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我还如往常般对枝枝好,就像我们在洛云山下的果园里,带你轻嗅着青草的香气,给你画最美的工笔图,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待在我的身旁。”
在送明枝回去的路上,她乖乖地窝在他的怀中一声不吭。
不对。
若是明枝不在乎,她那善谈的小嘴便会给他讲述着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
自从他为了坑害大皇子服用了改变经脉的丹药后,太阳穴处总是阵阵的发痛。
明枝那吴侬软语的强调却是分外让人沉醉在其中。
看着抄手游廊上的灯笼透出斑驳的光洒在她的身上,裴渊脚步便轻了许多。
行至寝室中,裴渊缓缓地把明枝放在床榻之上,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意欲抚着她带着泪痕的脸颊。
不知想到了什么,在马上就要触碰到的时候,他猛得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明枝却是感觉自己头脑发昏,身子甚至发软,就连胸脯喘气都费力了许多。
她好累,不想睁开眼睛,甚至都不想见到这世间的所有人。
裴渊从床榻内侧轻柔地拿起绣祥云纹样的锦被,盖在她的身侧便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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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在氤氲而起充斥着水汽的浴桶中,裴渊眉眼微低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而在他身侧服侍的文舒自是知道主子现在愁绪满头。
“殿下,莫要在思索了,明日奴才再去给明小主讲讲,她一向善解人意,自是知道殿下的苦衷。”
话毕,文舒看着裴渊如玉般的身体上满是旧时的疤痕,从贤妃娘娘去世后,殿下在宫中的日子总是分外难过。
就连穿衣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被其他皇子公主,甚至连一些老恶宫人都要欺辱他。
殿下长成这般着实不易,文舒在心中暗叹。
裴渊却是毫不在意文舒的话,他拿起皂角反复地擦拭着手指。
纵使他并未亲自动手,但总觉得手上沾染了那人肮脏的鲜血,他不愿意用这双手去轻抚明枝柔嫩的脸颊。
纵使手指已然干净,直到手指已然被水泡得发白发皱。
倏然间又想起方才明枝看着他的脸,原本仿若闪着星辰的眼眸中微余害怕。
他又用皂角擦洗着自己的脸颊,但此时却是分外轻柔,因着明枝喜欢他的面容,不可轻易伤害。
他闻着自己的身上已然没有了血腥铁锈味道,眼眸微低,低声问道:“我身上可有味道?”
文舒却还是沉浸在心疼主子的情绪中,恍惚听到一句话后,便再次问道:嗯?您说什么。”
“罢了,李汝将军吩咐的事情办妥了吗?”
文舒神带着些许尴尬,纵使他跟着主子的吩咐干了许多的事情,但今日这个却是有些违背纲常伦理。
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影三已经去了,大抵就是这几日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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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四时之景不同,百姓们总是愿意在闲暇时呼朋引伴来落云山游玩。
山上不仅可以去凌云寺烧香拜佛,品尝斋饭。那寺庙后方还有一条潺潺的溪流。
就在众人在山路上游玩时,有两人却是分外奇怪。
一个身形瘦弱力气却是蛮大,若是细细观察一番便能看到他的左腿却是有些跛。
另一位老先生的衣衫却是分外奇怪,华发中参杂着些许乌丝,与大魏许多老叟发型不同,他额前的头发竟是都编成了许多股小辫,随意地披散着,就连眼睛都看不清楚。
若是家中养了长毛犬的人,却是分外熟悉。
只听那老汉说道:“不去,我,不,去。”
听到此话的跛子,手劲便大了几分,老汉察觉到自己新做的衣衫马上就要被扯坏,眉眼一转,狡黠地说道:“若是你主子能放过老汉,我马上治好你的腿。”
这话文舒已然听了不下三遍,第一次因着些许心动,结果被他毒到浑身发麻,硬生生在床榻上躺了三日才缓过来。
文舒义正言辞地说道:“您切莫想逃走了,今日不是我主子看病,还请你随我走一趟。”
那老汉听到此话,胡乱地在山道上蹦跶,随后拿起手中的药锄重重地打到了文舒的额头上。
气得哇呀呀地说道:“谎话都是谎话。”
文舒见他手中的衣衫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马上就要被撕扯断。
而围观的百姓却是愈发的多,他们指指点点地说着他不孝,亦或是不敬长辈。
文舒见那老汉软硬不吃,眉眼一转,便飞扑到了他的腿上,仿若步禁般扒在他的身上。
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嚎啕大哭道:“先生,我家小姐已然病重,世人皆道那杏林春满,先生妙手回春,您怎么会如此狠心,求求您了,我家小姐就快不行了,已然没有机会去请城中的郎中了。”
百姓听到文舒的这番哭诉便心软了几分,冲着老汉指指点点似是不满意他怎会这般冷情。
老汉看着周围的人似是马上要侮辱他般,手指都气得发颤,指着文舒,意欲说些什么,结果又愤恨地甩开袖子,生气地说道:“前方带路!”
