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母由侍女扶持着,跌跌撞撞地赶来:“狠心的丫头,亲骨肉哪有隔夜的仇,你就这么狠心地抛下我和你阿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孟萍萍不声不响,给她磕了个头,翻身上马,走得坚决。
孟母要追上去给钱:“你虽狠心,做父母的却不能不管,这是给你的盘缠……”
孟萍萍微笑:“我有,不用,多谢。”
杜清檀劝住孟母:“这不是狠心呢,是圣人之令,萍娘去了漳州行医传方,是行善积德。”
孟母只是流泪,啥都不敢说,至于是否后悔,杜清檀就不得而知了。
眼看孟萍萍和吴鸣走远,她拍拍手,招呼李莺儿:“咱们回家做好吃的去,我大伯母她们今天到,你得帮我。”
二人说说笑笑,把孟家人扔在那里,径自走了。
人生就是这样,即便是至亲骨肉,也要看是否有缘。
无所依仗,无路可去,那是不得不强行绑在一起。
孟萍萍有医术傍身,又有官职出路,还有愿望决心,自然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当天午后,杨氏和团团等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洛阳城。
这回没让杜清檀操心,独孤不忮夫妇出面,直接把人安排进了独孤不求在温柔坊的宅子。
那宅子又重新整修了一遍,亮亮堂堂,干燥温暖,家具都是新的,很是舒适。
杨氏心里高兴,却不免心疼俩人:“正之这个傻孩子,本来就没钱,偏不肯听我的话,非得把钱财用在这些地方。
我早说了,这些家私从长安拉过来接着使用就好,他嘴里说着好,不声不响就买了这许多。”
柳氏心满意足地拉着她的手笑,轻声细语:“孩子们自有打算,亲家大伯母就别操这份心了。
五娘本该在长安风光发嫁才对,让她在这里出嫁已是委屈了,怎能再寒酸了去?”
洪氏在一旁伺奉,闻言也道:“正是这个道理。”
杨氏原来虽然没说,私下却是对独孤家兄弟不合这事儿多有遗憾,现下见他家长兄长嫂都在帮着忙碌,那一点点遗憾也就没了。
她心里高兴,看梅梅尤为喜爱,又是给见面礼,又是带着一起逛街的,恨不得随时带在身边,夜里搂着一起睡。
洪氏有意与妯娌搞好关系,便也投桃报李,叫了娘家小兄弟来,把团团当作贵客接待,成日领着往洛阳城里各处好吃好玩的地方去,并不惜钱。
杨氏和杜清檀却是大气之人,把钱给了平安,不叫团团身上缺钱,又暗里吩咐:“不能白吃人家的,吃一顿还一席,有来有往,方能长久。”
团团长大了许多,已然像个小大人了,拍着胸脯道:“阿娘和姐姐放心吧,我懂得怎么理事。”
杜清檀暗里观察了几天,见他行事果然颇有章法且大气,和洪家兄弟也相处得像模像样,便放下心来,专心备嫁。
可惜的是,元老太公病得很重,也就只有采蓝照着食方做出来的餐食才能勉强咽几口。
采蓝为着要照顾他,不能跟随杨氏同来洛阳,于是用她那歪歪扭扭的字,给杜清檀写了很长一封信。
随着信来的,还有两双鞋,一双是给杜清檀的,一双是给独孤不求的,算是新婚贺礼。
独孤不求穿着新鞋,忍不住叨叨:“采蓝这针线活儿真不错,难怪阿史那宏一直给我炫耀。你不知道,他炫耀的时候,我只能忍气吞声。”
杜清檀顾左右而言他:“唉,老太公这病真让人操心,元二哥其实可以向圣人恳请,派个御医过去看一看的。”
说起这事儿,独孤不求也上了心:“他有他的难处,张御医快要致仕了,不如你去求他往长安走一趟。”
杜清檀故意道:“你不发酸?”
“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吗?大是大非我能分不清?”
独孤不求一边鄙视她,一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个好事儿,你想不想知道?”
