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罗家人读书不成,做生意也没有那根筋,这些年基本上都是附近货郎过来拿货,罗家只管把好吃的批发出去,倒也攒了不少家底。
唐氏听着这话,心里却叫一个发堵:“真个傻大方的,早上都送过花生糖了,怎么还送?”
儿媳妇嫁过来几个月,前头罗家的事在唐氏这里也算翻了篇。可要唐氏说,这个儿媳妇看下来那哪都好,就是手太松,她这些日子最看不得的就是她往外打发东西,看一回都要愁一回哟。
在唐氏看来,过日子那是一丝一毫都要算计的,这样大手大脚可怎么行。张家又比不得罗家还能做点小生意,再这样下去,她真怕孙子没生出来,二郎就得跟着她喝西北风去。
罗美娘深深觉得,在这上头,她亲娘李氏跟婆婆唐氏忒有共同话题——都是同样的抠儿,“也就是过年才做一回,平时都不做的。二郎今年拿了些好花生回来,个头比咱们这边种的都大,我还想着做些炒花生,让爹过年可以配酒喝。”
“你们自个留着吃。”唐氏将嘴一瞥,道,“二郎以前拿钱回家也换不到他说半分好,老头子分家时话说得那么硬气,说是逢年过节也不需要你们孝敬,以后你们送礼过去都是送给我的,酒就不必了,反正也到不了他嘴里,送点吃的就够了。”
罗美娘笑着听她埋怨张大福,唐氏略说几句就把话题又转回去了,她这回过来主要是想说说儿子识字的事。
唐氏笑眯眯的:“我跟人说起来,他二叔三叔四堂伯五堂婶几个都觉得惊讶呢。”
罗美娘心里觉得,一早上能串这么多门,婆婆也挺令人惊讶的,接一句:“在私塾干活,总不能主家叫他拿本书都看不懂字。”
“那也得二郎聪明才行。”唐氏从来都是把小儿子当心肝肉对待,哪怕家里老头子看不上小儿子,她却从来没怀疑过二郎是个聪明小子,以前淘气了些,这不,成亲之后想的东西多了,聪明劲就显出来了。
“娘说的是,相公就是没定性,想学还是学得会的。”罗美娘一笑,拍唐氏马屁这事委实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很多时候只要附和便好了。所以有时候在家里听着隔壁嫂子和婆婆闹气也挺奇怪,怎么嫂子在张家这么几年,都没抓到诀窍。
婆媳两个正说着话,张玉寒就提着鱼回来了。
张玉寒对着亲娘和媳妇,倒是说了一句实话:“我还写得不好,就是唬唬他们。”
他那时候刚到县城,因着分家的事还自卑着,就想着做点什么让媳妇不小看他。一开始也没想到识字这事上,他年纪大,打小连书都没摸过,认字这事怎么看怎么跟他不搭边。
只是每日听着聂秀才给学生上课,又有那个不知道怎么到他身上的神仙法器录了些东西,慢慢的也才起了点想法。
聂先生说他的字如今也就是几岁孩子的水平,那话听得他一下就蔫头蔫脑的。且,他爹他大哥都不识字,他媳妇家里还有个读过书的大舅哥,他要是在媳妇面前耍大刀,就得出糗了。
唐氏刚才才在左右邻居那儿夸了一通儿子,这会儿哪容得张玉寒这么说,不由分说就继续夸了他一通,又有罗美娘知情识趣跟着鼓励了他几句,张玉寒虽然没说什么,可弯着嘴角,显然对她的表扬很受用。
到了晚上罗美娘洗完漱,进门就瞧见张玉寒面前那块四四方方的大光屏,里头果然播着早上在大房院子里那一幕,超高清技术把公婆和大伯子大嫂瞬间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都拍了下来。
唯一的缺点就是系统评价上连颗星都没有。
罗美娘放慢洗脸的速度,饶有兴趣地跟着看,可惜张玉寒不过播了两遍,就关掉了,罗美娘还有些遗憾,这年头没电视,找个有娱乐性的东西不容易。
张玉寒接着又打开了一个三星评分的视频,嘴里张张合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地念叨,一边还用手在空中比划几下,看着像在写字。
罗美娘借着上床的动作悄摸看了两眼,就见到一个穿着书生衫的中年文士,手里拿着戒尺,满脸严肃地讲解着千字文,听口音应该是他挂在嘴边的聂先生。
她才刚躺下,张玉寒就收起了光屏,带着一个意味分明的笑容凑了过来。
新婚夫妻,久别重逢,结果也很水到渠成。妖精打架完之后,她靠在张玉寒汗湿的怀里,想到下午那一幕,好笑道:“今儿相公可把爹他们吓一跳了。”
张玉寒还沉浸在激动中,就听到这种类似于奉承的话,摆摆手道:“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以后还要吓他们一跳。”
罗美娘一边整理思绪,一边道:“以前我家也想让我大哥读书,只是大哥没有读书的天赋,读了一年连个三字经都背不好,我爹娘也就歇了那份心思。刚才看相公在默背千字文,我就觉得相公比我大哥有悟性多了。”
“你知道我背的是千字文?”张玉寒讶异道,他刚才可没有背出声来。
“我看过我哥的书。”有识字的机会谁还会想做个文盲,当时她大哥那几本书,罗美娘简直倒背如流,不过这就不用说出口了,她轻咳两声:“相公这么厉害,两个月就能学成这样,有没有想过准备几年,考个秀才出来?”
