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上完离开的时候文妈问她准备好了吗,施乐雅恍然想起了一件事。
“怎么啦?”
“……我,”施乐雅迟疑。
文妈看施乐雅突然脸色发紧,以为是自己一句话给施乐雅压力了。拉了她的手,“不需要准备什么,周一早上调个闹钟就行了。”文妈轻松地笑起来。
已经很多年没有与除了周姨、曹医生以外的人建立交往关系,如今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对她太好。施乐雅心底对文妈的触动远远大过了她刚刚才想起的一桩事,她认真看着文妈的笑脸,听她说完才告诉她:“我只是缺两身正式的衣服。”
施乐雅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她从时家出来,后来又从医院里出来,除了身上穿的,连一件多余的衣服也没有。现在身上的都是周姨就近买的,但要去面试工作,穿得太随意总是不好。
施乐雅只是解释了自己的恍然,没想到文妈一口就决定了明天陪她去逛商场。
在门口等到网约车,施乐雅一路上脑子里装的都是文妈的脸,文妈拉着她手的温度,她涂着淡色口红的嘴唇。
施乐雅这颗心太过孤独寂寞的心,遇上善意,就像干涸的土地遇见甘霖,它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吸取。
天色已经很暗,网约车在老街上就停下了,施乐雅下车,自己往小街里走,往巷子里走。巷子口,梧桐树对面停了辆车,施乐雅先是没在意,近了那车突然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高高的黑色身影她才看清那车是辆宾利。
城中村出现的奔驰也不多,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车的。
施乐雅一口气提上来卡在喉咙上就难下去,脚步也再抬不起来。
一腔的温暖凉了一半。
她不靠近,不代表那个人不过来,深色的大衣是一道利落的剪影。时承景走近,光线暗,给咫尺的相对蒙上一层薄沙。
“以后回家晚了,就让车子开进来。住在这种地方,要注意安全。”
时承景说话,低着眼睛看施乐雅,后者一个字没有,眼睛也不看他了。小街里的灯突然点亮,人才惊吓了的样子,抬头看了一眼,但又只是平静地垂下来。
时承景能看见的是施乐雅身后突然亮起远远看来连成一条线的灯光带。
他是想起了一些事,但站在他跟前的人显然毫无触动。
施乐雅已经垂下眼睛,一个字没有就想走。时承景抬胳膊,只是虚拦了一下,施乐雅吓得一步躲开。受到这样的嫌恶没人会高兴,半抬的手臂僵在半空。
“下午周姨的店出了点小事,我是为这事来的。”时承景声音明显冷了几分。
施乐雅听到周姨,抬起头来。
“回去了别害怕,我会查清这件事。”
“也会让人照看你们,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
监控是装好了,刚装好就记录下了一桩周姨的小店开了两年也没遇上过的事。有两个男人,开一辆用报纸包了车牌号的破车,从车上下来,用石头把周姨小店两侧的玻璃砸了个稀碎。没伤人,砸了就跑。
周姨报了警,但这种小事警察也只是做了个笔录就回了。
施乐雅从时承景出现的怔仲里醒神,醒了就没工夫胡思乱想。眼神乱糟糟地在时承景脸上晃一下,还是抬脚就要走。
这次时承景是真伸手握了她的手臂。
“你到底,想干什么?”施乐雅惊恐地瞪起一双眼睛,大而亮的眼睛映着小街里的灯光,映着时承景深色的身影。
“听没听明白,至少留句话。”
“我要回去看周姨。”
“她好得很。”
“我们,不需要你管,不需要什么照看。”施乐雅僵硬的手臂一挣,时承景就松了手掌,施乐雅突然被松开,身体轻轻一晃。
她会用最大力气来挣,因为曾经的如何也挣不开。
巷子里刮起一阵冷风,施乐雅低垂着眼睛继续回家。
大概是有愧疚的,施乐雅也希望那个人真有曹医生所说的愧疚。他不会再来强迫她,不会再次把她硬拖上车,带她回那个家。
没由来的,她明明是自由的,但施乐雅还是总担心发生过的事再发生。
时承景看着人低了脸从他跟前走开,人瘦,也弱,厚得不贴身的羽绒服也无法让她的身体看起来厚一点,冷风掠着她耳朵边没能绑住的碎发。
施乐雅忐忑的往前走,刚迈出两步,迎面来了个人,头上带着衣服的兜帽,脸上带着一张黑色口罩。如果是平常这样人的会让她感觉害怕,但是今天,她更害怕背后的人反悔。
一个人的愧疚有多值得信任,施乐雅也没有富余的能力去猜。
所以在她离迎面来的人越来越近的时候,那人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抽了出来,手上握着一根棒子。
施乐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背后那个人为什么这么快就反悔了。他从背后拉住她,握着她手臂的手指像一把铁钳,如果他不松,她是怎么也挣不开的。
身体一晃,视线花了,鼻尖更清楚地闻到一股冷冽的香气,视线就被埋进了一团漆黑里,脸颊贴上一片带着体温的衣料。
棒子砸下来,时承景抱着人受了那一棒。
第27章
余北就在车上, 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险些出事。但错不在他,时承景处理私事,去纠缠一个女人, 他不敢看, 也不想看。
余北追出去的时候,人已经跑远了, 时承景挨了一棒,折了一条手臂。
余北还不清楚这是不是蓄意谋害, 等时承景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医院。从推车到急诊室的路上,时承景问余北人呢?
