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美娘一直就很清楚,自家想要在府城站得稳脚跟,就得跟同样的人家多靠近了解才行。
她自个虽然不知道柳二太太看中她什么,不过她想着,她在别人眼里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这就足够了。
这一夜,夫妻夜话,罗美娘就说起了柳二太太和吴姑娘了。
别看罗美娘在柳二太太跟前显得十分矜持,不愿意谈论陌生人是非,不过在丈夫面前,她就没必要装着藏着了。
罗美娘很是评论了一回吴姑娘。
人生在世,别人害了自己,想报复回去是人之常情,罗美娘其实挺能理解的,但这件事里还涉及到一大批惨烈的商户。
哪怕吴家确实已经打算在商户身上捞一把、这些人注定要完蛋,吴姨娘也确实也什么都没干,只是顺水推舟的挖坑,可罗美娘以前也是做生意的,心里未免也有些唇亡齿寒之感。
张玉寒倒是挺欣赏她的手段,道:“她娘家搭上金家,得了买扑名额,几年下来,银子不知道能赚多少,怕是要发达了。看着仇人一个个过得好,自己过得不好,心里哪能不扭曲呢,走投无路还要以德报怨,这种事圣人才能做到。”
这件事里他能知道那么多内情,也是闲来无事借助法器收集到的消息。张玉寒自个,平时其实并不爱关注这些八卦闲事,不过媳妇怀孕时为她心情着想,每日都要收集趣闻,如今也算是养成习惯了。
罗美娘却觉得,吴姑娘确实没错,可外头那些关门关市的小商户更是没错,这些小商贾其实最是脆弱和无辜,只要一有风吹雨打,破门破家的多的是。
就是看这种现实版王子复仇记,就得看自己站在哪个立场。而自家虽然和吴姑娘有些渊源,可罗美娘却觉得对她喜欢不起来。
张玉寒知道媳妇有些正义感,也不跟她争论这个话题,只道:“我看金家迟早要完蛋。”
得罪一个人,怕就怕她没有软肋。吴姑娘亲爹亲娘都死光,人生也都毁了,如今留在世上的全是仇人,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娘家都收拾了,金家又岂会放过。
罗美娘其实也这么觉得,不过,吴家和金家未必不知那些秀才后面有人作祟,可这个人是吴姨娘,金家费尽心机纳她进门,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可能也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儿,吴家又碍着金家不敢动手收拾人,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可这样的心机,谁能看不明白呢,只要看明白的人,瞧着她这样玉石俱焚的手段,心里都得觉得可怕。
她本来就是姨娘,哪怕是良妾,在金家也是低人一等,还摊上心狠的名声,怕是在家里不会很好过,也说得上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了。
这件事的结尾,吴家自然是自作自受,自古以来这种遭惹众怒之事,朝廷为平民愤一般都会直接诛杀首恶,中秋之前,吴家就被判了抄家和秋后杀头,吴家的门庭彻底没落。
而一众上书的府学学子表面上没啥惩罚——都说书生意气,抨击社会不公本来就是书生生活常态,可此事到底对府城舆论场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这些人又不像张玉寒当时给郑县令惹出麻烦后,管杀还管埋。
如今瞧着风平浪静,但那些考评受影响的府城官员,想要给这些人穿点小鞋也是极为容易的。
自此,罗美娘就极少再听到那位吴姨娘的消息。
说来,外头热热闹闹地闹了一场,日子过起来也很快,感觉似乎没干什么事,就临近中秋了。
罗美娘的向日葵种植计划除了在前期买地买种子时有些障碍,其实也算得上顺利。
由于向日葵是刚刚引进到府城的,价格实在太贵了,就是种子也不便宜,一枚种子居然要几百文,在罗美娘这里,自动就换算成一个瓜子卖她几百文了,这种天价瓜子,哪辈子都没听过,谁买罗美娘都得叫一声傻子。
不过想要育种,总得有所投入。罗美娘还是忍痛当回傻子,花钱买种子。
对罗美娘打算买地种花的事,张玉寒和唐氏没说什么。
张玉寒这边,媳妇向来有主意,他都已经习惯了。而唐氏,一来钱不是自个的,二来主要是看罗美娘侃侃而谈,似乎真知道这些花该怎么种的,风鸣朝阳一株也不便宜,三棵就一亩地的价格呢。
要真像儿媳妇说的那样,一亩地能种两千株,只要种出来了,张家就发财了!
