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施乐雅半个字没有,连眼神都躲得远远的,时承景又是几乎一夜没睡,还起个大早,但他所做的一切没人需要。
时承景在半路上将车子停下来,无论如何,他也是一张温和脸。即便是硬带了施乐雅下车吃早餐,否则被他以金贵的坐椅不能被她那些粗糙的购物袋挂花的理由,放进后备箱的东西她就别要了。
或许时承景在梦寐以求一顿能缓和关系的早饭,让她知道他吃饭不吃人,让她别再害怕他,让她知道他在关心她。但施乐雅从头到尾仍是半个字没有,只等着拿回自己的东西,然后顺利去面试。
电视台大厦很高,也算是江城的地标建筑。建筑外表面的玻璃幕墙被一夜的大雨冲洗得干干净净,映着清白的天空看起来亮堂堂的。
黑色宾利停在大厦广场对面的临停车位上,前后车门陆续打开。
“面试在这儿?”
后备箱总算开了,施乐雅不回答,只埋头拎东西。
“什么工作?”
“施乐雅?”
“跟你没关系。”
“……”
时承景昨夜从施乐雅手机上看到的文妈的话,还以为施乐雅是还要找一份教别人家孩子弹钢琴的工作。今天一早看到施乐雅打扮得格外精致时承景心坎上就有些不舒服了。什么人,还需要这么特意打扮一番。
施乐雅已经拿好东西,转头就要走,时承景一个手指头就勾住了施乐雅挂在肩膀上的包带,“别干什么有危险的事,明白吗。”时承景“危险”两个字说的着重。
施乐雅被拽得回头,抬脸看勾得她一顿的人,一双漂亮的眼睛因为突然被拽住的心惊而变得湿漉漉的。
时承景看得清楚。
“就这么怕我?”
“放开。”
“小雅。”
“你到底想干什么?”
施乐雅拽自己的包包带子,时承景却慢慢将带子握到了掌心里,这下更是拽不动。
“别动不动就怕我,我只是……就是想补偿你,让你未来生活得更好,把以前亏欠的,没有完善的都加倍弥补。”
“一件事错了,在哪错了就在哪改,在哪个坑里跌倒了就该在哪个坑里站起来。你该在我的坑里站起来,受委屈了,就在我身上讨,在我这里亏了,就让我给你补回来。”
时承景的话什么意思?施乐雅拽着包包的另一段带子,脑袋神精质地摇了摇,“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承景默了一会儿,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但片刻后又无比的斩钉截铁:“回到我身边。”
时间越发得晚了,路上的车辆更多,一辆一辆地跑过,带起夹着机械味道的冷风,扯着两个人身上的衣服。
几个字,时承景说的很清楚,很明白。
施乐雅表情很怪,嘴角忍不住地翘了翘,像是想笑,像听了什么大笑话。
施乐雅还是不明白时承景要干什么了,他说的是中国话,可是她听不懂。施乐雅还是执着地拽带子,时承景不放,要她回答。
“我不需要什么弥补,我也不是拿你工资吃饭的人,我也不愿意听你指挥,听你的主观臆断过我的生活。”
“施乐雅!”
“你让我不怕你,你动不动就凶人,”
“我没有!”
“所以,这就是你的主观臆断。我觉得你凶了,在我这里,你就是凶了。离婚了,你本来就不该再强迫。”
就到了现在他还想要再强迫她么?
一个人的愧疚有多可靠?能维持多久?一头动物园的老虎,它真能任何时候也都跟饲养员和睦相处?
他到底还有什么原由要这么对她?
“那个时候我要的东西,不是白要。周姨说的对,那是物归原主,你凭什么那样欺负我?现在又凭什么说这些话?”
