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葱花儿,姐姐问你,鬼王殿下人虽好,但对我们这些小鬼素来寡恩,从无偏心。若是鬼王殿下因为把你当成了妖尊替身,对你生了几分怜惜,你会怎么想?”
离去之前,情花鬼终是忍不住咬着牙开了口。
“你,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感到难过?”
碧岚默了半晌,方回答道:“姐姐,这个问题,我其实有想过。”
情花鬼有些惊讶,“你……想过?你早知道了?”
碧岚点了点头,“我想,鬼王殿下他,是个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清楚明白事理的人。他一定分得清我是谁,我不是谁。若他真自欺欺人,昏聩到把我当成了妖尊的替身,这只能说明他虽然表面无限风光,心里却一直过得很苦很苦。妖尊不是很是风流,连对天界苍慈都曾经怀善几分么?”
情花鬼闻言,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所以呢?”
碧岚慢慢释然,脸上浮现一个浅笑,“我跟鬼王殿下坦白过,反正他也知道我心系醴渊的沈昀。若他把我当替身,心里好受一点,我也不会因此多掉几两肉,不是么?再说,鬼王说妖尊快回来了,那时自然也就没我什么事了。分明她雨露均沾,怎么就不能肯沾一点儿在鬼王身上呢?”
情花鬼无语凝噎,被碧岚清奇的脑回路惊着了。
你对同样把你当替身的天界苍慈太子殿下,怎么全然不是这个态度?
……
转眼间,鬼宴之日已到。
香风阵阵中,软轿随着一众袅婷的仙女停在了鬼王殿面前。
绝色女子自天锦霞织的软轿中莲步而下,与起了一个大早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甜羹的碧岚正好撞见。
女子撑起酥/胸半掩的身子,艳冶长睫轻扫,见只是一个面黄灰裙,其貌不扬的小女鬼,又从鬼王殿里刚出来,绛唇微微一抿。
“这位女鬼君大人,可否容禀你们鬼王殿下,天界天女到访,想过殿与他一叙。”
这么一大早,她就敷好玉容迎蝶粉,涂好陌花海棠脂,迫不及待赶来见鬼了么?
碧岚顶着眼下一抹青晕皱了皱眉,忍不住哆嗦一阵,被扑面而来的脂粉香味激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天女,鬼王殿下人已经不在殿内了,再说,一会儿宴席就要开始了,要是真有什么要紧事,你可以试试在宴席上找他。”
天女眉心蹙了不到一瞬,樱唇微翘,柔弱腻腻地攀上碧岚的手臂,声音又绵又软,“女鬼君大人,我还能找你打听一事么?”
天女一口一个女鬼君,表现得既如水温柔,又抬了碧岚面子。但碧岚手里的甜羹还是被她的动作连带得洒出来一些,甜羹溅了碧岚半面裙子。
碧岚不在意裙子,看了看碗里剩了不到一半的甜羹,心里直觉得有些可惜,又不动声色把手里的碗背手端在身后,好教那股她不喜欢的香气离她为鬼王准备的甜羹远一些。
“什……什么事?”
碧岚不自在地动了动,将另一手臂从天女手里抽了出来。
天女像是才发现一样,花容失色地呀了一声,妩媚风情地半跪在碧岚身前,尽显婀娜身段。
天女丢给身旁的仙女一个眼色,身旁的仙女很是配合地递给她一方干净的帕子,于是,天女小心地用帕子擦拭着碧岚被甜羹溅脏了的裙面。
余光却还是含情凝睼地瞄着鬼王殿的方向。
“天女,这里风大,仔细您的身子。这样的小事,还是让奴婢们来做吧。”
“让奴婢来吧,天女您身份尊贵,若是苍慈殿下知道您自降身份,就为了这样一个鬼丫头,苍慈太子他定会心疼不已的。”
天女身边的随行仙女聒噪而又尽心地呵护着她们的主子,在碧岚面前深刻淋漓地演绎了一场主仆情深。
就差没把“不识抬举,你还真有脸,竟然敢让天女给你擦裙子”刻在碧岚脑门上。
碧岚却很是忍住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直没有吭声。
直到天女擦得差不多干净了,碧岚念了个口诀,身上藕灰色的麻裙,瞬时换做了一条颜色差不多一般不起眼、形制略有些不同的新裙。
“不用这么麻烦。天女跟各位仙女姐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一个小散鬼都会的低级净衣诀,你们怎么就都给忘得抛之脑后了呢?”
随行的仙女气得不轻,你怎么早不用呢?
