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并不管他,自己举着坛子仰头连喝了几口,陆绪见状,也拎了坛半倚着圈椅灌下。
韩平急匆匆从街上买来的屠苏酒,后劲不小。此时面对面坐着的两人,皆敛去朝堂之上的权谋谨慎,这般放荡形骸,哪还有半分文人雅士的风流气度。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
韩平守在外头,才听到屋子里国公爷唤他的声音。
他推门走了进去,只见地上扔了好几个酒坛子,国公爷与这陆大人都歪斜着身靠在椅上,两人都已有些神志不清。
韩平忙走去搀扶,将陆大人安置到榻上,又稳着陈知璟的身子往外走。
“国公爷,咱回府罢,奴才让人给您煮些醒酒汤。”韩平道。
陈知璟不应,只道:“不回。”
韩平没法,又想着这里是外城,离国公府起码小半个时辰的车程,心一横,便调了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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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胜街这巷子里的人早歇了。
兰香和田氏睡在楼下,听到外面敲门声,两人心想这三更半夜的,万一遇到贼人怎好。可院外声不停,大有不开门不罢手的意思。
兰香顺手从院子里抄了根削尖头的竹竿,田氏则跑去灶房寻了把刀在手中。
这才偕伴去开门。
门刚开,连来人都尚未看清,对方就要往里闯,田氏手中刀差点直接砍过去。
“夫人呢?”
兰香听着这声眼熟,又抬起烛火,顿时拦下田氏扔了竹竿,惊得魂不附体便要往下跪:“国公爷,您怎么……”
又来了。
“还不去唤夫人。”韩平催道。
兰香方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奴婢这就去。”
称玉哭累了已睡着,兰香上楼去喊醒她,她坐在床沿压根没下楼的意思。
兰香想着方才见到国公爷的那样,道:“娘子,国公爷也不晓得喝了多少酒,韩总管令田娘子熬醒酒汤。您就去看看,不然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撵了他们走。”
称玉让她缠得没法,敷衍道:“好了好了,我披件衣服就去,下回再胡乱将人放进院子,看我不收拾你。”
小妇人往身上虚虚裹了件外衣下楼,韩平虽扶着陈知璟,却站在院内没有进屋去。
见称玉走来,只瞧了眼忙低下头请安道:“夫人,国公爷今日喝得多了,这会儿难受得紧,劳烦您多费些心。”
陈知璟酒量本就不算得好,空腹喝了那么些酒,巷子里青石路,马车走在上面难免有些颠簸,这会儿闻着称玉身上隐隐的味儿。
竟一下吐了出来。
还不偏不倚,尽吐在称玉身上,那腌臜的酒味儿混着呕吐物,将她衣裳全弄污。
韩平和兰香站在旁,皆吓了一跳,兰香以为娘子铁定要发火,没想到称玉却往边上走了步:“将你家国公爷送到我房里罢,叫田娘子再烧些水,看看晚上的豆子粥可有剩下,别吵了宸哥儿。”
她去梳洗干净,兰香又送了身衣裳来给她换上。
陈知璟人正躺在她床间,她这床可比不得他府里的拔步床,他一人睡在那儿,就占了大半地方。
男人拢着眉睡得并不安稳,称玉坐在床边呆呆看了他会儿,忍不住伸手摸向他五官分明的脸。指尖掠过他的眉眼,拂过他的鼻尖,又抵着他紧抿的唇停留片刻。
他无知无觉,下意识将她的指含入唇齿间,称玉低笑声,不觉指顺着他的意思又探入几分。
就这样好会儿,她方红着脸回过神,暗骂自己一声,将指抽回,又推搡了他几下。
“您先起身把醒酒汤喝了。”
陈知璟头疼得厉害,但觉身边有人,直接攫住她的胳膊轻声道:“头疼,帮我捏会儿罢。” 要在白天那会儿,称玉才不管他死活,不过男人现在这样,称玉看了眼扔在案上的栗子,还是凑过身去帮他轻揉压了几下穴位。
第四十六章 该您还我了
她拿捏得恰到好处,男人原蹙起的眉头倒让她一点点抚平了。
小妇人费了番力气才将陈知璟身子撑起,这人不知饮了多少酒,竟把自己喝成这样。她记得他酒量本来就不怎么样,还没她能喝。
等伺候陈知璟喝下醒酒汤,又帮他擦过身子,称玉已忙出了一身汗。他倒好,丝毫没觉着鸠占鹊巢,大喇喇躺在她床上阖眼睡了。
称玉盯着面色潮红的男人暗啐了声:“死鬼,这离了府还要来折腾,也不知我哪欠你的。”
自个儿站在床边褪去外衣,从他身上跨过去睡到里侧。
两人睡着有些挤,称玉愣是侧着身子,生生将两人隔了开来。闹腾一个多时辰,她确实又累又乏,打了个哈欠,贴着床板睡去。
后头不知道过了多久,称玉迷迷糊糊隐约觉得身上重得厉害,跟鬼压床似的,直到呼吸逐渐变得困难,她才睁开眼来。
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滚到男人怀里去,男人半身压着她,她穿着的小衣早被磨蹭得松松垮垮,搭在身上。