时承景的手指已经松了,施乐雅不再管带子,她也是人,她也会生气。施乐雅垂下眼睛,眉眼不停地收缩,回味刚才时承景说过的话,回味完,是气得再抬起头来。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但这是你自己的道理。你只顾自己高兴,根本不考虑别人。是不是从来就没人敢告诉你,其实你自私,自大,自利,专.制,把谁都当下属,要听你教,不顺从你就愤怒,你……”施乐雅漂亮的眼睛里已经气出泪水,她顿住,片刻后她更生气,“你不要以为你的愧疚……你只是在愧你自己的疚,你根本就没有,没有真正想过我身体受到的伤害,我真正需要什么样的弥补。”
“我只希望今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肥章,明天容我休息一天。哭唧唧
第29章
施乐雅满手的购物袋, 因为走路的动作袋子被摩擦得沙沙响。她就这样拎了一大堆东西朝电视台大厦去,走到一处稍隐蔽的地方才从包里掏出镜子擦了擦眼睛。
进大厅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这样有多狼狈,在看到大厅里的前台接待时没有多想, 直直过去, 把东西都寄放了才给文爸打了一通电话。
电视台大厦外是一个宽阔的广场,划了一部份作露天停车场, 空旷着一大片布置着养眼的绿化带。底层大厅面对广场的是接连的落地玻璃,除了柱子无遮无挡。
余光里就能注意到广场出去的道路对面还没有开走的那辆车。
施乐雅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激动的情绪还有残留。但人只要踏出了新的步子,生活自然会将你推着往前,不给你回头的机会。
施乐雅电话打完, 文爸说会有个年轻人下来接她。施乐雅沉下心来就坐在大厅里的沙发里闭眼,休息流过泪的眼睛,其实她早就作好了迎接一切新事物的准备。
自四年多以前那场夺了一切的事故后, 施乐雅就带着一双失明的眼睛从施家大宅子里搬进了周姨的小院。她们隔绝了所有打扰, 也隔绝了或许会有的好意。
施乐雅准备迎新,文爸却似乎从天上给她派下来了个旧人。
何简和施乐雅高中同桌了两年, 直到高考前夕她突然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师只说因身体原因退学。
两个人见面都愣了一下, 然后是很快确定了对方。
“听到名字的时候还想这是个跟你名同的女生。”何简笑起来,施乐雅也因为偶遇故人将先前的阴霾扫去了一半。
“走吧, 咱们上去。”
“谢谢。”
“这么客气干什么。”
何简似乎很高兴,看一眼人, 就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他在前头领着路, 从黑色长裤口袋里掏出工作证刷开电梯。电梯壁光可鉴人, 何简摁下43层。
几年不见, 何简难免要问施乐雅后来去哪了,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是怎么过的。施乐雅回答的很简单,简单到问了也不知道她当年到底生了什么病,连高考也没有参加。
施乐雅的反问何简倒知不无言,他现在在电视台做节目编导,已经快半年了,之前一直在M国。
施乐雅很快见到了刚下早会的文爸,文爸招呼施乐雅随便坐,指了办公室里的小助理给施乐雅倒水,自己跟何简说了点刚才开会的小事。
“这是我同学。”
何简文不对题地在文爸的话里插了这么一句,文爸莫名其妙。
“施乐雅是我同学,”何简笑起来,“失散多年的亲同桌。”
何简这么玩笑的一句,办公室里四个人就三个人都在看施乐雅。
其实没有面试,连钢琴也没碰过。文爸让施乐雅今天来只是要她见见乐队的其它同事,带她看看今后如何工作,带她看看工作日程。工作时间不固定,跟着需要走,近期只是周二和周四有固定的任务要过来配合录制节目,其他时间排练磨合就相对灵活。
施乐雅喜欢这份工作,从眼睛里的欢喜就看得出来。文爸说如果台里的事和文祺的课有冲突,调文祺上课的时间就是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才结束出来,文爸又开会去了。既然何简对这位“亲同桌”这么好,文爸也就不用操心了。何简打算带施乐雅去食堂吃饭,施乐雅婉拒了。
何简又揣着工作证把施乐雅领下楼来,“饭也不吃,也不要送,电话留一个吧。”何简把自己手机往前递,施乐雅笑了一下,说害怕打扰他工作。
施乐雅接了手机,把电话号码留在了何简手机上。何简进了电梯,施乐雅才去前台领走了自己的一堆购物袋。
简单的一上午接触,何简已经注意到施乐雅和从前的区别。施乐雅已经知道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如今每个人都有着光彩丰富的生活。
其实她害怕见到旧人,尤其是这些当年亲近的。
如果她的眼睛好的不这么晚,如果她没有天真的结婚,今天又会是什么样的?
至少会像何简一样简单快乐吧。
从大厦出来,天空是大雨后的干净,干净得冰冷。看到广场对面,就不得不想起早上的事。施乐雅摇摇头,摇走了些不必要的烦恼。
手上又拎满了东西,她拒绝了文爸安排的午饭,也拒绝了何简的热情相送,准备打车的时候却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了。
体面地跟别人道别,就算这下是步行回家,施乐雅也不打算再狼狈地回电视,被何简撞见。施乐雅拎着一堆东西穿过广场,一路朝回家的方向走。她是打算找个地方给手机冲电,不知道兆飞已经莫名其妙地跟了好远,兆飞不明白施乐雅为什么不打车,拎这么多东西也不像是有意的散步。
兆飞一直跟着施乐雅,对施乐雅是单方面地熟悉了,但施乐雅对这个人的印象只是昨天晚上见过一面。兆飞将车靠在路边,下车好言地自我介绍,就要去拎施乐雅的东西。
“太太,上车吧,我送您回家。”
施乐雅一把抢过自己的东西,她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人在跟着她。
“那,那您自己拎上车?”
