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黎寒光只觉得讽刺,说,“你们高高在上,有多少年没有弯腰看过云下众生了,哪有资格和我说三界?我只看到你们玩弄权术,任人唯亲,一昧推崇血统,而她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从没有停止过追寻公平和正义。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为什么要受你们审判?”
黄帝阴沉着脸道:“这是为了三界众生。你身为天道转世,要为天下苍生考虑,你这样做,可对得起你的身份?可对得起父神赐予你的天命?”
“天命……”黎寒光拂去她唇边碎发,轻轻盯着她,说,“我从不觉得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所谓天命,只有你们在意而已,在我心里不及她分毫。让开,我要带她回家。”
黄帝实在没见过如此冥顽不灵、不思进取之辈,他忍无可忍,怒斥道:“黎寒光,你疯了?你握着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珍宝,只要你忘了她,黄帝、青帝乃至玄帝之位都是你的。你竟然要为了一个女人,置神族大业于不顾?”
姬少虞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曾祖刚才说,玄帝之位是黎寒光的?
那他呢?他当了一千多年的玄帝太子,他算什么?
外面太吵了,羲九歌眉尖拧了拧,露出不安稳之色。黎寒光伸手捂住她耳朵,他手指修长,手掌窄而薄,手背上血管、脉络线条分明,覆在她脸上几乎盖住半张脸。黎寒光小心抱着她,声音轻若羽毛:“她才是我唯一的珍宝。”
黄帝失去了耐心,挥手,示意天兵们上前,将黎寒光拉走。他不清醒,那黄帝帮他清醒。
天兵们一哄而上,黎寒光用法力驱使轩辕剑,剑风一扫将人群重重摔开。黎寒光当着黄帝的面动手,那就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黄帝也不再客气,天兵天将像潮水一样冲上来。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黎寒光要护着羲九歌,双手都无法空出来。黄帝故意让天兵射箭,想以此逼黎寒光放下羲九歌,但黎寒光始终不愿意松手,竟然宁愿用身体挡住流箭。
黎寒光身上的伤越来越多,白衣上已全是斑斑血痕。他在无尽的消耗战中越来越频繁出错,屡次被射中,终于有一次,他被射中腿,失力跌在地上。
黎寒光屈膝半跪,腿上箭矢瞩目,金属箭头深深没入他体内,血顺着衣角滴答掉落,在地砖上积了一滩红。
黎寒光漆黑的眼珠盯着前方,唇边挂着干涸的血痕,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天兵本该趁这个空隙一拥而上,将黎寒光制住,然而握着银枪的士兵接触到黎寒光的视线,竟然没人敢上前。
黎寒光腾出一只手,看都不看,直接将箭杆折断。天兵最终鼓起勇气,说:“一起上,抓住太子,黄帝陛下必有重赏!”
众人蜂拥而上,黎寒光身前忽然爆发出一阵寒气,空气中的水结成冰晶,疾速冲向人群。天兵被冰凌打飞,如割草一样齐齐倒下。黎寒光趁这个空档站起来,飞身朝前跃去。
哪怕箭如雨下杀招汹涌,哪怕前路漫长敌人无穷无尽,他也始终没有后退,缓慢地、一步步往外走去。他衣服上已找不出完好的地方,然而,他怀中的人依然安稳睡着,没有受到丝毫伤害。
他说了带她回家,哪怕爬,他也要爬出这个地方。
黎寒光走走停停,慢慢竟也走出很远,已经能看到宫门了。下面众兵卒围攻黎寒光,白帝一直负手看着,并非他身为天帝不好意思以多胜少,而是想看看他能为她做到哪一步。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黄帝不想要黎寒光性命,只是想逼他放下羲九歌。但黎寒光从始至终没有松手,他浑身染血,眼神漆黑,出手招招致命,像星辰燃烧到最后一刻,疯魔得令人心惊。
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但众人仿佛从他的眼睛中读出来,除非他死,否则他绝不会放下羲九歌。
白帝突然失去耐心了。一个连自己性命都护不住的弱者,也敢和他争?白帝缓慢抬起手掌,掌心威压深重,气息可怖,和天兵的攻击截然不同。
显而易见,白帝想直接要了黎寒光的命。
黄帝见势不妙,忙开口道:“白帝且慢……”
没料到白帝刚才只是假动作,在黄帝开口之时,他已经一掌朝黎寒光袭去。仿佛天地俱灭的威压重重压下,所到之处天兵无不化成肉泥,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向黎寒光。
黄帝瞳孔放大,显然没想到白帝的实力竟已到如此地步。这般威力,恐怕唯有全盛期的青帝可以一敌了。
然而,青帝在灭世大战后元气大伤,实力早不复往昔。黄帝暗暗庆幸,幸好他们族人丁兴旺,不比东夷族,子孙几乎都死光了。白帝自己再厉害,也抵不过青帝、黄帝、赤帝联手。
这时候黄帝突然觉得奇怪,青帝和女娲呢?青帝不喜打斗,他们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为何青帝一直没有露面?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黄帝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想法,突见前方出现一个黑洞,将白帝的法力尽数吞噬。白帝的修为霸道又精纯,能吞噬白帝法术的,唯有混沌。
不止白帝韬光养晦,黎寒光同样藏了力。他在穿越时空时碰到混沌,之后研究许久,一直不得法门。虽然学得不好,但也不至于只能砍穿缚神索。
白帝冷笑一声,道:“雕虫小技。”
他说着双手结印,猛地加大法力,这时吞噬漩涡忽然爆炸,白帝怕被混沌气息沾上,压着眉后退一步,在身周竖起护身结界。等白帝再抬头时,原地已不见黎寒光踪迹。
羲九歌也被他带走了。
白帝感受到空气中残存的气息,眼睛危险地眯起:“竟敢使诈。东皇太一,连你也要趟这滩浑水?”