天女讪讪一笑,如雪的肌肤晕出一层红玉一般的光晕。
替碧岚擦裙子脏污,虽是顺势发挥,但也是她,刻意演给鬼王殿下看的。想要勾/引鬼王殿下,就自然要在他的地盘上,给他留下一个善良大度的好印象。
就是不知道这个小女鬼,是脑子真缺根筋,还是在扮猪吃老虎。
令她吃惊的不是碧岚的举动,而是眼下,她从灰头土脸的碧岚脸上看出来一二初见没有见到的灵动流转。
“口诀虽好,但有偷懒之嫌。总是要亲自做,才会显得有诚意。”天女嫣然巧笑,滑腻如酥的手重新覆上碧岚的手背,“女鬼君,听说,你们鬼王殿下前些日子招来了一位绿瞳绿衣的扫洒侍女,你可知有此事?不知这位侍女,女鬼君可否相识,能否带我引见一下?”
碧岚垂下眼睑,盯着脚尖。
心里想着还好鬼王一早就交代了她,让她今日以他所教幻形术示人。
天女此刻并瞧不出,她就是她要找的那个绿瞳绿衣的扫洒侍女。
“那位扫洒侍女,许是已经到宴席处帮忙去了。我平日只远远见过一眼,并不相熟。”碧岚捋了捋,试探性套了套话,“不知天女与那位扫洒侍女有什么机缘?如果下次碰到她,我定会向她转达此事。”
“那,便不用劳烦女君了。只是听薄藤鬼说她叫碧岚,也是绿衣绿瞳,令我想起一位故人,一时有些好奇,忍不住想要确认一二,说些贴己话罢了。”
面前的碧岚,此刻在天女心中无足轻重,因此,说话间,她对她并未设防。
薄藤鬼?
碧岚心中一琢磨,大致明白了前后究竟。
她心中一瞬转动数个心思,“那天女来找鬼王殿下是?”
怕是天女不相信,碧岚掏出殿牌路引,“我是情花鬼手下,临时被遣来帮忙的。情花鬼让我把甜羹给鬼王殿下先送去。”
碧岚咳了咳,“不过不瞒天女与各位仙女姐姐,我们鬼王殿下,素日看似好说话,实则疑心实重。天女也知道,上一位鬼王,毕竟就莫名折在了天界。若说鬼王殿下心里对你们天界完全不芥蒂,你们也不会信,就算是贵客想要单独相见鬼王殿下,也要由我们这些手下提前报了事由。”
天女点了点头,觉得碧岚说得很有几分道理。
“那就麻烦女君转告鬼王殿下,我寻了钟山烛龙的遗物,想要亲自呈给他。”
碧岚愣了半晌,“钟山烛龙?”
“也是我先前,去了一趟堂庭山,发现的意外收获。”说到这儿,天女却是不肯再松口多吐露一字了,她转而打量起碧岚来。
“说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女君是鬼界何种鬼类,不知该如何称呼?”
碧岚眸光微动,看了一眼自己变出来的短了一截,处处显得局促的藕灰裙。想起鬼王吩咐她的,今日幻形术,一切皆按照低调来。
“天女愿意怎么称呼都行。我是鬼界的……”
碧岚吸了吸鼻子。
“穷鬼……”
第63章 孟槐
天女一看便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
碧岚也不知道适才临时发挥的三言两语, 能诓骗她镇住她多久。
碧岚别了天女,更为小心地端着甜羹,掏出殿牌路引一端, 确认四周没有目光飘过来, 又黏在自己身上。
她心里担忧鬼王, 直觉让她紧步而前,她打算先天女一步找到鬼王殿下, 告诉他天女的事。
刚走了一段路, 碧岚袖口的殿牌路引发出银白色幽幽的光芒,这束光, 很快与另一束同样的光揉和在了一处。
形成了一个悬浮在半空, 不大不小的雪色光球。
碧岚有些吃惊地顿下了步子, 缓缓抬起了头。
眼前拿着鬼王给她一模一样的殿牌路引的,是一个眉眼英气的男子。
碧岚早被沈昀的相貌、鬼王的风仪、苍慈的轮廓养刁了眼睛。
面前的男子,虽有几分英挺逼人,但分明并不像同样英气俊朗的苍慈那般, 拥有着斧凿刀刻的精致。他的五官, 说不上多惊艳出众,偏偏凑在一起,配上他那一身鲜红艳丽地快要滴出血来的衣裳, 自成一派风华。
直让看见他的人第一眼有些挪不开眼睛。
眼前的红衣男子看了看空中的雪色光球, 又审视了一眼面前其貌不扬的碧岚,若有所思, “姑娘这会儿, 也是准备去找你们鬼王?”
碧岚默然不言, 警惕性地直盯着红衣男子手中的路引。但不知对方底细, 今日日子又十分特殊, 又怕自己多想得罪了贵客,面子上只能干巴巴地一笑。
红衣男子似是明白了她心中所虑所想,嘴角凌厉一勾,索性直接把他手里的路引大大方方举在了碧岚眼前。
“姑娘不必多虑,这块路引是你们鬼王殿下给我的。今日鬼宴,原是他邀请我而来,是他让我鬼宴之前,无论如何,与他先见上一面。”
碧岚见路引确实长得跟她的一模一样,连纹路的深浅都没有任何差别。这种东西,既然是鬼王殿下给她的,别人定然造不了假。
这才心下松动了些。
“不知这位贵客是……”
红衣男子乌木般的瞳孔动了动,十分干脆地自我介绍,“妖界孟槐。”
碧岚耳朵轰了一声,顿时目瞪口呆。
这……这就是传闻中替妖尊打理妖界,脾气不好又严厉的孟槐大人?
