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将这消息传到江逸亭耳朵里,那样一个曾经玉树临风之人,在大理寺指着房梁仰天大笑,之后便疯癫了。
又过了几日,大理寺细数江逸亭的种种罪状,最后给他判了仗刑,择日在刑场施刑。
小桃咋咋呼呼地问孟闻秋要不要去观刑,被香兰打了脑袋:“你想去便去,拉上小姐算什么?那样的地方你去了不怕发梦,可别牵累小姐。”
“凑凑热闹罢了。”
小桃不敢再提,孟闻秋也没说要不要去,倒是孟行章找上门来,说是带她去见见世面。
香兰尽量委婉道:“二少爷,那可是刑场……”
孟行章却浑不在意:“刑场又如何,我孟家人行得正坐得端,难道还怕那虚头巴脑的鬼神之论?”
天气渐凉,孟闻秋越发倦怠,便懒懒问了一句是什么时候。
“明日午时。”孟行章说完又朝孟闻秋跟前凑了凑,“二哥还想求你办件事。”
孟闻秋斜睨他一眼,笑道:“二哥什么时候还得求我了?”
“你明日替我把叶之筠叫出来。”孟行章以极快的速度说完,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水要喝。
孟闻秋挑了眉头:“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本来还惫懒的她,朝小桃招招手:“你递帖子去叶家,就说我邀叶小姐明日观刑。”
孟行章轻咳两声:“明早我来接你。”
孟闻秋应声后,他又道:“孟怜玉剃了头发你可知道?”
“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日,在尼姑庵里出家了。”
孟家本就是高门贵胄,将人送去庵里后,自然有人盯着她们母女的一举一动。
孟闻秋讶异一瞬,随即又释然了,孟怜玉向来心高气傲,有吴氏在身边不至于寻短见,却也流连这锦绣盛世,出家对她来说,兴许是最好的选择。
孟行章倒是念着吴氏的好,道:“不知道姨娘在庵里住不住得惯,我今日让人送了些布匹吃食去。”
“希望孟怜玉今后安分些,也不至于让姨娘操心。”
孟行章点点头:“那日张益给你送的生辰礼是什么?”
孟闻秋闻言神色一滞:“不过是寻常的胭脂水粉,能有什么?”
虽说生辰那日只请了一些熟识的小姐,可许多人听闻这事后,往孟家送了不少礼物来。
可张益没用姐姐的名义,也没用张家的名义,命人送了贺礼来,请孟行章交给孟闻秋。
算不得唐突,又让人没法拒绝。
孟行章也不是傻的,张益什么意思就差没写在脸上了,他摸不准孟闻秋的意思急得直挠头:“妹妹,这……”
“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孟闻秋哭笑不得:“东西也是从你手上给我的,哪里就扯到什么亲事了?”
孟行章摇摇头:“改日我得去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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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巳时,孟行章在茶楼挑了个好位置,放眼望去便能看见刑场。
兄妹二人坐定后,叶之筠姗姗来迟,衣着鹅黄色对襟丝质罗裙,发髻上斜插着一根雕花木簪,眉心轻点了朱砂,艳丽的脸上带着笑意,见到孟行章却别过了头,朝孟闻秋问道:“怎么不早说不止你一人?”
孟闻秋拉着她坐下:“我二哥让我请你来的。”
叶之筠看了一眼孟行章,没吭声。
孟闻秋伸了桌下的脚朝他踢了踢,他吃痛瞪着眼睛胡言乱语道:“可用过早膳了?”
叶之筠撇他一眼:“这都快午时了,你莫不是还没睡醒?”
孟行章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孟闻秋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连,这会儿便摸了摸额角道:“我这脑子,嫂嫂说让我替她买一盒桂花香料,趁着还未到时候,我先去买。”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没等二人开口便迅速出了房门。
小桃迷迷糊糊地问:“小姐,少夫人什么时候说要买桂花香料了?”
“我说有就有。”
主仆三人出了茶楼,孟闻秋看着不远处聚集的人群,侧头朝小桃道,“你不是想观刑么?自己去吧。”
小桃神色一紧:“小姐要回府了?”
“你怕什么?不会丢了你,我去铺子里逛一圈。”
见孟闻秋没唤车夫,小桃这才放下心来,蹑手蹑脚小跑着走了。
香兰摇头:“小姐就会惯着她!”
“她性子活泼,随她去。”
香兰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小姐,不叫两个小厮跟着么?”
