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赖上他了啊。◎
刘掌柜的嘴巴张了合合了张,过了许久,低下头去:“草民咎由自取无话可说。”
宁王噎住了。
——犹豫半天竟然给他来这么一句。
真有比孙蔷薇还不怕死的。
“大人,他不说草民说。”
众人循声看去,又来一头小毛驴,毛驴上还驮着个精瘦老者。
孙蔷薇对他印象很深——酒楼的账房先生。酒楼开业头几个月他经常过府。她父母去世时此人也来过,只是她父亲盖着白布,账房先生并没有见过她父亲死后的样子。
精瘦老头的发帽有点歪,看起来也很着急狼狈。
而不待宁王和孙蔷薇等人询问,他就先交代,以前也曾怀疑过孙父死的蹊跷,只因孙蔷薇和其母都没怀疑过,他就以为自己想多了。先前看到孙蔷薇的堂兄去酒楼找她大伯,从他口中得知官府和王爷带人出城了,又见掌柜的神色慌乱,他才敢确定自己猜得没错。
孙蔷薇好奇地问:“知道他为什么毒杀我爹吗?”
账房点头:“掌柜的独子好赌,几个多月前欠下一笔赌债——”
“住口!”刘掌柜愤然起身。
宁王的小厮给他一脚,把他踹趴下然后踩在他背上,示意账房继续。
账房:“那次还被追债的追到了酒楼。”说起这事朝刘掌柜看一下,“他找东家借钱,当时账上没钱,东家和草民都说了,他还是不信,非说东家见死不救。东家没办法就把翌日买菜的钱给他了。”
“大小姐穿金戴玉也是没钱?”刘掌柜大声质问。
账房张口结舌,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宁王顿时心生感慨,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孙父为了接济你,还得变卖女儿的首饰不成?”宁王总觉得他得说点什么,否则可能忍不住脏了自己的手。
“我是暂时没钱。”刘掌柜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
宁王被他的态度搞得心堵,禁不住质问:“你尚且需要仰仗孙父过活,拿什么还他?”
账房:“王爷有所不知,赌是无底洞,别说他没钱,像您有万贯家财也不够填补那个窟窿的。东家也知道这个理,私下里叮嘱草民账上没钱他来想办法,借给掌柜的就不要了。”
刘掌柜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他。
账房懒得跟这个不识好歹狼心狗肺的畜生解释,继续说:“后来他又找东家借一次,东家没借,还跟草民说看来得再找个掌柜了。长此下去他有可能铤而走险。谁知这掌柜的还没找到,东家就,就——”攥住拳头,忍不住哀叹一声。
孙蔷薇什么都明白了,后悔刚才下脚轻了:“他对我父亲下此毒手,想来是听到您和我父亲的谈话了。”
刘掌柜不禁说:“是又如何?”
冯氏十分不理解:“就算你杀死老三,酒楼也不可能是你的吧?”
孙蔷薇瞥她一眼:“我不懂经营,我娘体弱多病,他认为我爹没了,一来给他儿子出气了,二来酒楼也得仰仗他。赚多赚少,还不是他说多少是多少。可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我爹一死,你们就像闻到腥的猫,看见骨头的狗,都扑上来了。”
“你说谁是猫谁是狗?”葛氏大叫。
“谁扑上来说谁。”
“我撕烂你的嘴!”葛氏张牙舞爪朝她扑过去。
孙蔷薇抄起包裹就砸。
啪!
葛氏痛的尖叫一声,捂住眼睛。
孙蔷薇大伯见状扬起巴掌就要抽孙蔷薇。
力气不敌,孙蔷薇下意识躲闪,看到身边的朱玉,心中一动,扔下包裹抽出他腰间的宝剑。
宁王赶忙说:“拦住她!”
朱玉可不敢拦孙蔷薇,没刀她都能要人命。上前拉开孙家几人,大吼:“住手!”
几人被他呵住,孙蔷薇也下意识停下。
朱玉给刑部侍郎使个眼色,刑部侍郎令衙役看住葛氏等人。朱玉这才敢对孙蔷薇说:“姑娘,请把剑还给我。”这话说出来真丢人,他的佩剑竟然能被一个弱女子夺去。
但愿不要被陛下和太子爷知道,否则二十军棍免不了。
孙蔷薇递给他。
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包括宁王。宁王楞了一下,然后五味杂陈,他竟然也紧张了,说出去谁信啊。
宁王决定忘掉它,问账房:“只有这些?”