“太太回家了。”余北很清楚这种地步了他会问的人是谁。“已经安排好了, 有什么事兆飞会给我打电话。”
时承景左手握着动弹不得的右胳膊,脸色明显变黑。
余北从他脸上收了视线。
施乐雅是没有一丝要跟着来的意思,似乎这个一心护着她的人, 真是死有余辜。
时承景向来以为犯了错的人得到什么样的处罚都是死有余辜, 现在他就成了那个从前他丝毫不会同情的那种人。
时承景抱着施乐雅的时候,肩膀正朝着歹徒, 一棒子下来,胳膊脱臼, 肩膀淤青了一大块。胳膊接回去后,医生建议在医院里休养观察, 时承景似乎是一分钟也坐不住。他不高兴,不知道让他最难以消化的是那一点, 最终还是从医院里出来。
在给职权部门施压后, 袭击他的人身份已经明确, 不过是白天砸周姨小店的两个人中的一个, 也是那天在小店里闹事, 被他甩了两记耳光的痞子。
没什么大的预谋,不过是咽不下一口气,来报复了。
只是那种人不会想到在城中村也能惹错人,警察连夜查,两个人听到风声,已经从城中村逃了,出租屋里什么都没来得及带走。
时承景亲自为这件事奔走,倒也大致疏解了心底里那团无名火。城中村,施乐雅早回了家。白天玻璃被砸,周姨是被吓得不轻,她从没有遇上过这种事。只是隔壁邻居帮着报警后,警察过来做了笔录,虽然于事无补,但也让周姨安心了不少。
周姨回家倒也压根没功夫害怕,只担心着施乐雅回家了没饭吃。
“你是听谁说的。”俩人吃着饭,施乐雅一回家就问这件事,周姨这会儿了才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施乐雅会知道她的店里出了什么事。
其实施乐雅自出院后一直在吃药,药是最近两天才停的,出院只是为了她能在正常的生活里更快地恢复,到现在每天也都还要和医生通电话。她这颗脆弱的心脏实在承受不住听说的店里的事,和刚才小巷子里亲眼看着发生的事。周姨一问,施乐雅两行眼泪掉了下来,把在巷子里发生的事说了。
城中村周围大多都是老街坊老邻居,要说什么危险人物还真想象不出来,她们房子周围就更不会,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年轻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安分人。
周姨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施乐雅才最得当,小巷子里的事是恶劣,但受伤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周姨是不愿意再在施乐雅面前提起那个名字的。
当天晚上收拾好,周姨陪了施乐雅睡一间屋,握着她的手施乐雅才安心睡着。
施乐雅的害怕是不知道害怕什么的害怕,周姨的害怕只是城中村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多事。她们不知道,小巷口一直停着一辆车,时承景安排的人在这里守了她们一整夜。
那两个混蛋从城中村逃了,但还没有出江城,即使敢再回来报复的可能性很小,但时承景说他要万无一失。
第二天,那辆车上换人的时候,警察敲开了周姨的门,说明了昨夜查清的情况,算是给施乐雅和周姨吃了一颗定心丸。白天,光天化日,夜里的恐惧就有一半成了多余的担心,两个人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周姨上了店里,施乐雅和文妈约了,她不想失约。至于那个人怎么样了,施乐雅控制着自己不要想起,不要去注意,让自己平静、安宁下来。
中午的时候她从家里出来,去了文家。
施乐雅裹在周姨买的羽绒服里的时候,只能看出她消瘦。脱掉厚厚的外套,穿上文妈挑的衣服,她肩背笔直,胸口端正,腰身又细又长。站在镜前灯下,整个人都像在发光。今天室外天气不好,她身上的光似乎就更惹人眼了。
文祺呆在家里写了一上午的作业,文妈带他出来溜溜。施乐雅穿上新衣服,看得这个半大男孩子转了身过去,拿店里的杂志乱翻。
“文祺你觉得小雅老师穿什么风格的最好看?”施乐雅身体像个衣架子,脸蛋是什么颜色也不挑。每一套穿在身上都有种特殊的漂亮,文妈挑花了眼,拎着几套衣服要懒在沙发上翻书的文祺给建议。
“都差不多啊。”
“什么叫都差不多。”
“就那样啊。”
文祺一点儿耐心没有,看也懒得看一眼的样子。文妈白了儿子一眼,骂他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一点不懂欣赏。