“不必了,前头就有一家颐香斋。”孟闻秋伸出手指了一指,香兰见那颐香斋就近在眼前,便也不再劝。
今日新梁质子行刑,多数百姓都赶着去围观,街市上来去的人不少,热闹却也无暇顾及身边之人。
孟闻秋和香兰从人群中穿过,脚下步伐轻快,走出去约莫十丈远,孟闻秋余光瞥见有三人紧跟其后。
为首之人在察觉孟闻秋回头的时候,迅速冲上去抓住她的肩膀,衣袖下的手捏着一把短刀,牢牢抵在了她的腰际。
“继续朝前走,不许吭声。”开口是女声,装扮却是男儿模样。
百姓们都张望着往刑场去,而几人神色如常,所有并没有人发现异样。
孟闻秋反手握住香兰的手,示意她不要惊慌。
“公主殿下这阵子躲在何处?”
虽没有见过江凝月,可今日江逸亭行刑,此人又是女儿身男子打扮,想要猜测她的身份并不难。
被识破后的江凝月并不慌张,手下抓着孟闻秋的肩膀愈发用力,问道:“你是孟家的小姐孟闻秋?”
“是。”
江凝月又问:“你要去哪里?”
“随意走走罢了。”
江凝月身旁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这时开口道:“公主,小心为上。”
孟闻秋和香兰被带到不远处一间破落的宅子,后院里放着一辆马车。
进了她屋,这才看清江凝月的脸,虽然脸上抹了脏兮兮的灰,可眉眼间看得出江逸亭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
江凝月带着两个侍从,一男一女看起来年纪都不大,眼底藏着一抹狠劲。
香兰被捆在了一把木椅上,用绢帕将嘴堵得严严实实,孟闻秋面上波澜不惊,问道:“公主绑我来,是想救你兄长?”
江凝月却摇头:“皇兄棋差一着,与我何干?”
孟闻秋眉头一挑,看来兄妹俩的情分不过如此。
那女子道:“公主,不要同她废话了。”
江凝月脸色一沉:“文芳,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
她又朝孟闻秋道:“你要是能带我们出城,我便放你一命。”
孟闻秋在她们三人身上巡视一圈:“近来城内外守卫森严,要想带三人出城,公主认为可行?”
被唤作文芳的女子当即便暴躁起来:“你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
江凝月咬了咬下唇,用短刀抵在了她的脖颈上:“你要是说一句不能,我便现在让你给我皇兄陪葬。”
孟闻秋细白的脖颈上被划了一道血痕,她轻轻将江凝月的手腕推开,道:“要是我帮公主逃出生天,你就能放过我们?”
江逸亭狡猾如狐狸,他的嫡亲妹妹江凝月,孟闻秋不信她会是善人。
文芳这时走上前来,恶狠狠地盯着孟闻秋:“你认为,你现在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么?”
这一次,江凝月并没有制止,算是默许。
孟闻秋一颗心渐渐沉下去,指着香兰道:“先放了我的婢女。”
“放她去通风报信么?”文芳神色不耐。
江凝月便道:“将她绑在此处,等我们出城后,自然会有人来救她。”
久不出声的男子凑上前来,朝江凝月低语道:“公主,马上就午时了,事不宜迟。”
江逸亭被行刑,是全城的焦点,他们这时候赶着出城门,兴许会顺利许多。
况且孟闻秋的身份,她消失太久,难免让人起疑。
江凝月点点头:“我和文芳去换身衣裳,你看住她。”
那男子看起来性情沉稳,站在距离孟闻秋三步的距离,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们今日是有预谋的?”
“是。”
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死人,孟闻秋脊背有些发凉,猜到她们并不会放过自己。
“为何是我?”