今日一整日,罗美娘终于把思路捋清了。
在系统这个问题上,一是渣系统被雷劈傻了能绑错宿主,并不十分值得信任,二就是先别提什么贤臣佞臣的,成为名臣这种事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是谁都不知道如何成就的。要怎么做,她一时间实在有些摸不出头绪来。
只是,哪怕是那个突然出现的界面是又耍她一回,也不能否认系统的录播功能也是一个强大的读书辅助器。
瞧张玉寒刚才直接把整本千字文都录了下来。别人想读书,笔墨纸砚是一笔钱,买书本上私塾更是一大笔钱,张玉寒这就已经少了后头两样的开销。
只要光屏一直存在,一天十二时辰地在耳边播放,就算是只猪也能学成个人样。
优势如此明显,不得不叫她心思活动一回。
张玉寒却被她轻轻松松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
他清清喉咙道:“媳妇儿,咱们要现实一点。我哪里是考秀才的料儿,而且我都十七了,咱们赶紧生个孩子,让孩子读书去不更好吗?”
媳妇这口气大的,一说就是考秀才哟,聂先生也只是秀才罢了。
况且他当时想着识字,只是因为一成亲他爹就叫他丢脸,他想着做些让人另眼相看的事情,也好在媳妇面前有几个面子,其他可什么都没想。
作者有话说:
虽然上个有话说也提了,不过还是再说一回,次章评论48小时内发红包^o^
明天还是一万字。
第三章
由于罗美娘的想法太过逆天,张玉寒费了好些口水跟她说明白自己就是条咸鱼。
叫罗美娘仿佛都回到了以前劝说大哥上学的日子,为啥别的农家文主角想让配角读书那么容易呢,到她这里,口水说没了都只能接受残酷的现实。
被人生再度給了一巴掌后,罗美娘看着他:“那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总不能一辈子当长工吧?
罗家只是寻常农家,罗美娘秉性也不是那等爱空想幻想的人,并没有非要张玉寒要有多少出息,让她过上什么穿金戴银的日子,可日子总不能这么胡过下去。
见张玉寒显然没明白她的意思,罗美娘干脆坐起来,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做人做事总得有个规划,以前我在娘家,每段时间家里总要说个近期规划,一年规划,五年规划,你就按这个跟我聊聊呗。”
规划这么高级的名词,张玉寒一时间还不大适应,他皱皱眉头,道:“近期……规划就是先在聂家做工。”
说完这句张玉寒的舌头才像捋直了,“聂先生人厚道,聂娘子也不难处,私塾里给的工钱也还不错,每月有八百文呢。前儿聂先生还跟我说了件事,他明年打算送聂公子去博济书院,让我跟着一块当书童,月钱上给我升到一两。”
罗美娘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她一下就直起身子,道:“那个书院离得远不远?”
“有一点距离。”张玉寒把她又按回怀里,保守道。这件事有好有坏,跟去书院,以后想回家就更难了,都不知道要怎么熬,想想张玉寒就叹气,“今天事情多,都忘记跟你说这个事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张玉寒差点就说不想去了,他对书院还是有点好奇的,私塾里头都是些小毛头,正经的读书人,张玉寒就只见过聂先生一个。
他摸摸罗美娘的脸道:“咱们都不会种地,等到开春我跟大哥说说,以后家里的地叫他接着种,按着村里张地主的分成,给咱们一半出息就够了。”
分家时大房占了七成家产,到他手里的,除了这小半边院子,还有三亩水田三亩旱地,张玉寒打小就不爱干地里活,也不会让罗美娘辛苦干那个。
“等我挣多点钱,以后你在家里想绣花绣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咱们再生几个儿子,这日子多有福气。要是我能再多识点字,过几年还在镇上找个账房当当。”
很显然,账房就是张玉寒目前人生规划中的最高目标。
罗美娘听到这里反而心静了,她上辈子看过一本书,说是以农维生的人,定居是常态,迁移是变态,因为一切都是附着在土地上的,每一分改变都是多余的。
其实她郁闷之余,也能理解张玉寒的想法,她大哥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农家子弟想要在读书上走出个道道来不是个容易的事,客观资源和主观意愿缺一不可。
她叹口气,自己要是没那个意思,别人拿根鞭子在后头怎么赶都没用。
张玉寒能想到识字当账房,对他如今的身份来说,其实就已经挺出息的了。
都说眼界决定境界,格局决定结局。张玉寒这是没开过眼界方会如此。
这么想着,罗美娘觉得要是聂秀才真打算送儿子去书院,张玉寒能过去看看也不错。
这边两口子说着话,那头张大郎和黄氏也在说私房话。
黄氏今日实在被小叔子刺激了一回。本来她要分家就是嫌弃小叔子是个拖后腿的,又怕大儿子跟在他身边,学成了第二个张玉寒,可没想到他才两个月不见,小叔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张二郎什么时候有这种本领了。
她这一整日看着那张写着字的黄历纸都觉得不可思议。
张大郎困得不行,见媳妇迟迟不闭眼也有些明白她的想法,安慰她道:“二郎识字是个好事,镇上打短工,掌柜的见到识字的都多结几个工钱,要是他能坚持下去,以后爹也不用总担心他不学好。”
黄氏心里真是又酸又涩,道:“我也不是不愿意他变好,可分家才两个多月,他就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是故意的吧?