可唐氏对媳妇种花没意见,买完地后却坐不住。这五亩地六月份时刚收了一批麦子,没种花前总不能把地闲置掉吧?唐氏就跟媳妇商量,她那些地是不是接着再种一茬玉米。
这些地里的事,唐氏比她更为擅长,罗美娘便把事情都托给婆婆。田地都在城外,唐氏自个种也不现实,索性就跟原先种地的几家佃户说好继续种着,唐氏每隔几日就要去城外看看自家的地,也算是有事干了。
说来,罗美娘虽然没见过吴姑娘,中秋之前却见到了那位为自家牵线买卖院子的陈学官。
张玉寒在府学学习,府学这边的教授训导学官都是举人,水平比县学高出不少,且学里日日都有课程,每月考试也比县学频繁。
知道媳妇刚买了地又不能做生意,手里拮据,张玉寒便把每月交给家里的银子,提升到十五两,他每月还有衙门发的廪米和银子,十五两也能说得过去了。
在成绩上头,张玉寒也算出了头。
科举头一样讲究的是记忆和背诵,其次才是思维逻辑,张玉寒在县学时,只有一门算学算是独占鳌头,其他科目都只是平平,不过人是会进步的,比别人落下的进度,他也在这两年多里也一一追上来。
他如今四书五经不说倒背如流,但随便抽背一段,是绝没有问题的。
就只是六艺课程不尽人意,但这就没办法了。学得不错的学子都是在家有名师指点过的,可张玉寒是乡野出身,在县学时头回接触到六艺,还像推开了新大门一般大开眼界。现在他除了府学老师就没有别的学习途径,六艺上的进度跟人无法比较,落后也是常理。
罗美娘看他似乎不在乎这个也就没说什么,自家条件就这样,除非张玉寒突然拜了名师,不然讨论这些实在没意思。
除了这些,府学比县学还多出一门北蛮话课程,这边本来就在大庆边境,再过一点地儿便是北蛮国,所以府学常年开有翻译课程。
他们两口子在语言上面都算得上有天赋。
不比罗美娘为了融入府城还需要学说府城话,张玉寒光是一口官话就能搞定县学和府学,也不用重新再学府城话。
罗美娘原来历史上的上下五千年,秦汉时的官话是陕西话,唐代说的是山西话,宋时是福建客家话,明时是江淮话,清时则是带儿话音的北京话。
大庆朝这个历史上未知的朝代,官话自然不是普通话,不过语调也很接近了,类似于现代南方人说普通话的口音。
张玉寒的官话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很是字正腔圆,罗美娘听着,其实也心痒痒地想找个时间装着跟丈夫请教的。
两口子进步的脚步要一致,不然总有一日会没有共同话题。
对罗美娘的话,张玉寒也深以为然,然后他们夜里的补习课程,就把官话这一科加上去了。之前媳妇的算术天赋把他比得就跟狗屎一样,张玉寒早就想找回场子了。
他嘴里哼哼的,说要让罗美娘好看,罗美娘看他一眼,很淡定地让他放马过来。
结果,当然是张玉寒又一回郁闷得不行,继算术天赋之后,他又发现媳妇的语言天赋也在他之上。
一本诗经,他读一遍,媳妇跟读一遍,整本读完再抽背,媳妇居然一句都没错。
叫张玉寒颇受打击。
罗美娘在南方口音普通话的学习上,把张玉寒吊打一回后,就高高兴兴地准备起中秋礼物了。
读书的费钱之处又体现出来一样,中秋到了,除了原先县里的人脉要打点,张玉寒学里的几位老师都要送礼。
送礼也有送礼的讲究,不好太过寒碜,罗美娘倒也和张玉寒商量过要送什么,因为买花和买地花了不少钱,为了最大限度的省钱,罗美娘倾向于一人一株自个种出来的向日葵。
不错,赶在中秋前,罗美娘的向日葵终于开花了。
圆月中秋,向日葵的花盘同样是圆形的,她觉得也算得上应景了。当然不可能每个夫子都送一样的,罗美娘其实也挺看人下菜碟儿,像是高一品的教谕,她就打算就多送几盆子茉莉花月季花啥的,罗美娘种花也不可能只种向日葵一种,这些日子院子里但凡能放花盆的厢房,都被摆满了。
“礼物是要送的,不过你那些向日葵种了那么久才养出来,你不心疼?”张玉寒道,向日葵是随着罗美娘叫的,他可是瞧着媳妇如何费心费力每日浇水施肥的,那一屋子姹紫嫣红,罗美娘讲究得很,哪些要多浇水,哪些不能多晒太阳,罗美娘每日都要摆弄一回,他看她奶闺女都没那么费劲过。
这什么话呢,养花和奶闺女能一样吗,罗美娘瞪他一眼,不过她确实不大心疼,她养出来就是为了赚钱,而且那些她打算留作花种的,肯定不会送出去。
张玉寒见罗美娘自个不介意,就没啥意见了。
因着礼物里有一盆价值二两银子的向日葵,已经很够面子,别的东西,罗美娘就只配上了一些月饼瓜果之类的。
月饼也是自家做的,罗美娘如今不用忙活铺子,也多了不少时间钻研美食。
这年头的月饼馅儿无非就是豆沙、莲蓉、蛋黄、五仁,罗美娘在馅儿上面没啥出挑的地方,不过她做的是冰皮月饼,饼皮澄澈透明,里面的馅料在光下像各种颜色的宝石一样。
收到月饼的人家都稀罕得不得了。
自个做出来的东西受欢迎,罗美娘心里也是欢喜。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做的冰皮月饼居然会把陈学官吸引上门,且他这一回又是为了吴姨娘出面,跟张玉寒商量着,想用两百两银子买她手里的冰皮月饼配方。