红衣男子削薄的唇轻抿,对比起那一身火烧的艳红,显得整张脸倒是失了些许血色。目光落在甜羹上,只唇锋依旧锐利。
“既是同路,姑娘便与我一道吧。正好,我对如今的鬼界不熟,有些问题,我想顺便请教下姑娘。”
碧岚先是怔了一下,见对方平日似骄傲惯了严肃惯了,此际为了不让她害怕,正极为努力地朝她做了一个尽量温和的笑的表情。即便如此,他的眉,还是往上直扬着。
碧岚眼底一丝灼热。
她分得清天女与孟槐待她的差别。心中好笑之余,莫名涌起一阵淡淡的感动。
这位孟槐大人,看上去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他看上去,分明脾气很好、人也很亲和啊。
直到……
碧岚发现,她一路讲起与鬼王有关的事时,孟槐鼻子一径冷哼。谈及天女与苍慈时,孟槐五官更是狰狞,一副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的样子。
碧岚深吸一口气,换了一个思路,毕竟一会儿两人都要见鬼王,这样一直绷着脸可不是什么好事。
都说欣赏美景,看看树看看花,多少能让心境平和下来。
一念既生,她转头介绍起了鬼界的幽静碧色,想让孟槐的注意力分散到鬼界葱葱郁郁的藤萝翠竹、青松翠柏之间。
可鬼界清幽秀丽的一草一木,似乎都与孟槐的品味极不对付。
碧岚弄巧成拙,弄拙更拙。
孟槐嘴里一直骂骂咧咧着,碧岚紧张地耳朵冒了一层薄汗,隐隐听到他好像在骂什么“东施效颦”“自取其辱”。
碧岚彻底没辙了。
她甚至一瞬间有些怀疑,将军鬼大人与孟槐大人,都这么能骂,他们两人,该不会是什么亲戚罢。
这时,孟槐反而停顿了下来。他见碧岚叹气间一手端着甜羹,一手掂量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仿佛那个钱袋子是什么烫手山芋一样。
孟槐有些奇怪,“姑娘这是,不想要这钱?”
孟槐的注意力,被绣工繁丽的钱袋吸引了过去。
碧岚哭笑不得,这才察觉自己一时焦虑下,手上无意识的动作。
“不是的,孟槐大人。只是,我刚刚与一贵人开了一个玩笑,介绍说我是穷鬼。没想到这位贵人当了真,塞给了我这一钱袋子。我推脱不掉,可留下它,眼下又觉得很苦恼。”
“给了你,便是你的。”孟槐笑意如刀尖一样锐利,“有何好苦恼的?”
“因为,”碧岚慢慢咬住唇,面色微变,“孟槐大人,实不相瞒,因为一些事,因为我自己心里说不清楚的一些情绪与感觉,我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很讨厌那位贵人。刚刚,我虽然用一点小伎俩骗了她,而她又相信了我,授了我一大笔钱财,可我并不开心。我知道,她待我也未必出于真心。可她对我说……”
孟槐眼中本尽是狂傲,可在碧岚言无不尽直接告诉他“她讨厌那位贵人”时,心里狠狠一触。
交浅言深,她全是不忌。
她便这么信任他么?
孟槐目光内敛,“你说的那位贵人,她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碧岚迟疑片刻,缓缓道:“她说,即便是身为穷鬼,也不该妄自菲薄。这笔钱,不是为了救急,也不是为了救穷。她想让我知道,钱财好获取,谁一时心情好了,都可以赏我。但心气却很难一时铸就。不管是天界鬼界还是妖界,既然立于天地之下,我们就应该挣一口气出来,给天看看,也给自己看看。”
孟槐点了点头,眼里有几许赞许之意。
“都说论迹不论心。可谁又能做到完全不去看心呢?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天界鬼界与妖界,本来,就没有人是完全的白,也没有人是完全的黑。你讨厌的人不管是演戏还是有别的动机,既然她肯为你花心思讲这个道理,你会受了蛊惑,为之触动,一时生情,也是自然……”
碧岚垂下头,默默思索着孟槐的话。
“今日来赴鬼宴之人,身份混杂。”孟槐又问,“对了,你提到的那位贵人,究竟是谁?”
碧岚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孟槐,“是天界天女……”碧岚顿了顿,见孟槐表情有些茫然,又补充了句,“就是马上要跟天界苍慈太子成亲的那位,君华石定下来的天界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