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当家慎言。”阮烟罗说着,一边往床脚缩去,枕头底下照常放着一把匕首。
“别叫四当家了,见外。”澹台绡从梳妆台上翻身而下,慢悠悠地往阮烟罗的方向走来,“爷是南疆的小王,可汗膝下第四子,澹台绡。”
果然是南疆人。虽然阮烟罗已经从澹台绡之前用蛊的事情上猜出了他是南疆人,可他是南疆可汗膝下第四子,还是让阮烟罗有些震惊了。
忽而有热血倏然溅泼上窗户,阮烟罗吓了一跳,澹台绡看准时机飞身上前,双手各扣住阮烟罗的手腕,直接将阮烟罗搂进了怀里。
“放开我!登徒子!”手上的匕首被澹台绡一用力,径直甩飞到了角落。
“王妃知道外面有多混乱吗?有楚国皇帝的人,有楚行南的人,有云妃的人,有傅丈清的人...当然,还有我的人。”澹台绡说着,垂首往阮烟罗脖颈间靠去。
楚邺凉想□□她、楚行南想保护她、云安妗想杀了她、澹台绡想掳走她、傅丈清想探听她的消息...真是,好大一出戏!
阮烟罗只觉得被澹台绡呼吸所覆盖的皮肤尽数起了层细细密密的疙瘩,双手被牢牢地拉开钳制在两侧,阮烟罗动弹不得。
“王妃,真是...招人喜欢。”
无助、绝望,慢慢蔓延至身躯的四肢百骸,阮烟罗颤抖着声音道:“你若是敢对我做出那种事,我保证你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澹台绡动作一顿,慢慢抬头,眼里闪过欲/望的光,“哦?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阮烟罗看过原本的话本子,里头对澹台绡着墨虽然不多,但阮烟罗依稀记得南疆可汗膝下四子各有长处,各个都是颇有谋略之人,是以南疆这一场夺嫡之战腥风血雨,甚至牵连到了百姓的生活水平都径直倒退了十年。
像澹台绡这样的阴谋家,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还有心情将心思用在她身上,想必她身上一定有什么与他夺嫡相关、甚至是意义重大的物事!
不过她也只是猜测罢了,若是猜错了,那她就只有......
“主子!”厢房大门霍然被大踹开,来者面有血迹,眼里眸光熠熠还有杀意残存,双手持短刀,分明是风袖!
风袖一见阮烟罗被澹台绡控制在榻上,眦目欲裂,“畜生,放开我主子!”
她腕间短刀转动,迅速上前要夺过阮烟罗,澹台绡不知是出于什么,竟然放开了阮烟罗,带着风袖将战场转移到了厢房的另一侧。
二人你一招我一式缠斗许久,高手过招、招招致命,眼花缭乱,阮烟罗根本看不清他们是如何出招的,直到最后风袖力气不敌澹台绡,被他一脚踹到了墙上。
澹台绡原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讲究的就是一个趁人之危、斩草除根,可当他将手中的短匕正要插向大口吐血的风袖时,动作却倏然顿住了。
他转头,朝阮烟罗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由于残存的杀意显得有些诡异。
“想她活命吗?”
阮烟罗飞快点头,同时走过澹台绡将风袖抱入了怀里。
“那就答应娜珠尔的邀请,到时候,我会去三清观里头接你...嗯?”说着,澹台绡又将匕首凑近了些风袖,皮肤上已然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阮烟罗一把挥开了澹台绡的匕首,半吼似的道:“我知道了,我会去的,你可以滚了!”
谁料澹台绡见阮烟罗这副模样丝毫没有生气,反倒是摸了摸下巴又笑起来,“原以为进了燕京这等规矩森严的地方,王妃会被束缚得安分些,没想到还是一如我们初见时的那样...率性。”
“真好,爷更喜欢了。”
阮烟罗强忍着心中反胃的冲动,低着嗓子吼道:“快滚——”
——
风袖醒过来时,睡的还是阮烟罗的床榻,而阮烟罗正守在她床头,以手支颐小憩着。
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身体也清爽干净。
这都是主子为她做的。
一想到这个认知,风袖心里忽然就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阮烟罗恰时醒了,见风袖眼睛红红,她有些担心,“怎么了,身上哪里不舒服?”