陈知璟原本还没醒,让她推搡了几下,这才睁开眼。
称玉因担心他夜里又闹出什么幺蛾子,灯未熄灭。这会儿酒劲过了,陈知璟揉了揉眉心,低头看着怀里妇人,似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与她在一处。
谁都没先开口。
陈知璟单手搂着称玉的腰肢将她禁锢着,两人离得太近,他身上那地儿也不知何时活了过来,直挺挺、硬梆梆撞了她下。
称玉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陈知璟人先松开了她。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何物,瞪了他眼。
不过两人这时日闹矛盾,小妇人旷了些天,这会儿让他这么一弄,倒觉得身上有些痒,她在被子下偷叠起腿。
想着是不是该再去买个木头棒子回来磨一磨,以前他不知所踪,她个活人难不成还被逼死了不成,便学着其他寡妇买了东西藏在枕下。
然而转念一想,有现成的东西为何不用。
称玉想了想,末了,小妇人自己将衣带子解开,脚踹了陈知璟,道:“您莫名其妙半夜来我院子,吐了我一身不说,还扰得我伺候您小半宿,这会儿也该您还我了。”
陈知璟愣住,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手一伸,窜到他衣下轻拽住:“快些,完事了我还要继续睡呢。”
陈知璟脸一黑,他就没见过比她胆子还大的妇人。
待要去拍掉她的手,然而男人顿了顿,终究没动作,只道:“松手。”
“呸,假道德。”她松开手下床。
却猛地让男人拽住,将她牢牢压制在身下,又顶了回。
“先说好,只一次啊,要多了,看我不现在就撵你走。”称玉嘀咕道。
下一瞬,她的唇已叫人堵得严严实实。
称玉哼哼唧唧痛快了场,这人倒没像以前那般弄她,当真只一回就偃旗息鼓。身子不疼,又舒服了,她再次睡过去。
翌日等她醒来,床上只剩她一人。
梁称玉摸了摸脖子,低头看去,那儿不知何时叫人挂了块玉佩,正是她扔还给他的那块。
外头天已大亮,依稀听得楼下有人在说话。
她披了件青色的褙子站在楼上,慵懒地打起帘子往下看去,却不巧与院子里那人撞个正着。
小妇人娇花一般的年纪,样貌生得并不多端庄,昨夜闹腾场,这会子沾了情反更觉媚些,就如同话本子里叫人失了魂的狐怪。
偏她半点不自知,鬓发未梳,衣裳也不穿好就出房门。
陈知璟张口要训斥,又想起她哭着骂他,说自己训她跟她爹似的。他皱眉思忖瞬,终究没有开口。
那边称玉压根未想到他还在这儿,一扭身便放下帘子回屋去。
等她磨磨蹭蹭下楼,男人早走了。
称玉忍不住在院子里望了两眼,心里说不出个什么滋味。
宸哥儿过来牵她的手,一脸喜色与她道:“娘,爹爹方才说过两天来接我们回府。”
称玉瞥嘴,但看着宸哥儿的脸竟说不出旁的话来,暗道那人不要脸,却会忽悠小儿。府中那小娘子,怕前夜她不在,他们俩人都已经成了好事。
他想得倒美。
称玉咬牙切齿,差点把手中帕子给扯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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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知璟人自称玉这儿离开,回府换了衣裳才又去了礼部。
临走前还是不大放心,嘱咐韩平派人去陆绪的住处看眼,昨夜陆绪喝得也不少。
“还有夫人那儿,派两个会些拳脚的婆子去,仔细伺候着。”陈知璟又道。
韩平忙应下,扶他上了马车。
陈知璟坐在马车中,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未曾想他们三人还有这般渊源。
她怀胎被贼人害死,他受她牵连,叫陆绪来寻了仇。
而陆绪,枉他有状元之才,竟生生成了他人手中的一把刀,到最后连幕后之人是谁都不清楚。
这一笔笔,全都是些糊涂账。
若陈知璟自己没这么诡异的经历,怕一时并不会相信陆绪,不过他知道即便陆绪说出那些话,也不是看在前世两人交情上,他是为了那妇人。
陈知璟摸着手中佛珠,陆绪肯为她做到这份上,委实不是件多令人高兴的事。
想来当日若不是自己因缘巧合认出字迹,待陆绪来到京师寻到她,她八成让陆绪哄几下,便要嫁给他的。
只如今纠结那些并无意义,要紧的是寻出杨大夫身后人究竟是谁。
先前陆绪莫名提了此人,他倒一直令人跟着,不过对方鲜少出府,纵然上街,也不过去几个熟悉的药铺。
若他出事,府中得益者自然是陈知瑞,但依他对陈知瑞的了解,他纵然有胆,怕也没这个脑子。
不过出于谨慎,还是让人盯住了他。
陈知璟心事重重去了礼部。
礼部尚书吕钦见他人来,便私下唤了他去说话:“式之,可喜可贺。”
陈知璟不解。
吕钦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可知今岁冬至南郊祭天,官家令谁同行?”
