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对你一见钟情。”
她喊完这一句话,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了满脸。
“吴鸣,我是个女子,我尚且能有胆子和命运争一争,你敢不敢?”
“我和你一起去岭南,若是到了岭南,你我确实对不上,那就你做你的官,我行我的医,互不相干。”
“你敢不敢?”
吴鸣垂眸看着孟萍萍哭得湿漉漉的脸,一股难以形容的激情骤然而起,在胸中激荡穿行。
是一见钟情啊。
他又何尝不是呢。
柔弱文静的小娘子,其实内里自有傲骨。
敢不敢和命争一争?敢不敢和运斗一斗?
这些年,他一直害怕着,却也一直斗争着。
吴鸣眼眶微涨,心情澎湃:“那就一起吧。孟大夫想去岭南游历行医,将与吴某同行。”
堂堂昂藏男儿,岂能不如女子!
孟萍萍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吴鸣,很小声地道:“我没听错吧?”
吴鸣轻笑摇头:“路这么远,有个同伴也是好的。”
这一路不会好走,所有的狼狈无奈都会展现的淋漓尽致,年龄差距、出身差距、性情、贫穷,等到了岭南,该醒的梦自然会醒。
“我知道了。”孟萍萍转过身,雀跃地大步离开,她要去找祖父说明这件事,谁也不能拦住她去往岭南的步伐。
人生如同白驹过隙,有些人和缘分,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来。
路不好走没关系,她只知道,如果不去试一试,她这一辈子都会活在后悔之中。
“萍娘回来了!”孟家的下人们互相传递着消息,窃窃私语。
孟父闻声而出,仍然没有好脸色:“你还知道回来!”
孟萍萍没搭理他,径自往里走。
他很生气:“你的孝道呢?”
孟萍萍淡漠地道:“父不慈,子不孝,我已经被你们杀死过了,现在的我,是自己的。”
孟母急匆匆赶来,开始嚎哭:“冤家啊,刚回来就吵翻天,我们也不敢惹你了,回你的住处好好待着吧。”
孟萍萍笑了笑,冲着躲在一旁探头探脑的兄嫂道:“别担心,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影响你们的名声了。”
她越过众人,走进书房,孟公从书上抬起眼来,温和地道:“回来了。”
“回来了,但还是会走。”孟萍萍平和地坐下来,“祖父,我要去岭南游历行医。”
孟公有些意外,沉思片刻后,问道:“和吴鸣一起走?”
孟萍萍大方地道:“是啊,我想试试。如果合适,那就在一起了,如果不合适,我还回来。
您别拦我,即便不去岭南,我也打算回归师门,师父之前写了信来,说是缺乏女医……”
孟公安静地听她说完,慎重地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后天告诉你结果。”
孟萍萍沉稳地给他行了大礼,起身告辞。
孟父孟母守在门外,追着她问:“你还要去哪里?自家就在洛阳,非得跑去别人家住,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像什么样子……”
“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你们当我死了吧。”孟萍萍看着目瞪口呆的父母,温和地笑了笑,扬长而去。
走出家门,她抬眼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自在又快乐。
暮鼓声起,孟萍萍踏进杜家大门。
杜清檀正在厨房里鼓捣,听到动静走出来,仔细看了一回,微笑:“让我看看,孟大夫不一样了啊。”
孟萍萍笑着让她看个够:“我今天才知道,畅所欲言,为所欲为到底有多痛快。”
杜清檀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孟萍萍理所当然:“肯定要等你成亲以后啊。”
杜清檀摇头:“打铁要趁热,你跟吴鸣一起走吧,我们成亲还有些日子,你追不上他,心意我领了。”
孟萍萍没说啥,只回了房后,又躲起来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杜清檀听见哭声,并不去劝,也不打扰,只在厨房鼓捣了大半夜。