风袖急忙摇了摇头,“没有。”
“那怎么看起来快哭了?”阮烟罗伸手替风袖拨了拨额前的发,“昨晚谢谢你。”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不。我们相识不久情分也不深,你原本不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当时澹台绡踹向风袖的那一脚是真狠,阮烟罗几乎都听到了骨头错位的声音。
风袖笑了笑,没说话。
“你有武功,并且武功还不低...”阮烟罗思忖了半晌,还是决定开口,“我已经知道你是皇上的人了。”
风袖闻言心头一颤,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
也是,阮娘子原本就不是愚钝的人...风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苍白干燥的嘴唇嗫嚅着,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与其再被李秀胁迫着做些伤害阮烟罗的事,风袖宁愿她这枚棋子从此失去作用,于是她别开了目光,淡声,“没有。奴婢确实是皇上的派来的细作,奴婢认罚,发卖或是什么,奴婢绝无怨言。”
阮烟罗无奈,“你便是这样想我的?”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讲不得情面的人?”
虽说风袖是皇帝派来的细作,可昨夜她舍命救她,阮烟罗这颗心也不是铁打的,自然衡量得清她对自己的情意。
风袖扭头对上了阮烟罗的目光。
“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从前种种,我便既往不咎。”
“......”风袖有些犹豫,她不明白这样的抉择怎么落得到她这等卑微、无足轻重的人头上。
虽说昨夜乍见了群兵大乱斗的场面以及澹台绡那无耻行径,她确实是被吓到短时间回不过神,不过今日放晴,昨儿个后半夜的雨下得正合适,就好似冲刷掉了所有混乱与不堪那样,只剩风和日丽的翌日。
她也收拾好了心思,心下已有对策。
“娜珠尔的邀约我会去,到时候我要麻烦你帮我打个掩护,不要那样快让皇上身边的人发现我不见了。”
“主子,您难道真要委身于那畜生吗?!”风袖大骇。
“嘘——”阮烟罗止住了风袖的话,“我心中自有对策。”
她不会让任何人的计谋得逞,她阮烟罗不会是任何人的棋子,也绝不会是谁胜利的附属品。
——
长长的队伍从山脚一直曼延到半山腰。
娜珠尔一直都是高调骄纵的,即便她如今只是王室的妾,可还是给自己做足了排面,扈从簇拥,好不威风,恍然间好似还是从前那个东括义公主。
阮烟罗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椒香暖壁的马车当中,闭眼假寐。
这些都是楚行南走之前就为她安排好的,包括那几个昨夜为她厮杀的暗卫。
楚行南知道阮烟罗表面看着温顺无害,其实最是个自己会拿主意的,因而他也没吩咐暗卫看住、将她保护在王府当中,而是叫他们听命阮烟罗行事,因而此刻他们就隐匿在周旁的丛林树影当中,随着马车行进而默默跟随。
这比起楚邺凉的表面保护实则□□,高下立见。
昨夜的混战过后,除却楚行南留下的暗卫外,其余势力都是折损严重,这才让阮烟罗寻到这个间隙离开王府。
府里有风袖帮她遮掩着,等楚邺凉反应过来时,阮烟罗应当已经出了燕京城,往更远处去了。
她要去寻楚行南。
她要借澹台绡之手离开燕京,然后去寻楚行南。
“还以为你对王爷忠心耿耿,没想到王爷才离开那么几日,你便要另寻他主...阮氏,你对王爷的情分,不过如此。”
看着阮烟罗的行李被一箱箱地搬上另一行车队,娜珠尔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想再快点讥讽她一下。
阮烟罗没说话,目光始终平静地看向前方,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这让娜珠尔更为恼火。
“听说南疆男子将随身匕首看作是自己最重要之物,看你的样子,澹台绡也没把自己随身的匕首给你吧。”
娜珠尔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了一圈阮烟罗,继续道:“看来不过是玩玩而已,等你色衰爱弛,日后怕也只能孤老他乡!”
阮烟罗闻言终于有了动静,她柔柔一笑,目光却直逼娜珠尔的,“只有独自一人被遗忘的、孤老他乡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分明是最温柔的语气,却让人品出了最挑衅的味道。
“你!”娜珠尔还欲再说,然而澹台绡已经上前隔开了她和阮烟罗,冷毒的目光逼迫着娜珠尔退下。
阮烟罗转过身,搭上流云的手,没有丝毫留恋地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与楚行南给她准备的那辆不同,燃着气息冰凉冷冽的线香,里头虽然也厚朴的长绒毯,但昏暗无比,叫人一眼望之生寒。
阮烟罗想到楚行南时,鼻尖一酸,眼里滚落一点晶莹,却被她伸手飞快地拭去了。
澹台绡的身量比起楚行南的并不算高大,可当他进入马车时,阮烟罗还是无形当中感受到了更大的压迫感。
流云被赶了出去,阮烟罗默默缩到了角落,当澹台绡伸手想来拨她的肩膀时,阮烟罗却举起匕首无比坚定道:“在我的孩子出世前,倘若你敢懂我一根手指,我即刻自戕,你一辈子都别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为了完成一章之后出现小狗的flag,某枝老师选择一章怒码七千字(擦汗)
——
第64章
越近了南疆的地界,周遭万树成荫,空气当中似乎还带着猫夏的燥热,纠缠着潮闷的气息。
这趟路大约走了半月,阮烟罗的孕吐也逐渐严重了起来。
她整日缩在马车里的榻上,小小的一只蜷成一团,眉头紧紧地拧起,看起来很痛苦。
药也是吃了吐吐了吃,根本起不上什么作用,短短半个月,阮烟罗的面颊瘦了整整一圈。
“啧。”澹台绡斜眼,伸手捏着阮烟罗的两颊仔细打量了一圈,“爷带你回去是让你做王妃的,不是要你受苦的,看你现在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爷怎么你了呢。”
阮烟罗现在已经没什么回嘴的力气了,脖颈动了动,挣脱了澹台绡的手掌后,她就把自己又埋进了薄毯中。
“到南疆了么?”这段日子吐得多了,阮烟罗的喉咙也被伤得变哑了些。
“还差一道关口,再走半日便到南疆了。”澹台绡看阮烟罗这副模样,也并非是期待去到他的故乡,故而他有些纳闷,“怎么?这么急着当本王的王妃?”
