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
“你走,我,我们,不需要,也不想看到你。”
曹医生说时承景因为误以为她是自杀而愧疚,所以以后不会来打扰她们。施乐雅起初还不太敢信,但是刚才她叫他走,他就真走了。
那个高高的黑色身影消失,周姨捡了地上的名片扔进垃圾桶。
周姨脸凑到她面前,让她别怕,谁也不需要害怕。不管是刚才的陌生男人,还是时承景都不需要害怕。周姨告诉施乐雅小街那头就有警察的治安亭,随时都有警察在值班。
“我知道,我没事,没事。”
帘子后蒸气的声音还响着,施乐雅压下心里的躁动对周姨扯了个笑脸,推周姨去干活,周姨也就继续去干活了。
医生医嘱,负面情绪像一团盖在死灰下的火星,挑不得,拨不得。只能等着它一天天死了,时间是治病的良药。
电视画面变化的光在眼前跳动,施乐雅拖开抽屉,拿了电视机遥控器,将电视机声音调大了。
施乐雅自知自己糊涂了一个月,那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她已经释怀。她也知道死灰下的火星拨不得,最好的办法是遗忘,时间久了,再想起眼下的这些事,或许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事。
施乐雅让自己认真看电视,认真帮周姨分拣衣服。心底里一股股浓厚的,莫名其妙的悲伤冲出来,她就压下去,最后也就真正遗忘了。
白天施乐雅就在小店里帮衬周姨干点轻活,下午,她去上课。坐在钢琴前,听着文褀打开的节拍器,心才是最安宁的。
“你今天怎么老发呆。”一首曲子结束,少年转头看施乐雅。
施乐雅一愣,弯起眼睛,“我只是在,认真听。”
“是吗?”少年不屑的样子。
施乐雅伸手在曲谱上指了两个地方,提出问题,少年丧气地回头,继续从头来过。
第二遍顺利弹完少年侧脸,“还找得出问题吗?”
施乐雅摇头,少年得意地撇了下嘴角。
“文祺,我教你弹琴,就是老师,别总你啊你的叫我。”
“你就是个陪练,”
施乐雅伸手拍少年的头,“是老师,”
施乐雅的手刚抽走,男孩干干净净的脸一下子红了,突然拔高声调,“我是男的,你不能摸我的头。”
施乐雅愣了一下,看着满脸稚气强装大人的孩子不由地笑起来,“好啊。那你叫老师。”
课上完施乐雅离开的时候,文妈妈被臭屁的儿子一句老师慢走惊到。
手指放在钢琴上,眼睛可以清楚地看着它跳跃,流连。在弹钢琴的时候施乐雅向来是平静的,此时此刻弹给欣赏、认可它的人听,施乐雅更是无比快乐的。音符从钢琴里奔跳而出,像一只有灵魂的精灵在四处游荡,它可以温婉柔情,也可以热情奔放。
曲子听得在别墅楼顶凉衣服的文妈妈脚步都被它带得轻荡起来。
只是这样的享受太短暂。施乐雅只有下午才会在文家上课,上午在小店里帮忙。
那天那场插曲结束了似乎也就真正结束了。两天后的上午,店里来了个70多岁老太太,来取媳妇拿来洗的毛毯,毛毯拎出来又厚又重,老太太磨了半天非要周姨给她送家里去,周姨也只得跑这一趟。
施乐雅想帮忙,周姨拎着东西走的越发快了。周姨是坚决不让施乐雅干这些粗活,否则百年之后,她有什么脸去见施母。
今天不烫衣服,没有蒸汽,巴台后取暖器开着,温暖的黄光铺在施乐雅白净的脸上。她手上拿着把小剪刀,把一块白布剪成窄窄的布条,最后再把布条剪成小小的方块,这是用来写客人姓名的布标,布标缝到衣服标签上以后好分拣。
施乐雅做得很认真,即便不享受,但凡事到她手里,她就会认真对待。没一会儿一辆面包车在店门前停下来,她才抬起头。
“美女,请问,施乐雅女士的洗衣店是这儿吧?”一个穿着某公司工作服的年轻男人进来。
“……是。”
“就是你么?哦,我是装监控的,哎呀总算找对了。”老街老路,门牌号缺失,是不容易找。年轻人很开心,施乐雅放下手里的活,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小伙已经转头招呼面包车上的人搬东西了。
“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小伙双手抱着一堆盒子回来,把盒子放在门口的桌子上。从兜里掏了两张单子认真看, “是一位叫沈远的先生订的监控系统,还有一台电脑,地址就是施乐雅女士的洗衣店。”
先前留在车上的小伙还在继续搬,大大小小的纸箱盒子一会儿就塞了一堆。
沈远。能跟施乐雅扯上关系的沈远怕是没有第二个了。
空气里是面包车堵在门前的燥热汽油味,小伙手里皱皱巴巴的单子递到眼前。
“对吧,是没找错人吧。”小伙快乐地笑笑,“美女,你这店里有水可以喝吗,我们在这片转了好半天了,能先给点水喝吗?”
