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枝自是知道裴渊说得便是瑞王殿下,啊不,现在是郡王爷。
她蹭着裴渊的胸膛,摆弄着他垂至她身侧的发丝,并未说话。
裴渊似是陷入了回忆,仿若讲话本的语气讲着自己的故事。
“自古这宫中便是踩低捧高,自从我母妃去世后,这宫中的饭菜便不会再往长华宫送,甚至连宫人们的吃食都没有,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抢了一个小太监的包子后,却意外闯进了贵妃的宫殿,那会我看着她身边的犬崽吃得都是牛乳和蒸鸡。”
裴渊已经并未再往下讲了,但明枝却是猜到了之后的事情,一个饿极了的人,莫说是坏了饭菜,便是那狗食也会去抢。
裴渊的脸颊一向俊俏,但与面容不同,他的身上总是有着大大小小的各种鞭痕,细细想来,那便只有年幼时被打伤的痕迹。
想到此处,明枝却是分外的心疼,她撑起自己的身子,脸颊轻贴着裴渊的脸颊,小声说道:“日后枝枝自是会陪着殿下的。”
裴渊紧紧地环抱着明枝,轻吻着她的额头,他心中那股无名的惆怅仿若消失殆尽,他吹灭了烛火后,柔声说道:“睡吧。”
明枝再睡前,在心中暗念道:“日后定要对裴渊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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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瑞王被降为郡王之后,裴渊之前被皇帝安排在翰林院清闲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
裴渊正在礼部清点着之前的奏折和账簿,忽然一个穿着朱红衣衫的少年郎捧着一大册奏折和本子冲了进来,他的头顶还有一个不停学舌的黑鸟。
他的额头满是硕大的汗珠,放下东西后,身子还在止不住的喘息:“三哥,我是半分都不会,但父皇却是给了我这般多的工作,只让你在这里讨清闲,我可不依!”
“不依,不依,祝您吉祥,小四,你要气死为娘了。”
那雀儿的嘴却是叽里呱啦的到处乱讲,一会学着四皇子的话,一会又冒出了淑妃娘娘教训儿子的话。
四殿下裴清,便是如他的名字一般,每日的愿望便是成为一个清闲之人。
他自幼便不爱读书,喜好爬树摸鱼,自从在某一年的春季在树枝上掏下一窝鸟雀,从那之后,便喜好了此物。
若是在簪缨世家,那便是不肖子孙,但宫中皇帝除了大皇子外,其他子女从不管教。
在裴渊记忆中温柔贤淑的淑妃娘娘,为了让他戒了此物,硬生生打断了三根藤条。
而今日四皇子拿来的书册以及账簿才是他大哥最核心的东西。
裴渊在心中讥笑道:“皇帝啊皇帝,你就是要扶持一个喜爱花鸟的闲散皇子,也不愿把这滔天的权力给他半分。”
他淡漠地应道:“不管,你且满满熬吧。”
听到此话的四皇子,鼻涕泡都被气了出来,他装着哭腔呜咽地说道:“看看我的小鸟都要在这书卷中烦死了,它想出去飞飞。”
此时一位大人却斥道:“这是那里鸟,把我珍藏的书册都咬坏了。”
“嘎嘎嘎。”
鸟儿似是得到了关注,在这屋内一边嚎叫,一边盘旋。
“烦?它好像挺快乐。”
“啊啊啊啊,好尴尬,不管了三哥,这里就拜托你了。”
四皇子伸手接住盘旋的鸟儿一溜烟地便离去了,甚至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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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被关在宫中的郭嫔,自从被降了位份,就连皇帝也不来她这里。
她便如那枯萎的花朵一般,没有半分色彩,眉目之间也多了些许愁闷。
她摆弄手中的玉如意,看着桌面上的菜色甚至都没有平日的一半好。
就连那上贡的胭脂米,如今依然变成了普通的白米,她气愤地甩下玉著:“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侍女安抚道:“娘娘莫慌,待到郭大人洗刷了冤屈,从牢中出来,我们便给那御膳房和皇后那处些教训。”
她的言论似是取悦了郭嫔,她带着傲气应道:“不错,我那名义上的父亲终究是有用的。”
但她话音刚落,一个侍女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她并未行礼,慌张地说道:“娘娘三堂会审结束了,奴婢听说郭大人所犯重罪十二条,条条皆是死罪,陛下法外开恩,来年秋末处斩。”
啪---
郭嫔木然地看着面前的侍女,她手中的白玉如意已然落地发出尖锐刺耳的身影。
她张皇失措地看着面前通传的侍女,声音中满是颤抖:“骗人,你骗人,郭大人可是宰相,他可是我爹。”
通传侍女只是默默地屏退了众人,从怀中取出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娘娘,事已至此,便只能破釜沉舟,还望您和大皇子配合。”
与此同时,这份信件的一模一样的誊抄的版本已然放置在了裴渊的书桌上。
他带着不屑一顾打开此物,看着里面的计划却是不禁笑出了声,真是愚蠢,想要刺杀皇帝,直接继位为皇,这般破绽百出的计划怎能完成。
大哥啊大哥,弟弟便祝您一臂之力了,有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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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从瑞王被禁足在府中后,裴渊既承担了自己那部分,还要负责收拾四皇子的烂摊子。
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明枝还未起身,裴渊已然出门,当她沉沉睡去时,裴渊才将将回宫。
她已经好久都未见到他了,心中总是有着些许想念。
也许相思便是一种病,她最近就连食欲都大了不少,看着面前自己爱吃的肘子,她眯着眼睛满是享受。
倏然间,她的额头被人轻拍,睁开眼却看到了裴渊已然回来了。
今日却是分外的早,她欣喜地拉着他的手,赶忙让他坐下,又招呼着小厨房的胖师傅再添几道菜。
“殿下今日怎得这般早?”