清早,旭日东升。
女皇打发走一群常参官,觉着腰酸背痛,便起身准备往外溜达一圈,缓一缓。
金守珍走进来道:“圣人,杜司药求见,说是要敬献什么美白膏。”
女皇一听来了兴致:“快,叫她进来。”
她年近八旬,肌肤虽比同龄人洁白细致许多,年纪始终还是在这里,各种斑总是突如其来就出现。
杜清檀笑吟吟地走进来,捧出一只精工细作的象牙盒子。
“七白雪花膏,取用香白芷、白蔹、白术、白芨、细辛、白附子、白茯苓等物精心调制而成,长期使用,可保肌肤雪白细腻……”
女皇当场尝试,但觉细腻清香,确实是比她之前用的那些更舒服,美不美白的,暂时也看不出来效果,不过心情是真好。
她便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第405章 暴露无遗
杜清檀笑眯眯地道:“圣人明鉴,这雪花膏啊,并不完全是微臣的功劳,其中还有孟萍萍的一份功劳。”
制作美白膏的药材,都是孟萍萍一份一份亲自挑出来并磨细的,所以她这也不算欺君。
“孟萍萍是谁啊?”女皇眯起眼睛,不知道是真记不得了,还是装糊涂。
杜清檀大着胆子道:“就是……敲登闻鼓的那一位,她现下怪可怜的,无处可去,只好天天和微臣挤在一起。
微臣这不是得了圣人赐婚,要成亲了嘛,她年轻未婚,和我们一起住不合适。
微臣想赶她走吧,不道义,毕竟她无辜牵扯进来的。思来想去,就想和圣人讨个主意,给她个去处。”
女皇的神色就有些淡了,不怎么耐烦地道:“她自己没有家吗?”
“有啊,但是因为这件事闹翻了,她想行医,想要教出更多的医婆医女,她家里,似乎有些不大赞同。”
杜清檀坏心眼地添了一句:“他们觉着女子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别的啥都不要碰才好。”
这话果然又戳到了女皇的心窝子,她冷笑了一声,想了片刻,慢吞吞地道:“既然擅长医术,又有此抱负,怎么也该给个医博士才好。”
“陛下圣明!”杜清檀眉开眼笑。
女皇笑了起来:“怎么觉着倒比你和独孤得了好处,还要更高兴些?”
杜清檀给她竖形象:“那是因为圣人庇佑天下女子,微臣身为女子,心情激荡。”
女皇懒洋洋地摆摆手:“去吧,余下的事儿你自己去办妥当了。”
杜清檀走出大殿,又听女皇在后头淡淡地道:“之前说了要给你们的一百匹绢,收到了吗?”
杜清檀装糊涂:“啊,微臣这几日忙,还没来得及问独孤。”
就是给女皇留面子了。
女皇也没说什么,只挥手让她退下。
杜清檀办完差事,一溜烟跑到太医署,直接找到周医令。
“快快快,圣人给孟萍萍赐了一个医博士的职务,她要去岭南游历行医,就把她安在那儿呗。”
每个州县都有一定的医博士职数,孟萍萍有了这么个职务,就是师出有名。
即便不能与吴鸣有结果,也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在岭南行走,还能有一份俸禄可拿,官方身份还可庇护其安危。
孟萍萍行医也好、教授学生也好,都是尽职尽责,周医令也是高兴的,偏要装作不耐烦的样子。
“杜司药这么有主张,不如你来做这太医署医令啊。”
杜清檀毫不客气:“可以的啊,不如周医令写个折子呈上去,恳请圣人成全您的想法吧。”
周医令差点儿破口大骂,她做官得好处,怎么倒是“成全他的想法”???
杜清檀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纯善:“周医令怎么不说话?是怀疑我假传圣旨吗?”
“你这人,真不是好东西,一言不合就给人挖坑下饵,早前还看不出来,现在真是原形毕露。
难怪人家都说,要做了官之后,才能看出一个人品行如何,你就是这种人!”
周医令叹息着去写文书,装作不经意地提醒她。
“琅琊王还在主理着太医署的事儿,于情于理,你都得禀告他才对。”
杜清檀微皱眉头:“好。”
老实讲,她并不乐意单独面对李岱。
上次的事情让人心里挺膈应的,有些细节她没有特意去追究,却不代表她完全不在意。
不过迟早都要面对,躲不过去。
杜清檀深吸一口气,敲响了值房的门。
聂公公开门出来,看见是她,惊讶中又带了几分喜意:“咦,杜司药,您这是有事?”