陈学官是跟张玉寒在书房说话的,人走后,罗美娘从张玉寒话里提炼出来的大概意思,就是吴姨娘似乎在金家有些难熬,想要靠着冰皮月饼力争一回。
就算在府城,两百两银子已经算是不少了,而且陈学官亲自过来谈交易,张玉寒和罗美娘都不好不给面子。
两人还在考虑之时,张玉寒府学里别的夫子,也有人托话过来想卖配方。
她这冰皮月饼居然还挺讨人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一章
买卖配方这种事罗美娘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不过,她以前没卖这些的想头,却是因为罗家就是乡间农户,连张能扯的虎皮都没有,弄这些犹如小儿抱金过市,就是明着让人过来抢的香馍馍。
如今张玉寒是秀才,别人想要欺负上门,也得先在心里掂量几回能不能承受代价。
卖不卖,卖多少这事,夫妻两个夜里也在商量着。
聊着聊着,罗美娘还说起,原本以为陈学官应该是个老夫子,没想到是个挺俊秀的年轻人。
之前学里学子买卖田地,多少也有陈学官的影子。
一对年纪相当的男女,罗美娘甚至脑补到一出被家长棒打鸳鸯的狗血大戏,反正各种各样的戏码罗美娘都幻想了一遍。
张玉寒听媳妇夸陈学官俊秀时,正在帮她按摩肩颈,这段日子罗美娘在家侍弄花草,每日低头弯腰浇水施肥也是辛苦活,张玉寒回家就会经常帮她按按。
他听着不大愿意道:“别的女人都是庄稼是别人的好,丈夫是自家的好。你倒是颠倒了一回。”
罗美娘想着,不应该是孩子是自家的好吗,听他酸溜溜的,便忍俊不禁道:“自家男人随时都能看,别的男人想看一眼都是要找机会的,哪能一样?”
说完这句,罗美娘肩膀突然一痛,嘴里嘶了一声,转身看一眼,就见男人似乎被气着了:“所以经常见着的就是老菜帮子了,不值钱了是吧?不常见的才是山珍海味。”
罗美娘看没了免费按摩仪,赶紧好声好气哄着:“山珍海味有什么好吃的,我还是喜欢老菜帮子。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旧人就跟放了多年的老酒一样,越放就越香,越香就越想喝,我虽然不爱喝酒,道理是一样的……不过就是一句话罢了,倒叫寒郎误会我了。”
那什么,恩爱夫妻,情谊绵绵,成亲两三年下来,小两口的枕边话里也积攒了不少肉麻兮兮的情话。
这句寒郎,便是张玉寒读了同窗分享的话本后,强烈要求她改的称呼,其实之前还想叫她喊玉郎的,可玉郎这个名儿,就跟闺女的“秀儿”一样,罗美娘是一听就浑身鸡皮疙瘩起来,死活喊不出口的。
见此,张玉寒只得退而求其次,让她喊了寒郎。
罗美娘好说歹说,终于把男人哄回来,张玉寒还不大客气道:“我看娘子幸好生成个女子,要是生成男子,这么爱外貌皮相,又这么懂得花言巧语,都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要芳心错付了。”
还说:“这世上像我一样的男人真是不多了,外头那些莺莺燕燕,你看我瞧过一眼没有?不仅心是老老实实的,眼睛也正经得不得了。”
说完还看了罗美娘一眼,言下之意,她这双眼睛就不算是正经的。
靠,说得他自己就不爱人长得好看似的,罗美娘就不信,她当初要是样貌平平,这男人还会三番五次上门瞧李氏的黑脸,而且在说甜言蜜语上面,这男人说得比她还溜好不好。
罗美娘在心里吐槽,然后也没客气,把男人的手拿过来,搭上她肩膀,示意他继续捏捏,又说起刚才搁置下的话题。
其实有人问价,罗美娘也是愿意卖钱的。可这回递话过来的有好几家,只有吴姨娘是带价上门的。
虽然对这位吴姨娘闻名已久,不过罗美娘确实不认识她,便只是单纯当做一桩买卖在谈,即是买卖,就要考虑价格、斟酌风险了。
张玉寒对她想卖给谁都没啥意见,他看罗美娘似乎不大喜欢那位吴姨娘,便道:“陈学官那边好说,你要是不想卖给她就不卖了。”
他也是瞧着陈学官好声好气上门,才跟媳妇转述了这件事,可要跟谁做生意得看媳妇的心意,张玉寒在这些事情,从来不会去左右罗美娘的想法。
罗美娘其实对吴姨娘也没有太大的意见,她猜她用这个月饼应该是想要去讨好哪个大家夫人。
可先前自家已经买了她手里的院子,虽然上回学子上书的事张玉寒没参与,但这回又卖方子给她,在别人眼里自家和她关系就太紧密了。
除了这层考虑,在定价上,罗美娘也想和张玉寒再参谋参谋,她以前都是直接做成品生意,村里县里头的百姓经济实力就那样,这么多下来也就挣一份辛苦钱。
最主要的是,这个配方,她并不打算做成一竿子买卖。
只看冰皮月饼一送出去就有人过来问价,罗美娘就知道这种月饼在文人间应该会极有市场,如此,她也想保留自己以后做月饼生意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