此人便是那西南巫医苏达莱,大皇子发疯以及裴渊为了见皇帝而吞下改变经脉的药物皆是他的手笔。
苏达莱自是不愿意掺和在什么朝堂之上,都怨他年轻时太过仗义,被裴渊的外祖姜运救了一条命之后,他便立下誓言。
“您救了我一命,若是有朝一日需要苏达莱的地方,我定会义不容辞。”
救他的这位好兄弟没有找来,结果一个自称是他外孙的人,拿着他们的信物寻了过来。
想到此处苏达莱看了看床上的女子,轻轻摇了摇了头。
造孽啊。
第十九章
按着原定计划本来今日应该启程回宫,谁料已然过了巳时还不见明枝起身,文舒只得派侍女前去唤人。
侍女蹑手蹑脚的进入帷帐中小声唤道:“小主该起身了。”
只见她的额头滚烫,嘴里还说着胡话,眉目之间满是痛苦,平日清秀中带着些许珠圆玉润的脸颊上,经过了一夜仿若消瘦了许多。
见此情景只得赶忙唤了郎中和裴渊。
近乎把城中的郎中都请遍了,都没有人能诊断出明枝的病情,只得按着她头痛医痛,脚痛医脚。
在侍女不停地擦拭着她的身子和灌下退热的汤药后,体温降至正常温度却已然未醒。
唯有一个头发已然花白的郎中,眉头紧皱捋胡子说道:“此番症状老朽年轻时见过,这人啊,要么是极度的悲喜交加亦或是受到巨大的创伤便会沉睡不醒,靠此来逃避生活,救不了了。”
文舒问道:“那您见到的那个病人呢?”
“没过半年就死了,老朽第一次见他还是痛苦地呻-吟,临死前已然嘴角微勾。可能这世间没有留恋的人,梦中自有他编织给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文舒把老先生的话汇报给裴渊的时候,他正在写着提交给皇帝的奏折,手指一顿,一滴浓厚的墨点便沁湿了书写整齐的奏折上。
他甚至并未抬头,淡淡地说道:“去找找苏达莱,莫要让她死了。”
文舒领了命便离去了。
而裴渊的身体却是未动,却在刹那之后,那手中的狼毫已然断成两截。
明枝啊明枝,就算我骗你在前,你竟然打算先抛下我。
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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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渊这小子是个不要命的疯子,每次不是要毒疯别人,便是要祸害自己,一向待人为善的苏达莱却是分外地不愿来此处,更何况每次“请”他的手段却是分外不同。
今日当他看到明枝虚弱地躺在床榻之上,不屑地说道:“莫不是你主子又祸害的?别人家的好姑娘竟然被折腾成这般。”
骂骂咧咧地把手指缓缓地搭在明枝的脉搏上。
而文舒却是悻悻然地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裴渊,心道:“苏大师,您下次可以直接骂的,让我这小奴才在中间实属为难。”
苏达莱身为西南巫医之中登峰造极之人,今日诊脉却是用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
文舒的心情逐渐紧张,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苏达莱的面容,当他摇头时,他紧张地问道:“我们小主怎么样了?”
此时裴渊虽然面容上仍是一副冷静的样子,但在听到文舒的问话后,原本虚扶着扶手的手掌此时却是紧紧攥着,就连身子也缓缓向前倾了些。
苏达莱对裴渊他们的行为很是不齿,嗤之以鼻道:“你们究竟干了什么,她怎会受到如此大的创伤。”
文舒在裴渊的身边久了,且不说是长袖善舞,总是能说会道也没有问题,但苏达莱犀利地提问却使他支支吾吾,没敢说出口。
“她看到我杀人了。”
此时裴渊石破天惊的话语,使得在床边的两人一惊。
苏达莱听到此话,身子一震,低声斥责道:“小子,你们能不能积点德,人在做天在看!”
文舒小声应道:“那是细作,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
苏达莱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应道:“好呀,你们都是伶牙俐齿,我这老汉自是吵不过你们。但这丫头却是难醒。”
文舒眉目紧皱:“为何?”