声音不小,足够房内的人听见。
杜清檀微笑着,声音不大不小,特别自然:“嗯,有公事要禀告殿下。”
然后就听见李岱的声音沉稳地响起:“进来。”
杜清檀刚跨进去,聂公公就把门给关上了。
室内的光线陡然暗了下来,杜清檀不适地皱起眉头,没什么表情地给李岱行礼。
李岱放下笔,取过丝帕轻擦指间留下的墨迹,淡淡地道:“何事?”
杜清檀垂着眼,声线毫无波动地把事情说了。
“她跟吴鸣一起吗?”李岱指着面前:“坐。”
“谢殿下赐座。”杜清檀嘴里说着客气的话,脚下纹丝不动:“是和吴鸣一起。”
她可没兴趣和他长谈,只想赶紧办完正事,赶紧走人。
李岱瞥她一眼,淡漠地道:“你放心,我没想把你怎么样。”
“殿下何出此言?”杜清檀很自然地就装了起来。
“……”李岱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道:“吴鸣和孟萍萍也是被我拖累,我会请托那边的友人好生关照他们。”
那是再好不过。杜清檀目的达到,就要告辞。
转过身,就听李岱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
“你就不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杜清檀站着没动。
李岱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去,目光如刀,在幽暗中闪着冷光。
他盯紧了她,宛若豹子猎食,野心、杀心、狠心,暴露无遗。
杜清檀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原来也会害怕。”李岱平静地道:“你放心,我没把你怎么样,我不是那样的人。”
杜清檀没说话。
李岱却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淡淡地道:“祝你和独孤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最后八个字,他说得很慢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多谢殿下。”杜清檀走到门边,侧头垂眸:“我相信殿下,您是有大志向的人,不可能做这种失德之事。”
李岱神色复杂,终究什么都没说,就那么看着杜清檀开了门,再渐渐走远。
聂公公贼兮兮地探了个头,然后就被骂了。
“以后她再来,你要在场,本王不会再单独见她。再敢自作主张,就滚出去。”
李岱的语气很平和,丝毫没有发脾气的意思,却让聂公公背脊生寒。
他恭顺地匍匐下去:“是,殿下,奴婢记住了。”
李岱把一封信递过去:“送出去,本王要宴请五郎和六郎。”
第406章 前夕
两日后,杜清檀和李莺儿等人一起送走了孟萍萍。
孟萍萍哭肿了眼睛,拉着杜清檀的手舍不得松开,李莺儿酸唧唧地把她的手掰开。
“行了行了,千里送君终须一别,人家吴司马都要等得不耐烦了!”
吴鸣被贬斥,只得了一个漳州司马之职,孟萍萍相应的也得了漳州的医博士职位。
二人结伴同行,从哪方面都很说得过去。
至于盘缠的事,也没让这两个穷光蛋操心。
女皇隔天就赐下了之前许过的一百匹绢,又另外给了孟萍萍五十匹绢作补偿。
用宫使的话来说,这些绢都是罚没张氏兄弟的俸禄充的数。
杜清檀无意探究其真假,只是火速帮着孟萍萍把绢换成了钱。
她安排得太过周到,李莺儿不免有些嫉妒:“幸好你要走了,不然我一定会吃醋的,天天和我抢五娘。”
于是孟萍萍又被逗笑了:“等我走了以后,五娘都是你的。”
李莺儿装作不耐烦的样子,从婢女手中接过一只包裹,打开给她看。
“听五娘说,你想做什么姐妹装。前阵子鸡飞狗跳的,也没来得及弄,这几天让她们熬夜做出来,咱们仨一人一身,看看喜欢不?”
大红石榴裙,宝蓝销金袄,云雾薄绡纱披帛,明丽得很。
孟萍萍又哭了。
李莺儿被她哭得心软:“嗳,你快别哭了啊,过后五娘又要说我欺负你。行了,行了,你以后回来,我也和你做好朋友,不嫉妒五娘待你好。”
吴鸣带着老仆远立一旁,安静耐心地等着,并不催促。
昨天孟公见过了他,和他畅谈许久,最终把孙女托付给了他。
“若是觉着好,那就正经写信来提亲,若是合不来,就请看在老头子的面上,多多关照她。”
当然,狠话也是没少说。
独孤不求作为陪伴孟公来的人,旁敲侧击的也没少说恐吓的话。
吴鸣微笑着,竟然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赶紧上路。
此时又有哭喊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