“你凭什么跟着我?”
“……那两个人还没有找到,董事长担心你,这也是为了你好。”
施乐雅气得胸口起伏,“那个人就算要报复,报复的人也该是时承景,打人的是他,我跟周姨什么也没做。”
施乐雅委屈,愤怒,如果昨天不是这个兆飞跟着她,她也不可能晕倒在网约车上,更不可能夜里不给手机冲电,就更不可能现在拎着这么多东西在大街上步行。
施乐雅愤恨得薄薄的眼皮颤着,她只说了这么多,倒像是心里还有一串巴得不时承景出事才好的话没有说完。
兆飞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走了。
跟时承景好几年,还从未让他干过这么无奈的活儿。兆飞把车开离施乐雅的视线,结果倒是又调了个头,更远地跟着。
施乐雅见人走了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了好一会儿,缓了缓情绪才继续拎了东西又走,背后却又来了个汽车靠近的声音。
施乐雅很气愤,转头,却是一辆白色轿车,何简坐在里头。
施乐雅已经很丢脸,何简倒像是已经忘记先前要送她被拒绝的事。何简下来,帮施乐雅将袋子全放在了后排,施乐雅也就不再别扭。
“放后备箱吧,别把坐椅蹭花了。”
何简笑了一下,“我这车也没这么差吧,不至放个袋子就蹭花的。”
施乐雅笑了笑,上了何简拉开的副驾驶,不自觉地从后视镜看了眼那些早上被人厌恶的袋子。
施乐雅不愿意跟何简走太近的原因最后是她多想了,车上何简并没有问她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为什么辍学,为什么搬家,这几年都干了什么,最后有没有去留学,怎么没有跟大家联系。
“以前的小吃摊大多都还在,我回来后去看过一回。你呢,去过没?”
“没有。”
“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跟我们几个出去吃东西的事?”
施乐雅好笑了一下,点点头。
施乐雅这种乖乖女,施家的小公主,家里不准她吃路边摊,她自己也没有兴趣。被同桌硬带着吃过一回,才知道大家为什么不爱吃食堂。
“哪天有空了,咱们一起去再尝尝还是不是以前那个味儿。”
施乐雅弯起了嘴角。
车窗外天色清凉,因为何简的话,施乐雅想起了那些过去了的时光。
如周姨所说的,施家船烂了还有三千钉,就算是到施乐雅高中最后那年,施家的危机已经无法可补,宣布了破产,但是施乐雅还是过着被父母爱护着的美好生活。
施乐雅被父母捧在手心里18年,直到他们不在。
“小雅,耽搁你几分钟,咱们绕条路,我去取件东西行吗?”
“没关系,我不赶时间。”施乐雅对父母如潮水的思念被何简打断。她偷偷眨了眨湿润的眼眼。
何简车开得一直很平稳,这下明显急了几分。他将车从一条大道上,转进了一条老街里,又从老街上转进了一条四通八达的巷子。
施乐雅心跳漏掉了一拍,何简的神色明显不是要去什么地方拿东西,倒像是在不停地看后视镜里。
施乐雅想到昨天文祺发现有人跟踪他们的事,她不知道何简是不是因为这个。兆飞还没走?
车在一条巷子里停下来,旁边是个居民活动的小广场,有两个老人在器材上鼓捣,活动肩膀。
“车我不熄火,你就在车上等我吧,我几分钟就回来了。”何简对她笑了下,很平和的样子。
似乎又只是她多想了。
如果真是她担心的,她又怎么对一个还在继续学业的曾经的同桌说她这几年只是失明躲起来了。后来她结了婚,生活得太差,所以又离了婚,现在那个人不知道是愧疚还是什么原由,还是不停地为难她。
施乐雅每天都在等着迎接新的生活,但是换了地方,换了周围的人,可还是会随时调回头去,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何简说离开几分钟,施乐雅数着时间,不到十分钟何简突然打开车门上车,让她坐好,一脚油门就将车子驶了出去。
被车子甩下的巷子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施乐雅回头去看,从拐角追出来一个男人,身影有点像被她赶走的兆飞。
何简下车分明是和人打架了,他外眼角还在流血,眼皮也有些红肿,拳头上也有血迹。几分钟前还干净阳光的人,突然成了这样。何简的车立刻转出了巷子,施乐雅也不能确定一晃而过的视线里那人到底是不是兆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