裴渊却佯装生气地说道:“既然夫人不欢迎,那我便去书房了,今夜也不回来了。”
明枝却是不依,她已然好久被未抱着裴渊了,她伏身向前,把自己嵌进裴渊的胸前,小声说道:“没有没有,枝枝甚是想念。”
自从那日成亲之后,明枝便是全身心的依赖于裴渊,她觉得他们的情意自是比天长,比地久。
她的头顶传来了裴渊带着磁性且低沉的声音:“既然想念,过两日便是秋弥,你可愿与我同往?”
第三十一章
明枝的眼中在那一瞬间仿若天边的星辰般闪烁, 她欣喜地抱着裴渊的小臂应道:“自是愿意!”
明枝还未等着裴渊回应,她的身子仿若在一瞬间被闪电击中一般,随后她的脑中便生出了阵阵刺痛, 仿若被针般疼痛。
她的脸颊瞬间变得仿若墙面般惨白,生理性的泪花顺着眼角不停地在低落。
好痛, 每呼吸一下都太阳穴处都会猛地刺痛, 她甚至感觉自己呼吸都不上来了。
忽然一个宽厚的怀抱紧紧地把她捧在怀中,低沉且舒适地声音似是在不停地安抚她。
霎那间, 似是有什么片段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为什么英国公府的牌匾被人扔了下来, 为什么满目都是鲜血?
为什么她小小年纪就被送入了宫中?
不对,不对。
明明英国公府还在, 她分明是在父母的怀中娇养长大的姑娘, 不是孤女。
“英国公府早就没有了。”
忽然一个沉在心底的声音传到了明枝的脑中,混乱的记忆已然开始在打架。
她甚至已然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裴渊看着明枝噙着泪花, 在他的怀中仿若受伤的小兽般在低声呼喊声,甚至还嘴中不停地嘟囔着“我究竟是谁?慕明枝是谁, 明枝又是谁, 英国公府呢?”
仿若被丢弃在外的狸奴幼崽般, 眼中满是绝望和悲伤, 手脚也在不停的挥舞着,他甚至拦不住明枝在捶打着自己的头部。
明枝却是沉浸在两个记忆的缝隙中无法逃脱,忽然一个微苦的丸药塞进了她的口中,入口即化。
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便响起:“枝枝自是我寻了许久的珍宝, 英国公府的嫡女。”
裴渊心中却是满是紧张,但却不在面上显露, 他横抱着明枝, 轻抚着她的后背, 嘴角凑到了她的耳边不停的讲述着自己的情意。
纵然他愿意宠着明枝,但明枝此般却是刺痛了他的心,心中的酸涩难以用语言来描述。
裴渊只得把自己的这种情绪归结于属于自己的物什竟然这般容易坏。
是的。
在他的心中,明枝只是一个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宛若狗崽亦或是狸奴般的宠物。
看着她这般痛苦,他记得苏达莱送他可解百毒的丸药似是有些许作用,只得先给她吃一颗。
此时明枝的神智已然清醒了许多,睫毛上满是泪花,迷离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她才发现,桌子上的膳食全被摔到了地上,就连那裴渊的眼角都有着一道划痕。
明枝已然忘记了刚才记忆的错乱,现在还是那个被娇养长大的记忆占据了上风。
明枝看着裴渊的眼中满是担忧,她似是明白了此处皆是她一人所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忘记了刚才的事情了。”
裴渊虽然担忧,但却还在想着如何骗明枝,如今见她竟然忘记了,心中自是长出了一口气。
他轻吻着她的额头,柔声说道:“无事,快起来吧。”
被明枝刚才扯到地上的裴渊,腿脚已然发麻,酸麻地甚至都没有力气把明枝捧起,只得松开手让她自己起来。
而明枝却是以为裴渊生气了,甚至都不愿抱抱她,她噙着的泪花便彻底地哭了出来,趴在裴渊的怀中不能自已。
“殿下莫不是不要我了?”