白帝终于知道小九为什么会被黎寒光骗走了。做戏的最高程度就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连主角自己都被蒙蔽其中。先前黎寒光受那么多伤做不了假,但若他使出全力,根本不至于此。他故意受那么多伤,为的就是在最后一刻麻痹白帝,使计逃脱。
倒还真是舍得。白帝就是见他受重伤才心生轻视,觉得此人不过如此,天道的宿命落在他身上,真是浪费。没想到,他早就在这里安排好了接应,从他进入东天宫那一刻起,一切就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白帝习惯操纵棋盘,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玩弄掌中。
玄帝从后面赶过来,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切:“刚才是东皇太一,他不是从不问外事吗?”
显然,那只是曾经了。黄帝没料到黎寒光的底牌如此多,连他都被骗的团团转。黄帝看向白帝,语气殊为不善:“白帝,我们之前说好了,各管各的后辈,互不干涉。”
白帝对着黎寒光下杀手,这可和他们商量好的不一样。白帝拂了拂长袖,漫不经心道:“那是因为你没管好,本尊代为管教。”
黄帝沉脸,正要和白帝理论,忽然赤帝快步走来,皱眉问:“你们看到榆罔了吗?他中途出去了一趟,一直没有回来,连祝英都不见了。”
姜榆罔失踪了?黄帝狐疑地看向白帝,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对姜榆罔动手,那就只能是白帝。白帝今日的异常之处太多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白帝呼了口气,懒得再和这些人废话,说:“还不动手?”
黄帝惊讶,这里都是他的人,白帝在和谁说话?还不等黄帝想明白,身后的姬少虞低低道了声对不起,忽然拔刀刺向黄帝。
黄帝纵横战场多年,经历过无数阴谋政变,戒心并不低。但他从没有防备过自己的儿孙。
黄帝猝不及防被姬少虞刺中,黄帝瞪大眼睛,又惊又怒:“你……”
他正待出手教训不肖子孙,然而一抬手才发现,他感受不到灵力了。
那柄匕首上涂了毒!
这个变故出乎所有人预料,玄帝和赤帝都震惊地看着姬少虞,等反应过来后,玄帝大怒,而赤帝立刻后退,转身就要离开。
可是已经晚了,在场中就属黄帝的法力最高,没有黄帝,白帝可以轻松控制住赤帝、玄帝两人。白帝抬手,轻飘飘就在东天宫外降下一层结界,不经他允许,任何人都无法出入。
赤帝用尽全力击向结界,然而结界纹丝不动。他心里一咯噔,已经明白这一切。
他转身,紧盯着白帝问:“榆罔失踪,也是你做的?”
白帝只是轻轻一笑,根本不屑于回答。他举目环顾四周,玄帝被控制在原地,对他怒目而视,黄帝不断尝试恢复法力,其余天兵天将都用畏惧的目光看着他。太久了,早在父亲死去的那一天,这天下就该是他的。
他为这一天已等待了万年。一切都如他所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放走了一个讨厌的蝼蚁。
白帝手心攥紧,倏地捏碎了一块灵玉。他随意将碎屑扔在地上,对姬少虞说:“该你了。剩下的事,无需我教你了吧?”
姬少虞不敢看曾祖和父亲的眼神,他不太高兴白帝对他吩咐下人一样的语气,说:“我们说好了合作,你该不会后悔吧?”
“当然。”白帝笑了笑,道,“我只想救回我的妹妹。只要你杀了黎寒光,我愿与你共分天下。”
玄帝这才知道姬少虞做了什么,他怒不可遏,斥道:“姬少虞,你简直蠢不可及!你本就是太子,你竟然为了帝位,和外人联手,暗算长辈?”
姬少虞受够了玄帝随时随地对他呼来喝去的语气,他难得强硬起来,回嘴道:“我是太子,但帝位可未必是我的。是你们先不义的,是你们抛弃我,宁愿选一个低贱的魔种继承帝位!我只是夺回我应有的东西罢了。”
玄帝气得大骂,白帝嫌吵,手指轻轻一动就将玄帝禁言。赤帝只试了一次就知道实力相差悬殊,他没有再做无谓的尝试,问:“青帝呢?你对青帝和女娲神做了什么?莫非,西王母也被你收买了?”
