做,你不必太忧心。”
就一个媳妇,萧朔哪能不惦记,萧朔蹭了蹭云皎耳垂,心道口是心非,若他真将她忘在脑后,指不定要怎么伤心难受。
次日一早,萧朔同云皎一起用了早饭才离开。
云皎送他离开,折回营中,遇见了玉珂,玉珂扫了她一圈,虽未说话,打趣的眼神却是明晃晃的。
云皎:“……我去伤兵营。”
玉珂道:“我扶你?”
云皎脸顿时通红,“你再说我不理你了。”
玉珂笑道:“是我嘴笨说错话了,夫人莫怪。”
云皎这才给了她好脸色,玉珂不会平白来专门打趣她,云皎问:“有事找我?”
“嗯,巡防的士兵夜里摔了两个,请你去看看。”玉珂说着,同云皎一起往伤兵营走,一边走一边道,“若不是那两个军医找不着人,我也犯不着触将军的眉头,这么早来寻你,还好没打扰到你们。”
云皎:“…………”
云皎睨了玉珂一眼,怎的就爱拐着弯打趣她,云皎阴沉沉道:“你再说,我就吹萧朔枕边风,让他给你穿小鞋!”
玉珂愣住,旋即失笑,夫人怎么威胁人都这般有趣。
玉珂道:“我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额……我是说夫人您腰上的坠子可真好看!”
云皎不与她计较,“去寻他们了吗?”她说的是军医。
玉珂:“派人去寻了……”
说说笑笑到了伤兵营,云皎进去,环视一眼,径直走向其中两个眼生的人,问了伤在何处,先替他们摸骨,云皎仔细检查,一个伤得轻些,只断了腿,一个伤得重,左侧腿、手臂、肋骨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这些伤都需夹板固定,没有帮手,云皎起身去拿。
营帐外有士兵跑来,“校尉找到人了!找到章大夫了!”
玉珂担心影响云皎,走到帐外问:“怎么不带来?”
士兵喘着气道:“死、死了,被藏在马草之中,方才马夫喂马,一叉子下去带出了血才发现!”
夜里就死了?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