施乐雅从怔愣中回神,“可以。但是,东西不是我的。”
“人也对,地址也对,美女别开玩笑哦。”
施乐雅没有答话,脸上的血色在一点点消失。她转身进了巴台里,倒了满满两杯温开水出来递给两个人,也再次告诉他们东西不是她的。配送人员安装任务排的紧庡㳸,慌忙地喝了水就打电话确认去了,再回来的时候,电话递到了施乐雅的手上。
“美女麻烦你接个电话,帮帮忙,如果要退,我们也好到下家去。”
施乐雅心跳在加快,但她拒绝不了一张无可奈何的脸。
手机再递到眼前,握着手机的手指似乎害怕她介意,越发的小心翼翼只握着边缘。笑嘻嘻的,也可怜兮兮的。
城中村就有很多在外边送外卖、送快递、搬家的,有粗人,有白天工作夜里赚个快的文化人,有男人,有女人,都无可奈何。
施乐雅接过,空着的手指捏紧,手机放到耳朵边。“你是沈远。”
“哎,太太是我,是这样的……”
“你叫我名字,”
“……啊,好,好的,”
“东西退了,我不需要。”
“您先听我说,是这样,昨天董事长说周姨的店里……”
“我说了不需要,你退回去。”
施乐雅立刻将电话挂断,把手机还给跟前的人。但对方还没来得及接到手上,手机立刻又响了起来。号码还是那个,要接手机的那只手又缩了回去。
陌生的手机铃声在小店里回荡,直盖住响着的电视机声音。穷苦人也不缺少一颗快乐的心,铃声很燥,很欢乐,声音刺耳。
施乐雅咽了咽空空的喉咙摁通,扰得人不得安宁的声音才消失。
沈远的声音已经让她难以承受,电话那头却换了个人,她接通,那头传来一个深沉有力量的声音。
“一个经营场所连监控都没有,遇上麻烦就有理说不清。”
施乐雅一个字没有,头皮一点点收紧。她见不得这个人,连听声音也难受。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无法被忽略的直击心底。
时承景冷沉的声音永远带着他也不自知的不容商量的笃定,他告诉施乐雅监控也是一种自卫工具,这是为了她好。
“我说这么多,你就一个字没有?”
“小雅?”
施乐雅整个人明显地一颤,连一旁手机的主人都看得清,一抖的样子跟他们挨领导骂一个样。小伙惊讶地看着人,他手机的声音有些外放,听着那头的人声音明明是温和的。
这声小雅,大概是时承景这辈子对一个人说过的最温柔的话。
第26章
施乐雅还是一个字没有, 手机被掐断,像丢烫手山芋,她立刻把那手机放下。但掐断的电话立刻又打了过来。
“装吧, 你们装吧。”施乐雅不再接电话, 立刻转身走开。既然答应装,也就没有再通话的必要。
得了主人的允许两个年轻小伙在小店里爬上爬下, 在吧台后转来转去,装了电脑, 装了监控。施乐雅坐在不妨碍他们干活的角落一句话也没有。周姨回来的时候莫名其妙,施乐雅只说她自己买了这些。周姨一看这堆东西就知道不便宜,心疼坏了, 这么个苍蝇子小店,哪用得上什么监控。
一直到下午才全套安装调试好,门上还装了语音门磁, 不管是有人进, 还是有人出,都有一个好听的机器女声来一句:“欢迎光临。”
两个小伙子都健谈, 周姨新鲜,他们也愿意解说。周姨这下高兴了, 以后她在后边干活也不担心前面没人照看。
东西安装完,两个小伙子临走还把他们制造出来的垃圾全都清理干净, 小店又跟他们来前一样干干净净的。
施乐雅跟着他们出门,门上欢迎光临的声音惹得周姨欢喜, 周姨看着电脑显示器里自己的小店新奇。施乐雅问小伙他们是哪个电脑公司的, 这一套东西要多少钱, 她付现金。
钱倒也不算特别多, 但是小伙两个都没遇到过网上已经付款了的, 又要重新□□的事。“要不你打电话问问沈先生那边能不能改线下付款。”
施乐雅脸色一瞬间就暗了,正中午,光线很好,看得很清楚。
“……这样吧,我打电话帮你问问沈先生好吗?”他是早看出了这个漂亮女人似乎跟电话那头的人有……矛盾。
“好,谢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
小伙子好心,沈远好心,但那个分咐办这件事的人显然不答应,沈远的手机很快就又到了时承景手上。
“这么点东西是十万,二十万,一百万吗!为什么这点事啰啰嗦嗦办不好。”
小伙现在才听出来,电话那头原来有两个人,后者这十万,二十万,一百万像榴弹炮一样重重地砸过来,小伙被吼得肩膀连跳了三回,比他公司的夺命领导还吓人,听到那人让他把手机给施乐雅,小伙像甩烫手山芋似的立刻就把手机塞了出去。