“当然是想的,不过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勉强。”杜清檀表现得很高冷。
独孤不求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升任大理寺丞的文书下来了。”
第407章 婚礼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杜清檀和独孤不求成亲这日是个大晴天,温度宜人,夜间明月高悬。
虽不能与皇亲贵戚、权贵显要相比,这桩婚事却也可以说是倾尽两家之力,格外热闹了。
杜氏宗亲来了许多人,独孤家族那些往日有来往的,没来往的,也都登门贺喜。
独孤不忮这人是真奇怪,对着杜氏宗亲、杜清檀和独孤不求的同僚能露出笑脸,转头对上独孤家的族人,脸色就是臭的。
洪氏操碎了心,唯恐他意气用事,平白得罪人,为小叔一家惹麻烦,不得不里里外外地奔忙,一条命去了半条。
李莺儿精明,看到这场景,赶紧地告诉了杜清檀:“你那位大伯,能好好活到现在且衣食无忧,真是奇迹。”
杜清檀道:“你应该说,独孤六郎有这么一位兄长,还能长得如此正常,真是奇迹。”
武八娘被她二人逗笑了,道:“我瞅着他倒不是什么糊涂人,家家都有一本账,这独孤家必然是做过对不起他们这一房的事。
只到底是你的好日子,闹起来不好看。这么着,叫十一郎和李启多关注着。
李氏、武氏宗亲都在了,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闹事,老娘弄死他!”
武鹏举和李启自有一帮狐朋狗友,独孤不求就更不用说了,明里暗里总有那么一些朋友帮衬。
这群人一动起来,独孤不忮很快就被架空了。
他刚想去接待一名客人,就有一个眉清目秀、衣饰华丽的翩翩少年郎赶过来,恭敬有礼地笑。
“兄长总揽全局,这种小事让小弟来就好。”
同样的事情,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
一来二去,独孤不忮也知道自己是被嫌弃了,人家觉着他做得不够好。
于是站在原地生闷气,脸色冷冰冰的,颇为吓人。
团团看到,便叫一旁忙着往嘴里塞肉的胖梅梅:“你家阿耶看起来不大高兴,不如,你去哄哄他?”
胖梅梅若有所思,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指捏了块鹿肉干,小眉头一蹙。
“我知道了,阿耶必是又累又饿。他昨夜在祖父的牌位前长吁短叹到半夜,早上阿娘让他吃饭,也只吃了两口就说吃不下。
这人没睡好,肚子又饿,肯定没力气笑哇!我给阿耶送点好吃的去!”
胖梅梅抓一把肉干,再抓一把糖,迈着胖乎乎的小短腿奔向独孤不忮。
独孤不忮先是排斥的,拉不下脸去吃孩子喂的东西。
可是胖梅梅继承了他的固执,他若不吃,后果很严重。
所以他只好勉为其难地,说着“下不为例”吃完了孩子喂的肉干。
至于糖,他只意思意思地吃了一小块,其余全都进了胖梅梅的嘴。
这个时候,团团领着杨舅父、朱大郎,以及杜氏的族长九叔祖,还有一贯与他们交好的十二叔公走了过来。
几位有分量的长辈把独孤不忮一拉,往清净的地方坐了,好酒好肉吃吃喝喝,聊着从前,聊着现在,再畅想一下新婚夫妇的未来,这事儿就办周圆了。
没有人不高兴,什么乱子都没出来。
团团心满意足,小大人似地背着手往外走,眼睛灵活地四处扫视着,随时准备查缺补漏。
走着走着,到了为举办婚礼设置的青庐外头。
杜清檀被女眷们围着,笑得极为矜持。
她是在宫中、太医署中当差,早就端成了习惯,身姿更是随时保持笔直。
这模样落到独孤族人眼中,莫名就带了那么一股子高高在上、皮笑肉不笑、很不好相与的模样。
独孤家的女眷们先还想表示一下亲近,把彼此关系重新热络起来,毕竟不是谁都能自由出入宫廷,并在圣人面前说上话的。
可看杜清檀这模样,就都有些打鼓,再看武八娘和李莺儿两位宗室贵女一左一右地把人守着,就更不好凑上去了。
于是就有些冷场。
杜清檀本就是个冷场王,也没参加过多少婚礼,并不觉着这种冷清有什么不对。
她只想节约时间和精力,两场谷子一起打。
比如,趁着这个机会,把独孤家紧要的亲眷认一认,以免之后在重要的场合遇到人不认识,会出笑话。
于是,她把这个想法传达给了武八娘。
武八娘的表情有一瞬凝固,新妇认亲,都是婚礼之后再办,这么急,不大好吧。
但仔细一想,这才是杜清檀,就把手一挥,叫人去请洪氏过来介绍人。
杜清檀却把婢女给拦住了,笑眯眯地道:“大嫂忙着招待客人,我不想给她添麻烦,不如请哪位长辈帮我介绍一下人?”
原本正常情况下,男方该在女方身边安排一位德高望重、擅交际的女眷,以照顾新娘子并应对突发状况。
但独孤不求家中情况特殊,诸事都要靠自己亲力亲为,柳氏与洪氏都有些顾不过来。
独孤家族的女眷们对此心知肚明,除去不怎么好意思的那些以外,也有看热闹的人想,谁让他家平时看不起族人,不和族人往来的!