账房犹豫道:“草民不确定。听说他儿子被人剁掉一根手指。也有人说不是他,因为他忙着成亲,没空去赌坊。草民也是知道这点才不敢确定东家的死跟他有关。毕竟要办喜事了。”
宁王看向刘掌柜:“问你为何杀人,你一个字不说是怕此事传了出去吧?你以为即使有个杀了人的父亲,只要你儿子清清白白,你亲家就敢把闺女嫁过来?”
刘掌柜的嘴巴动了动,低下头去装死。
宁王最是厌恶这等又蠢又毒的人:“带走!”
刑部侍郎:“是。”停顿一下,“王爷,死者呢?”
“证据确凿,他也认了,埋了吧。”看到孙蔷薇,宁王想起她是死者的女儿:“你是怎么想的?”
孙蔷薇心说我怎么想没用啊,一个人又没办法把棺材板盖上,“民女为家父找到害他的人,家父想来不会介意民女的不敬。”
宁王冲侍郎颔首。
众衙役把棺材盖合上。
宁王对刑部侍郎道:“走吧。”
刑部侍郎转身之际见孙蔷薇不动:“孙姑娘,走了。”
孙蔷薇愣住,一时没懂,走去哪儿?
“不走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宁王奇怪,穿的比他单薄,荒郊野外北风呼啸她都不嫌冷吗?
孙蔷薇陡然惊醒,这是要秋后算账?
可是卖馄饨的王老二——
王老二说的是当今圣上不计较。宁王说的是他是他,他爹是他爹。原身的记忆中,皇帝都拿这个儿子没办法。又怎会为了她一个市井小民而跟儿子计较呢。
可她孤身一人,回头被推到菜市场斩首,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以孙家这些人的品行,可能还会牵两只狗把她啃了。思及此,孙蔷薇打个寒颤,不能就这么死了,“王爷,民女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就这么迫不及待?
亏得看到她先前那些所作所为还高看她一眼。
原来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宁王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求本王饶了你?”
孙蔷薇说出来的那一瞬间真有这么想过。可她觉得不可能,还会被羞辱,“不是。”然后跪下给他磕个头,“这一拜是替家父谢王爷。”紧接着又一拜,“这是谢王爷留民女到现在。”最后一拜,“草民想把家里的房子和酒楼送给刑部,只求王爷和刑部的大人们一件事,回头给民女留个全尸,把民女葬在父母身旁。要是嫌麻烦,可以一把火烧了,无论扬上天,还是倒入臭沟渠中,绝无怨言。如有来生也会感激诸位大人。”
四周安静的只有乌鸦的叫声。
宁王神情错愕。
——他,他误会她了?
账房先生泪流满面,挤开守着他们的衙役,跌跌撞撞跪在孙蔷薇身边,哽咽道:“姑娘,大小姐,别这么说,这让东家如何瞑目啊。姑娘,有小老儿,小老儿虽不知姑娘何错之有,姑娘放心,小老儿就是变卖家产也会让你入土为安。”
孙蔷薇很是感动,挤出一丝笑:“谢谢先生。我心领了。只是你们抢不过他们那些人。”
账房先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孙家几人,一个比一个呆滞,想来是被她的这番话吓住了,“不是有大人在吗。”
“所以我求诸位大人。”孙蔷薇扫一圈众人,再次拜倒,“朱玉大人,您最清楚我干了什么,请动手吧。”
朱玉没杀过人,但他的宝剑见过血,也不怕杀人。可让他对孙蔷薇下手,他拿不起这把剑,不由得找宁王,是不是换个人?
宁王瞪他一眼,换什么换!
今天这事传到他皇帝老子耳朵里,指不定怎么夸孙蔷薇。
他在这儿把人杀了,他爹真能弄死他。
谁拦着也没用。
朱玉见孙蔷薇还趴在地上,“王爷——”
“孙蔷薇,你想死也别死在本王面前。”宁王气得怒吼。
孙蔷薇抬起头,是了,原身的记忆中当今皇上确实仁厚,她要是死在宁王面前,而不是名正言顺由刑部处决,皇帝指不定怎么收拾他呢。
“是民女思虑不周,都要死了还想连累其他人。”孙蔷薇转向刑部侍郎,“民女恭送诸位大人。”
宁王不禁问:“你什么意思?”
“王爷走了,民女再一头碰死再爹娘坟前。”
宁王呼吸骤停,“你——你真想死?”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竟然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孙蔷薇觉得这话问的可笑,“民女还能活?”