不管时承景是温和的,还是暴躁,在施乐雅听来没有区别。人走了,监控和电脑留在了店里。时承景说她实在要付钱,那就付给他,他改天来取。
施乐雅总算说了这么多事的纠缠后第一句话:“你不要来。”
人都走了,上课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一切依旧,周姨在店里忙活,文褀大概已经在准备上钢琴课,施乐雅拎了背包出门。
愧疚也好,补偿也罢。
一个人的愧疚对一个受了伤害的人有什么用呢。施乐雅也无法拿一个私人的愧疚来扑灭心底里那团盖在死灰下的火星。
网约车上的时间,施乐雅将视线放在车窗外,她看见许多人,许多车,看见高楼大厦,看见乞讨者,看见一切能看见的,填满眼睛,填满心。她也全心全意辅导文褀弹钢琴,眼睛里,心底里就再不见那么一个人,一个声音。
课上完的时候,文褀抱怨一心一意的施乐雅幸好不是学校里的老师,老是拖堂。施乐雅恍然看了看时间,弯起嘴角笑笑。
文妈妈从门口进来,“今天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家里还有人等。”
“他爸爸让我留住你,说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他也快到家了。”文妈妈笑的一脸神秘,拉着施乐雅的手告诉了她是件好事,就卖关子的走了。
文妈忙活厨房去了,让文祺招呼好人,今天琴练得够久了,文祺从琴凳上起来。
“小雅老师,你会不会下围棋?”
“不会。”
“会玩游戏吗?”
施乐雅还是摇头。
“怎么什么都不会。”
施乐雅被文祺嫌弃她的样子逗笑,笑完反手就回了文祺一击,问了他几首曲子,问他会弹吗,这些名字文祺连听也没听过。
“你怎么什么都不会。”
“……”
晚餐很丰盛,餐桌上只有四个人,夫妻俩只生养了文祺一个孩子,很幸福的一个三口之家外加了一个施乐雅。
文爸在电视台工作,是个不小的领导,他们台里的乐队有一位钢琴师要离职,文爸问施乐雅如果愿意,下周就带她过去面试。
事情来得太突然,施乐雅木然了一下。但显然如文妈妈所说这是一件好事,于她是再好也没有的事,“有什么要求吗?”
从施乐雅脸上几番细小的变化,文爸大概已经看出了答案。他和蔼地弯起嘴角,“要求你都符合。”
施乐雅与文祺坐一边,文妈妈就坐在她对面,文妈妈对她点头,但施乐雅没能去谋求更丰富的工作机会,自然有她的“隐疾”。
“我没有文凭。”施乐雅有点尴尬,还带着点无法掩饰的自卑,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盛着灯光,染着心虚。她又补了一句:“因为生病。”
“我知道,你那份简历我看过。”
施乐雅跟中介大妈来应聘那天她是以实力获得了认可,但文妈妈鉴于中介大妈的不靠谱,让施乐雅写过一份简历。简历上施乐雅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高中求学经历。江城一中,名校摇篮,在江城一中名列前茅、获得过荣誉的人便算是有一只脚踏进名校了。
施乐雅做事一心一意,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特殊的涵养。在文家父母看来,简历上的内容如有虚假,倒应该是学历那栏的高中两个字。
文爸笑起来,和蔼里参着些无奈,“现在这社会上哪行哪业都不缺拿着高学历的人,但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我倒没见有几个。只要你愿意来,问题不大的。”
占着茅坑不拉屎,滥竽充数的上一个钢琴师实际上不是离职,而是被他炒了。因为他早看中了施乐雅的朴实,兢兢业业,只可惜那个时候她的身体条件太不符合。
*
施乐雅从文家出来,走了好一段路才想起来打车。坏事让人伤心,或许只因为没有出现好事。此时此刻,施乐雅已经将这几天的事,今天上午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死灰下的火星终会跟着时间的推移而彻底熄灭。
周末两天施乐雅也是上午在周姨的小店里帮点忙,下午去文家上课。文祺学校里放假了,上课时间从隔天一次,调整到一天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