于是众人嘻嘻哈哈的,你推我,我推你,就是不肯主动上前。
有几个和柳氏、洪氏发生过大矛盾的,更是冷眼瞧着热闹,只当看笑话。
不过这也难不到杜清檀,她早在人群之中锁定了目标。
将手中团扇往旁让了让,笑眯眯地看着一位胖胖的妇人道:“不知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经验告诉她,和一群人沟通,永远没有和特定对象沟通效果来得快。
那妇人正在笑呢,突然被点了名,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回答得又脆又响:“六郎媳妇,我是你林嫂子!”
杜清檀恭敬地给她行了个礼,请她往自己身边坐,笑得格外和气。
“我之前想着家里人丁单薄,颇有些担心,如今见了族人这么多又挺热情,心里特别踏实。今后啊,不愁没人相帮了!”
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心一意就想和族人搞好关系的小媳妇一样。
众女眷对视一眼,都笑了。
前些年也就不说了,近两年看着独孤不求混得风生水起的,还真想交好呢。
第408章 新郎不见了
婚礼婚礼,就是要黄昏时分才行礼。
独孤不求被灌得半醉,好不容易瞅了个空子溜出来,借着暮色遮掩,踏着月光,朝着西南角的青庐而去。
青庐之中灯火辉煌,笑声连连,十分欢快。
独孤不求停下脚步,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他原本担心杜清檀孤身一人不自在,不想却是这般热闹。
于是也不进去,就在那站着细听分辨。
只听里头“嫂子、弟妹”“婶娘、侄媳妇”的叫得亲热,若是不知真相,还真以为是什么团结友爱的大家族。
红叶出来倒水,乍然看到独孤不求,就要行礼叫人。
独孤不求轻轻摆手,示意她不用管自己,然后慢慢走回去了。
宾客们聚集在一处,欢笑声震天,独孤不求心潮澎湃,并不想往人多去。
他寻了个偏僻幽暗的角落,靠在那儿散发酒气,思及从前,再想现在,颇多感慨。
忽见一个婢女挑着一盏灯走过来,往他面前一照,说道:“咦,这不是新郎子么?”
灯笼中的烛火冒着微烟,散发着奇怪的香味,近距离这么闻着,让人心烦意乱。
独孤不求皱起眉头,心里已经不高兴了:“你是谁家的?这般没规矩。”
那婢女却是微微一笑,笑容诡异:“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也是,像您这样的人,怎会记得那些卑微的可怜人呢?”
独孤不求盯着她看了片刻,猛地挣起身来:“你是萧三娘的婢女……”
蝉娘笑了起来:“真是荣幸,竟然能被您记住。”
独孤不求正想说什么,眼前突然一黑,“啪叽”摔倒在地上。
他挣扎着道:“这个灯笼……”
“是啊,灯笼里烧的是迷香。”蝉娘使劲踢了他一脚,见他毫无动静,这才击了三下掌。
几条黑影从房屋阴影处飞快地跳了出来,将独孤不求抬起,避开喧嚣热闹的人群,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夜越来越深。
婚礼已近尾声。
杜清檀微笑着,把出现在青庐内的女眷们统统认了个遍。
她不端着的时候,配着那一身我见犹怜的楚楚气质,看起来是真好相处。
但独孤家的女眷们倒也不敢因此造次,有道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么个恶媳妇,自是声名远扬。
于是林嫂子一看时辰不早,就主动招呼大家:“夜深了,该散了,六郎呢?”
恰恰的,洪氏也因为客人四处寻找新郎,而找到了青庐:“六郎呢?客人们要走了,他得送客。”
两边一对,大家都震惊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最重要的新郎不见了!
这可不得了,杜清檀还没来得及发挥中流砥柱的作用,人们已经乱了套。
这个说:“怕不是喝醉了,蜷在哪个角落里睡着了。”
那个说:“也可能是喝醉了,糊里糊涂走出门去,犯了夜禁,被抓走了。”
前者还好说,反正家就这么大,挨着搜一遍总能把人找到。
后者就有些吓人,毕竟之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
一名新郎被灌醉之后,糊里糊涂走出门去,被武侯当作犯夜禁的人抓住,打了个半死。
还有人小声道:“去茅房里找找,拿个舀子捞一捞。”
这是担心新郎酒醉失足,掉进粪坑淹死的。
杜清檀把扇子一扔,就要起来主事。
不想独孤不忮冷着脸走进来,定海神针般地往那一站,说道:“不是什么大事,人已找到,是喝醉了走到邻里去了,请诸位亲眷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