“误打误撞。”
江凝月想借江逸亭行刑这东风,绑了高门贵胄的公子或小姐,带她们出城。
孟闻秋和孟行章进茶楼时,便已经被他们盯上了,算来算去孟家人和新梁有仇,还不止一星半点儿。
大将军派人满城的搜捕他们,要不是初来大周时鲜少露面,可躲不到今日。
孟闻秋不再问话,假装闭目养神,不一会儿,便传来了江凝月和文芳的声音。
两人都是婢女打扮,未施粉黛,两人一左一右把孟闻秋驾了起来。
江凝月抬了抬下巴,开口道:“高安,把她藏起来。”
男子伸手将香兰扔到屋里那张破烂的床榻下,灰尘抖落下来,待她再睁开眼的时候,门已经合上,不见几人的身影。
孟闻秋被架着上了马车,两人紧贴着她,手上都拿着利刃,藏在宽大的袖口之中。
文芳还将她贴身的玉佩拽了下来,凶狠地嘱咐了几句。
高安在鼻下贴了假胡子,拿着一根鞭子驾着马儿往城门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前几天有点忙,来了来了……
第59章
孟闻秋乘坐的马车,快到西边城门口的功夫,正好午时。
江凝月拳头狠狠攥在一起,眼底似有泪珠:“皇兄在天之灵,应该会保佑我平安离去。”
孟闻秋默不作声,侧耳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马车这时缓缓停了下来,听见城门守将的声音:“哪一家的,报上名来。”
高安刻意扬起笑脸,道:“将军府孟家,里头坐的是我们大小姐。”
又有几个小将上前来围着马车打探了一番,甚至车底都不放过,却没发现任何异样,便都摇了摇头。
守将朝高安道:“能否请你家小姐下马车?”
高安状似为难,没有吭声,江凝月手下掐了孟闻秋一把,她当即便怒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本小姐下马车?”
孟闻秋脾性不好声名在外,大将军又在朝中威望颇高,守将也不想为难,只是出城便得例行查探,不能乱了规矩。
他朝前走了两步,身子微微朝前倾斜着,道:“孟小姐,这是大将军定下的规矩。”
清冷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少拿我爹来压我!”
守将眉头紧锁,盯着车帘后像要看穿一样,这马车并不奢华,甚至有些朴素,不像是将军府的,倒像寻常百姓,而车内之人迟迟不肯露面又有古怪。
他伸手想要掀开车帘,却猛地从里面被掀开,漏出一张艳丽却气恼的脸:“怎么,本小姐的事也轮得到你来过问了?”
身后有女婢拉住她的手臂,劝道:“小姐,不要动怒。”
守将趁机朝里看了两眼,除了孟闻秋还坐着两个女婢,便再无他人。
他当即便抱拳低头道:“下官不敢。”
“既然不敢,还不快快放行!”
江凝月狠狠拉着孟闻秋,文芳手里的利刃牢牢抵在她的腰际,宽大的裙摆还有袖口将一切都遮掩起来,孟闻秋还算镇定,后背却不由自主地冒了冷汗。
守将转头吩咐小将开城门,车帘又被放了下去,江凝月低声威胁道:“算你识相。”
孟闻秋像一只提线木偶,被两人牢牢夹在中间。
高安捏着马鞭的手都出了薄汗,待城门大开之时,他毫不犹豫地朝马屁股甩了一鞭子。
车轱辘开始滚动那一瞬,江凝月眼底满是紧张。
马儿刚跑出城门,除了孟闻秋几人都长舒一口气,可就在这时候,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恰好射中后蹄,马儿吃痛瞬间整个身子都朝一旁倒去,连带着车厢也倾斜下来。
守将见此便回头看去,只见数十人驾马而来,尘土卷了一地。
为首之人赫然是孟行章和叶之筠。
他大喊道:“拦住他们!”
守将挥了挥手,一群小将便冲上去把马车围得严严实实。
高安一手覆在腰际,未敢轻举妄动,江凝月和文芳牢牢扣住孟闻秋双肩,艰难地从马车里钻出来。
孟闻秋发丝凌乱,一支珠钗斜斜挂在发髻上,原本华丽的衣裙也有些发皱。
孟行章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江凝月道:“把我妹妹放了!”
自知身份败露,江凝月有一瞬的慌乱,不过随即又放下心来。
有孟闻秋在她手里,这些人不敢如何。
孟行章翻身下马,脸上懊恼不已,要是他再晚来一步,江凝月带着人出了这城门,后果不堪设想。
孟闻秋倒冷静许多,沉声劝道:“你们走不了了。”
“你未曾害人性命,不过是被你皇兄拖累,我会替你求情。”
这话也算肺腑之言,本来江凝月前来和亲,就是江逸亭一手设计的,就算她本性卑劣,除了今日绑她之外,却也不曾做伤天害理之事。
江凝月却冷笑一声,并不信她所说:“皇兄算计来算计去,却沦落到今日的下场,人心最为难以捉摸,你以为我会信你?”
孟行章指着她鼻子道:“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伤我妹妹一根头发,我定会让你百倍偿还。”
江凝月朝前走了两步:“你妹妹现在在我手里,你最好不要激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