文妈走开,几个店员努力推销,最后她们在一个店里就把东西挑齐了。文妈要送施乐雅两套,施乐雅拒绝,最后文妈死活送了施乐雅一套化妆品。
文妈考虑到施乐雅的经济条件,挑的店是女装品牌里非常实惠的店,化妆品也实惠,不算太贵施乐雅也就接受了。
“年轻女孩子没事就是要画画妆,每天画个不一样的妆多有意思。”
店员拿着平板展示化妆品效果,也讲解怎么用,文妈热情得很,施乐雅脸上始终挂着笑。
施乐雅的家世在文妈这里是个大迷团。
施乐雅向来穿着廉价,但越接触得深,越觉得她浑身上下有种穿着以外的莫名金贵气,只是和店员简单说话时的一举一动,文妈都看得赏心悦目。
收了化妆品,从商场出来施乐雅就邀请了母子俩吃东西。知道施乐雅还是对她送她东西的事有负担,文妈无奈,笑着应了。几个人把车子停在街边的临停车位上,进了一家不错的咖啡店。
咖啡店暖气温和,环境优雅,音乐声浅浅。
“文祺你在看什么?还要不要再吃一份蛋糕?”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漂亮的男孩子大咧咧地靠在沙发里,斜眼瞧街对面暗淡天色下的一辆黑色大众。文妈笑起来,伸手要戳文祺的脑袋,男孩儿皱着眉躲开,挠了挠额前的碎发。
“跟踪?人家跟踪你干什么,整天看些乱七八糟的电影。”
母子俩的话施乐雅先前没在意,后来几个人又一起去了趟海鲜超市。文妈出门一次,是应采尽采,也不管天要下雨。文祺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递给文妈看,这辆黑色大众车似乎还真是跟了他们一路。
不过只是这辆车,倒是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在跟踪他们。
看了照片,文妈脸色明显发紧,但还是不敢相信有什么人要跟踪他们,只是让文祺一会儿她开车的时候注意着,如果还跟着他们那就真是有问题了,要么报警,要么打电话给文爸。不过也许人家就是碰巧跟她们同路了。
几个人还是继续逛超市,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施乐雅拉了文妈,说今天太累了,想请假,下午就不去家里上课了。
“是不是文祺把你吓着了?搞不好这小子就是恶作剧,P图吓我们的。”
施乐雅弯了嘴角跟着文妈笑起来,只是笑里藏着只有她知道的不安。施乐雅肯定文妈的说法,说一定不会有人跟踪他们,她笃定的样子倒像是这件事她能决定一样。
大街大道上很好打车,天上已经有雨点砸下来,文妈帮着施乐雅把好几个衣服袋子全部塞进车里,让她到家了说一声,两个人同时离开。施乐雅走了,那辆黑色大众果然跟了上来。
文祺没有看错,但文祺不知道这是跟踪她的。
施乐雅清楚地回忆起昨天晚上的情形,迎面走来蒙着黑色口罩的男人,时承景身上的气味,被他钳制着手臂的力量。施乐雅希望背后的那辆车只是又凑巧跟她同路了,她握着手机,等待着它离开。
但是她开始头脑眩晕,最后握着手机晕倒在了车了。
施乐雅倒下去的第一时间司机就发现了,将车停在路边。
网约车后的大众车上,兆飞今早换下了昨晚守夜的人,已经在施乐雅身后跟了大半天。前面车子停了,没看到施乐雅下车,倒看到司机去了后排。兆飞警觉,冒着雨点下车去看,结果发现施乐雅晕倒在车上。
司机还以为兆飞是路过的热心人,结果兆飞说是他认识的人,司机不信,兆飞也立刻给时承景去了电话。时承景来的很快,来的时候雨也还没有下大。从幻影上下来,西装大衣精致贵气,他眉眼不悦,大步过来,衣摆拢风,从头到脚的明晃晃的上位者气势。
网约车司机从没接触过这种人,这样的人也在他们普通人眼前罩着一层神秘的光。司机简直不敢怀疑这样的人会撒慌,就将施乐雅交给了他们,还帮着把车上的购物袋一个不少地替他们拎上车。
时承景的胳膊骨头无碍,剩下的是皮肉伤。余北跟沈远虽不放心,但谁也不敢去碰施乐雅。时承景亲自把人抱上的车,到家里的时候又亲自抱进大门。
家庭医生已经在家等着了,李姐看到施乐雅回来,高兴得快忽略她是怎么回来的了。
时承景稳稳地抱着人,像是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他大步穿厅走廊,只是在卧室门前顿过一会,最后是把人抱进了施乐雅原来自己的那间卧室。医生检查了无大碍,但人没有醒,时承景就将医生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