阮烟罗不语,闭上眼似乎是想假寐,不过她脸色转而倏然一白,她扒着柜门艰难起身,朝着痰盂又是一阵反呕。
孕妇这段时间原本便苦孕吐,遑论阮烟罗几乎整日在马车上受尽颠簸;南疆酷热,潮暑闷湿,原也不是个适宜养胎的地方。
这一上午阮烟罗难受得紧,几乎没吃些什么,是以她只能是一个劲的反呕,却呕不出什么东西。
“真是个祸害。”澹台绡眼中余光冷冷地睨着角落里的阮烟罗,回过头径直玩弄着盘在自己腕间的小蛇,“要爷来看,你不如将这孩子堕掉,虽说我南疆对这些看得并不重,可你以后带着楚行南的孩子终究是个祸害...他若受了欺负,本王可不会替他出头。”
说到这里,澹台绡语腔一顿,似乎是恍然大悟的模样,转头对着阮烟罗问道:“你不会还寄希望于楚行南那小子会率领王军来救你吧?”
“那都是你们楚国人话本上写来骗鬼的,除了本王,男人的真心都不值钱。”澹台绡说着,唇角扬起一个高高的弧度,“今早刚从南疆军部,要不要听?”
南疆军部?阮烟罗心底细细思索,面上却不显任何波动,依旧背过身合着眼,作势一副要入睡的模样。
被冷落了的澹台绡也不恼,因为他知道,这个消息足以让阮烟罗心神俱颤,使其精神天柱倾颓,最后走投无路,只能来到他面前,任他予取予求。
“楚国皇帝已经与我大兄联合,将在楚行南临北邙平余孽时,于幽州沣京里外夹击,将楚行南极其亲卫尽数斩杀鹿巍坡。”
阮烟罗呼吸一窒,紧接着冰霜似的凛冽恶寒霎时席卷了她全身,她顾不得身上的难受,扶着小几坐起了身,“你说什么?”
阮烟罗凤眼微挑,带出几分凌厉的攻击性,哪怕眼尾还有被反呕折磨出的泪痕,也丝毫不掩她瞳仁里的愤怒。
少量的震惊,转而就被愤怒所席卷。
澹台绡见状挑了挑眉,不甚在意地心想,看来这大楚皇帝的演技并不怎样,就连楚行南身边的一个妾室都看出他对楚行南的猜忌与敌意。
即便是这样楚行南还是领兵出征了,澹台绡想到这里,玩味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没想到,那楚行南还真如民间所传那般爱民如子,真是个,一生为民所累的、大义凛然的英雄啊。
只可惜,好人向来不长命,既然好人要死了,那他的妻子也自然只能由长寿的小人代为照顾了。
“后方粮草被截断,前方又有北邙余孽与南疆军队联手,他楚行南纵然再神通,这回被围堵鹿巍坡,也只怕是难逃一死。”澹台绡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一个堪称残忍的笑,他如野兽一般尖细的瞳仁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身形瘦削的小女娘,不愿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点神色变化。
愤怒吧,崩溃吧,然后在一阵阵的泪如雨下后,心如死灰地接受这个事实。
孩子才两个月,要堕掉也不是很难,南疆虽说这个时候苦热了些,但药草生长繁茂,要将她身子的亏空调理好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在经历过一次猝不及防的死别离后,她定然会愈加渴望依靠,而南疆未来的王,如今南疆王下的第四子,他澹台绡必然是她最好的选择。
然后循循善诱地,叫她回忆起父王事先藏好的遗嘱究竟在哪儿...届时他为南疆的新王,她是王后,她将永远陪伴着他、依恃着他,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