“胡说些什么。”张大郎睁开眼睛,想了想,才道:“二郎这回是被爹给刺激的,你别看爹今日什么话都没说,分家那日在屋子里,可是什么难听话都说一遍了。二郎要是再不长进,才叫没救了。”
“你说他那份工是怎么找着的?咱们村离县城那么远呢。”
“他在外头朋友多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就经常有人带他发财。”二郎种地惫懒,可挣钱却有一手,隔三差五总能从外头得些银钱回来。因着不知道钱的来路,他爹是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渐渐地对儿子失望透顶,才会他媳妇儿一说分家的事,他爹就同意了。
张大郎这边,只是觉得媳妇总这么针对,日子越过越没滋味,才也默认了这事。他这点心思也明白地跟弟弟说过,二郎虽然有些不高兴,那点气也全都冲着他爹去了。
所以张大郎跟弟弟之间还真没什么大的矛盾。
“爹不是总说他那些钱不知道是怎么偷鸡摸狗得来的,要不是他总不肯把话说明白,这家也不会这么分了。”
在公公嘴里,张家一家子辛辛苦苦种地,小叔子在外头胡搞瞎搞就能拿到钱,张大福那会儿骂的得凶了,连“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黑心钱,能不能见光”都说过。
黄氏虽有些算计,也不过一个小老百姓,也害怕小叔子以后闹出事带累家里,关键是,张玉寒的钱路并不稳定,有时连着大半年都搞不来钱,比起风险,收益还不足以承担这些担惊受怕。
她叹气道:“爹当时要是没那么坚决,这家如今还好好的。”
媳妇这么说,张大郎深深看她一眼,看得黄氏心虚撇开眼才罢了。
过了会儿,黄氏就听到他道:“这家真的是爹想分的吗?”没等黄氏回答,他就道:“那时你说二郎在家里干活懒散,家里操劳的全是我们两个,满心都想把他踢出去,我劝你再过两年再分家才不会被人说嘴,你不愿意,怕弟妹进门爹会被哄到他们那边。你那会儿一个人跑去跟爹说怕一块住下去、二郎会把拴柱带坏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拴柱是爹头一个孙子,你把话扯到拴柱头上,说怕拴柱有样学样,爹对二郎一向有意见,能不往这方向想吗。”
黄氏也是无话可说。她如今的心情很复杂,倒不是张玉寒已经有了多少出息,而是以前看不上的人,突然露了一手出来,叫她总觉得是被人忽悠了一把,心里空荡荡得厉害。
看张大郎背过身就要睡觉,黄氏又推他:“你有没有问过二郎,私塾那边还缺不缺人。他一个月的月钱就有八百文呢,咱们加上爹娘,一年下来累死累活,每月也没他挣得多。”
黄氏会算账,分家时大房这边是得的比二房多,可也就七亩水田和七亩旱田,地里出产就那么多,每年卖完稻子再卖些玉米红薯之类的,加起来也就十两银子,每年要给税钱,每个月还要开销,能攒下来真不多。
黄氏只要想到分家之后,小叔子一个人挣的就能抵他们一家子的,心里就万般难受。
张大郎已经不愿意跟媳妇继续说下去了,这人一旦陷入魔障,只要自己想不通,谁推都没有用。
自打弟弟去县里干活后,黄氏就总有些酸溜溜的话出来,为什么她就总觉得二郎不能过好日子呢,张大郎也挺想不通。
…………
张玉寒还真不知道才见一面,自个就让嫂子这么难受,他这一夜有娇妻在侧,睡得美着呢。
因着昨夜那通对话,罗美娘做了不少怪梦,起来时就有些蔫蔫的,不过在看到张玉寒拿出来的口红时,立刻就精神了。
罗家并不是那种穷得叮当响的人家,关键是,胭脂水粉等等提高颜值的东西,在她娘眼里全都是糟蹋钱的玩意儿,洗澡用的是皂角,想不用柳枝、用盐漱口都会被骂一句败家,冬日李氏才愿意把她那盒放了不知道多久的面脂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