“这病啊又唤作醉梦,很好听的名字吧!还是我师祖取的。想当年啊,前朝破灭后,一些忠心耿耿的老臣以及世代忠于皇帝的将军们自是不能接受这国破家亡的局面,其中便有几个人得了这睡病。他们用遗留下的人脉寻到我师祖,便发现了这类病症…”
苏达莱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竟是一句都没有说到重点。
裴渊冰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絮叨:“能不能治。”
苏达莱甩着额前的小辫子,学着裴渊冷冷的语气还带些阴阳怪气的强调模仿道:“能不能治?自是能,但是会有后遗症,若是轻些,记忆便会混乱,若是重些,可以去城南买棺材了。”
“几成把握?”
“五成。”
裴渊能在深宫中活到今日全是靠着赌,赌赢了,他便能活下来,若是一朝输了,那便只能沦为御花园的花肥亦或是郭贵妃的狗口中的美食。
五成,已经很多了,不论怎样,他只要她活着,哪怕是死也得在他的身旁。
逃离?
苏达莱的眉目却是紧锁,他再次重申道:“她这般沉睡自是不会死,但你可知当年那些强行唤醒的人,不是疯了,便是傻了。说得好听些是脑袋出了问题,若是难听些便是疯子。若是她身子撑不住我的药剂,那便只得去奈何桥上寻了。”
裴渊并未看向他,径直地站起身来,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说道:“治!”
苏达莱瞥了裴渊一眼,嘟囔道:“真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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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枝感觉自己睡了好久,感觉自己的身子骨都有些酸痛,她紧张地环视着四周,手指紧紧地攥着被子。
“我就说会成傻子你不信,你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看着床榻旁边的老头正在劈头盖脸地骂着一个瘦弱的男子。
他们在说她吗?可是她记得自己是谁啊。
她不满地看着面前的两人,正欲反驳一番,忽然想到娘亲说不可轻易对别人说出自己的名字,会有拍花子的把她抓走。
忽然屋内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明枝悄悄仰着头朝外看去。
裴渊身着一袭宝蓝色绣银丝的衣衫,就连那发冠都是分外典雅奢华的羊脂玉,就连那眉目之间都温和了许多,俨然是一副芝兰玉树,龙章凤姿的翩翩公子样子。
文舒暗念道:“这顶发冠好像被殿下说过太过奢华,好像被束之高阁,今日怎得突然寻到了。”
就在他疑惑时,明枝仿若脱缰的小马驹,赤脚跑到了裴渊的面前,湿漉漉的眉眼中满是欣喜,就连那手指都不知该放到何处,只得攥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道:“夫,夫君。”
夫君?
明枝的一番话使得苏达莱和文舒瞳孔一缩。
完了,真的傻了,殿下应该不会杀了他们吧。
而裴渊只是微微一愣,随后便在明枝的惊呼中,横抱起她,带着些许沙哑地嗓音说道:“走,我送你回床榻上。”
他已然做好了明枝会疯会傻的事实,如今这般却是正如了他的意。
一辈子都会依附着他,不会逃离。
明枝的眉眼此时却是一片绯红,她轻扯着裴渊的衣衫,窝在他的怀中,小声说道:“我的头有些痛。”
裴渊像往常一般轻抚着她的头顶,温和地说道:“这个老先生便是郎中,让他给枝枝看看。”
苏达莱却是裴渊这般装模做样的恶心到了,竟然还叫他老先生,以前可是都叫老头的。
但他一向心慈,阴阳怪气地瞥了裴渊一眼,便搭在了明枝的手腕上。
“不对,我这药剂当真是完美,按理说最多傻了,不可能会头痛,可是她之前还服过什么药剂。”
裴渊自是不懂,文舒却思考了一会,在苏达莱的耳边悄悄说道:“避子药。”
苏达莱掐指一算,嘱咐道:“停了,这药性相处冲,幸而发现的早,要不然人就没了。对了,这两日静养,让她乖乖躺着,切莫颠簸,要不然这头是止不住的疼。”
明枝感觉身边的人都好奇怪,这个老头奇怪,就连裴渊也很奇怪。
她的心情却是有着些许紧张,见那白发老头离去后,她扑在裴渊的怀中,随后悄悄露出眼睛。
恰好与裴渊的视线撞到,四目相对,满是情意。
“夫君,我想我爹娘了,明日是我回门的日子,你定要备好礼物带我回英国公府。”
裴渊不停地把玩这明枝细腻柔嫩的小手,在听到此话后一愣,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我自是省得。”
忽然他的手掌却被明枝的小手轻轻抠动,那轻柔到仿若被蝴蝶亲吻一般,触碰到了他的心尖一般。
而那双小手却见他没有回应,抠动的力气便大了几分,裴渊却笑出了声,但眼底满是寂寥。
他知道明枝愿意沉浸在其中不愿苏醒的美梦究竟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