白帝振袖,不紧不慢说:“不过一个墨守成规的愚妇,哪值得我花费心思?她中了药,现在想来和黄帝一样,正想办法解毒呢。”
赤帝心里一落:“青帝、女娲神也中了你的下三滥招数?”
白帝看着赤帝笑了笑,说:“神农首领,何必这样动气?你口中的下三滥招数,可是你们家后辈亲手放到茶里的呢。还真是多亏了姬少虞,要不是他,我如何能在青帝、黄帝身上动手脚。”
黄帝用尽了办法,丹田都是一片虚空。他深深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家门不幸,真乃家门不幸呐。
赤帝看向姬少虞,眼睛瞪如铜铃,气得都说不出话来。姬少虞避开视线,说:“你要求的事我都做到了,记住你答应了什么。”
“我当然记得。”白帝抬手,存放青帝帝玺的结界就砰的破碎,代表青帝的帝玺轻飘飘向白帝飞来。白帝手指推了推,将帝玺送到姬少虞面前,说:“现在,拿着这块玉玺,再加上你的太子身份,想必能随便调用东天界十万天兵了。记住,不许伤到她,还有,那个人必须死。”
姬少虞看着面前象征着天界最高权力和无上威严的帝玺,身体都轻轻颤动起来。这就是青帝玉玺,只要他拿到,就可以号令四宫,呼风唤雨。
姬少虞伸手,即将触碰到青帝玺时,久未发言的黄帝突然开口:“少虞,你帮着他控制住我们,若将来他不肯践诺,你待如何?”
姬少虞敢回呛玄帝,但面对多年恩威并重的黄帝,还是本能畏惧。白帝轻而易举制止了黄帝说话,道:“命运只眷顾敢赌的人。你拼一把,可以拥有一半天界,若你什么都不做,莫非等着被人从太子之位上踢下去,乖乖让位给黎寒光吗?”
姬少虞原本愧疚的心再度坚定下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年黄帝、玄帝,哪一个不是踩着累累尸骨上位的?他只是做了黄帝当年做过的事,没有人可以指责他。姬少虞定了定神,一把捞过青帝玺。
黄帝看着面前这一切,长叹一声,知道说什么都无用了。姬少虞撇过脸,不去看黄帝、玄帝脸上的表情,对白帝说:“好,一言为定。”
白帝纤尘不染,姿态悠然,完全看不出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他唇角轻勾,声音温雅从容:“一言为定。”
姬少虞转身朝外走去,他离开时,隐约瞥到了地上的石头屑。这是刚才被白帝捏碎的,姬少虞看着上面残存的花纹,隐约觉得眼熟。
他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他仔细想了想,记忆中毫无线索。他近期并未去过西天宫,和白帝也素无往来,应当是他认错了吧?
姬少虞没放在心上,快步朝外面走去。直到走出很远,他才敢回头,看向东天宫外几不可见的结界。
姬少虞下意识抚摸青帝玉玺,没错,帝玺在他手中,他没有做错。青帝素来深居简出,他是青帝的后人,如今又有帝玺为证,东天界谁敢质疑他的命令?只要这道结界不失效,谁能知道,威名彪炳的青帝、黄帝、赤帝都被关起来了呢?
如果青帝、黄帝等人能解开毒药,那也是好事。最好和白帝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一山不容二虎,他距离顶峰只剩一步,如何甘心与人平分天下?
姬少虞心神坚定下来,迅速飞向兵营,下令道:“黎寒光勾结魔族,犯上作乱,已被褫夺太子之位,逐出神籍。我奉青帝之命,派尔等出兵,包围东方仙洲,将黎寒光和逆党东皇太一就地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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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仙洲。
东皇太一给黎寒光把脉,收袖说:“你还真是舍得对自己下狠手,这么重的伤,也亏你忍得住。”
黎寒光将袖子收拢好,淡淡说:“若非如此,如何离开?和他打也不是不行,但她心上有伤,耽误不起,流点血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何要耽误?”
东皇太一咋舌:“你这可不只是流点血吧。”
黎寒光在东天宫面对箭雨时故意不躲,虽然他用法力护住了心脉,但箭矢落在身上,伤口都是实打实的。
黎寒光对此无动于衷,他最擅长的就是忍耐和等待,这点伤对他来说习以为常。黎寒光漫不经心道:“既然要做戏就用全力,连自己都骗不了,如何骗白帝?”
东皇太一挑眉:“你就是靠这种手段,追到了明净神女?”
黎寒光眉梢动了动,露出他进门以来最大的表情波动:“恰恰相反,我对她从不说谎,以心换心。此情可鉴日月,我问心无愧。”
东皇太一扬扬眉,摇头笑道:“修仙之人断绝七情六欲,这些话我理解不了。不过,你们俩这阵仗闹得真是够大,不出片刻,恐怕全天界都知道东天宫发生的事情了。”
黎寒光眸光微眯,不置可否。他问:“她的伤怎么样了?能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