“不会,我一辈子都不会丢弃你。”
这番话却是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中。
裴渊一句简单到甚至带着敷衍的话语,明枝却是已然想到,等到他们都入土后,这满是情意的话定要刻在她的墓志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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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府中。
“什么,你说裴渊前些日子去包了一所画舫?”苏侧妃面容中满怒气地瞪着地上的侍女。
侍女本是在抄手游廊下与同伴在浅聊着贵人们的事情,甚至连声音都是分外的小,还未细细讲完。
谁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尖叫道:“你!给本妃好好讲讲。”
侍女本就是负责浣衣,平日哪见过这般阵仗,被吓得一个激灵,赶忙跪在地上,身子却是止不住的在发颤,就连声音都是在颤抖:“侧,侧妃。”
苏冉自是忘不了裴渊那满是寒意的眼睛,还有他送给她那一对累金丝的流苏步摇,虽然他们之间满是交易,但一想到他不救她,心中便满是憎恨。
本以为裴渊满心都是他那小侍妾,但今日这个侍女的一番话却是使得她更加彻底地看透了裴渊。
包画舫上甚至还有户部尚书的女儿,想必过不了多久他那长华宫便会有真正的女主人了。
他就是一条美丽的毒蛇,不知会蛰伏多久,但总会给人致命一击。
苏冉若有所思地便朝花园的地方离去了,而那个侍女却是缓缓起身后,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
她见周围无人,便施展出轻功,踏着枝干朝着护国寺的方向行去。
那人身长而立,站于护国寺枯黄的桃树下,他竟是也生了一副丹凤眼,眉眼之中却是比裴渊要柔和了几分,但左侧的额角竟是有着一条两指长的伤痕。
“办好了?”
“是的主子,且看围猎那几日,定会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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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既白。
瑞王府已然乱成了一团,因着主子被禁足在府中,他们日常的活计也少了许多,况且此处围猎瑞王也并未在礼部列的名单上。
本以为会清闲,结果主子却出事了。
府邸的正院中不停传出侍女们慌张的声音,更有甚至还在悄悄哭泣。
瑞王妃一向平淡的性子也是起了几分疑心,眉目紧蹙地问道:“王爷如何?”
端着被血染红水盆的侍女,啜泣地说道:“殿下的身子满是冰凉,就连口中也吐出了不少的鲜血,郎中说若是身子还不能回归正常的温度,便让奴婢们备好寿材。。。”
侍女之后的话王妃便是知晓,她巴不得瑞王快快去见他先祖,这样诺大的瑞王府便是她一人说了算。
但想起瑞王昨日才唤了两个侍妾去房中,怎么清晨起来就这般,真是晦气,莫不是肾虚?
想到此处她在心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冰凉身子?
瑞王妃的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
第三十二章 (二合一)
瑞王妃在心中嗤笑道:“那落云围场中的行宫便是出了名的温泉圣地, 竟然在打这般注意。”
她也不愿进去,只是静静地坐在抄手游廊下看着他们的戏,这可比年末唱大戏的还要好笑。
霎那间, 寝室内传来了一阵惊呼,那哀嚎声仿若马上就要起灵一般。
见着这般, 瑞王妃酝酿了一下眼中的泪花, 让它恰到好处的噙在眼角,满目哀伤地冲了进去。
将将打开房门就被屋内浓厚的苦药味直冲鼻间, 她捂着鼻子, 装作一副哀伤的样子,掀开帷帐。
瑞王不知服用了什么药物, 那脸颊竟是一片惨白, 嘴唇干涩就连声音都沙哑了几分。
他眼底满是留恋地说道:“婉娘,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平阳,竟然让她有这样一个父亲。”
瑞王妃此时仍时不信, 这么多年也不见有所悔改, 怎么会在一夕之间仿若变了一个人, 但她似是被触动了。
她面容满是哀伤到极致的样子, 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地说道:“王爷,您莫说这些胡话。”
瑞王听到此话便笑了出来,而后嘴角的鲜血便止不住的,这鲜血铁绣的味道混合着草药的苦味, 仿若命不久矣一般。
“婉娘,我悔啊, 想必父皇和母妃定不会原谅我这逆子, 酒泉之下我怎能安息!”
说完, 他便咳喘地愈发厉害,在一瞬间便昏迷了过去。
见到此景,瑞王妃似是被吓到了,她慌张地向后退了一步,甚至险些被裙摆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