宁王被问住。
不能说没想过要她的命。否则他的脸往哪儿搁?他可是堂堂的“活阎王”。
没想到他会被一个小丫头逼的进退两难。
“本王恕你无罪!”宁王气急败坏道。
孙蔷薇楞了一下,然后想道谢,忽然想起什么,又禁不住叹气:“那民女也是生不如死。”
宁王指着她,她还没完了?见她浑然不怕的模样又气得放下。
孙蔷薇实话实说:“民女不是故意要连累王爷,民女孤身一人,此番回去也是被他们嫁给一个八十岁的糟老头子。有可能还会被打断双腿再接起来再嫁过去。换成王爷会怎么做?”
宁王想起她一瘸一拐的双脚,不由得转向孙家人。
冯氏等人慌忙说:“草民不敢。”
宁王:“孙蔷薇为何要逃?”
几人说不出话来。
宁王转向刑部侍郎。
刑部侍郎顿时有个不好的预感,忙说:“王爷,臣惧内。”
宁王咬着牙指着他,“你——你还有脸说出来?”
侍郎心说我又不惧内,不是真的为何不敢说。孙蔷薇要是表里如一他也不介意收下,可这么彪悍的女子谁吃得消。
问世间苍茫大地,恐怕也只有“鬼见愁”宁王一人。
思及此,刑部侍郎心中一动,据他所知,陛下为宁王的婚事烦的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是他看不上,就是他看上的人不敢嫁给他。
据说陛下求神拜佛的心都有了。
“王爷,不如让孙姑娘跟王爷回府?”
宁王难以置信,他说什么?!
侍郎大人被他没有温度的眼神吓得低下头,“王爷听臣说完,王爷不长住府里,而王府很大,空屋子也不少,随便安置在哪儿,只要孙姑娘不主动出现,王爷一年半载也见不着她一次。”不待宁王开口,“孙姑娘!”
孙蔷薇愣了愣,这话几个意思,不用死不用嫁也不用担心被孙家这些人带回去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孙姑娘,不快谢谢王爷?”刑部侍郎赶紧给她使眼色。
孙蔷薇下意识说:“民女谢王爷。”
“本王府里不缺人。”这么狠的女子弄到他府上,他晚上还睡得着吗。
孙蔷薇确定她没听错,绝处逢生,柳暗花明又一村,刑部侍郎在帮她,“王爷,民女不要月钱,给民女提供个住的地方就行了。民女擅羹汤,虽然可能无法同御膳房出来的厨子比,但民女会不少民间小吃。”
葛氏不禁说:“你连——”
“闭嘴!”刑部侍郎瞪她一眼,王爷还没松口,她插什么嘴,“王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宁王:“本王不信鬼神。”
刑部侍郎噎的有口难言,可他也不能把人安置在外面,否则他经营多年的名声还要不要了,“王爷,朱大人——”
朱玉忙说:“我素日不是在宫里就是在王爷府上。”
刑部侍郎眼巴巴看着宁王,宁王不为所动。侍郎大人决定用最后一招:“既如此,微臣先把孙姑娘带回府衙。身为父母官之一,臣不能让孙姑娘被孙家这些人带走。”否则定会出现一个轰动京城的灭门惨案。陛下追究起来,他的乌纱帽可就不保了,“倘或陛下问起来,府衙之中怎会有女子,臣也只能据实禀告。”
宁王不敢信:“你在威胁本王?”
刑部侍郎知道当今皇上为何要杀子,也清楚宁王并不是嗜血阎王。即使因此得罪宁王,也不过是被宁王无视。
宁王无视的人何其多啊。
不差他一个。
那些人还活的好好的呢。
“臣不敢。”刑部侍郎叹息道,“对王爷而言一句话的事,对臣来说可能妻离子散。王爷,臣但凡——”
“行了!”宁王打断他的话。
刑部侍郎拱手道:“谢王爷体谅臣下。孙姑娘,别信坊间那些传言,王爷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面冷心慈——”看到宁王一脸的嘲弄,仿佛在说“本王就听你胡扯”,刑部侍郎装没看见,继续说,“以后进了王府安分守己不生事,王爷绝不会同你计较。不信你问朱玉。”
朱玉连连点头,端的怕慢一点宁王让他把孙蔷薇带家去。
在王老二的馄饨摊上,孙蔷薇就怀疑传言有些夸大。而他刚才能饶她一命,想来他的心确实还有点温度。
只是面冷心慈,孙蔷薇也愿意信,对象是他们那个阶层的人罢了。
可不论如何,这个结果对她来说都是不幸中的万幸。毕竟现在想跑也跑不了。而这次没跑成,被孙家那些人带回去以后也不可能再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