吕钦的嫡长女已与大皇子赵昇定亲,婚期就在明年。
陈知璟却想他这般不懂收敛,难怪日后闹出祸事来,还无故连累了大皇子。
第四十七章 立他为太子
吕钦在礼部尚书这位置上呆了好些时候,先帝宝元十八年,陈知璟参加省试,那时吕钦便是主考官,当得陈知璟一句“恩师”。
然而吕钦刚愎自用,寒门科举出身,心觉入仕唯贡举一路,瞧不上那些受家族荫庇补进官员。
要知京师世家盘根错节,享“恩荫”者不计其数,纵然国公府,陈知瑞未罢官前那位子也是荫补得来。
这荫庇制乃祖宗家法,实施数百年,纵然要废除,岂是一日之功。如吕钦这般激进,更是不妥。
朝中除新晋官员,对吕钦不满者大有人在,唯碍着官家对其恩宠不敢发话。
后天成九年,进士中一人与吕钦乃同乡,蜀州人士,这书生早早打听过吕钦,为讨好他特意带着蜀州的明月峡茶入京孝敬于他。
怎料这明月峡茶却叫人大做文章,道吕钦任人唯亲,徇私舞弊,生生因此丢了官。
只是谁也摸不透帝王的心思,吕钦下台后,最受官家宠信的陆绪,同样也是寒门学子出身,且给正和帝递过折子,论冗官之成因,变革之心昭昭。
陈知璟作揖,未接他的话,道:“大人可是有事嘱咐?”
南郊祭天历年皆有先例,依着章程行事便是,虽交给礼部来管,却不用多操心。
吕钦一愣,笑了笑:“无事,式之自忙去。”
不论旁的,吕钦私下极为欣赏陈知璟,心觉他出生簪缨世族,却未靠祖上荫庇,十九岁便金榜题名,是个难得的人才。
陈知璟应声退下。
官家在这时候下旨令大皇子同祭,朝中众臣猜测许是要立太子了。毕竟赵昇为嫡为长,在外更是素有贤名,立他是理所应当。
八月初一,大皇子赵昇与二皇子赵晋去仁明殿请安。
陈姝元给二人赐了座,看向端坐在殿内的赵昇和赵晋,赵昇由正和帝亲自教养着长大,一言一行像极赵慎,连容貌与他都有四五分相似。
而坐在他身旁的赵晋,幼时瞧着更像自己些。不过他这两年在侍卫马军司呆着,脸晒得黝黑,要不是每月能见着,陈姝元都不大认得出这儿子。
她不由走神了瞬,还是赵昇在下头轻唤了声:“娘娘。”
陈姝元这才与他笑了笑道:“晟哥儿你也不管着点二郎,你看他在外头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以后哪家娘子能看得中他。”
赵昇轻笑道:“娘娘,我可管不住他,连爹爹都拿他没辙,说他这性子不知像了谁。”
赵晋性子跳脱,打小就爱跟在赵昇后头,就连赵昇十五岁时出阁,他也吵着要一起。正和帝让他闹得没法,只得随他去。
“娘娘,兄长!”赵晋在一旁听着出声道,“我可还坐在这儿。”
话刚落,母子三人皆笑了。
菱月站在陈姝元身侧帮她扇着风,她还记得圣人娘娘在闺中时,因是府里头一个孩子,老国公最是宠她,圣人性子与京中贵女都不大样,可叫老夫人操碎了心。
后来圣人嫁给官家,这些年越发平和,都道圣人贤良淑德,为天下女子表率。也是大皇子他们说起,菱月才想起这么一茬。
那时圣人领自己爬过墙头,还把脚给扭了,如今说出去哪个敢信。
陈姝元不知想起什么,又说道:“昇哥儿,我这儿倒有件小事嘱你去办。这两日殿中桃花香饼快燃尽了,你去鲁国公府上问问可还有今年摘下的桃花,我闲着无事,想亲做些。”
赵昇一愣,这等小事娘娘嘱个宫人去办就是了,为何特意让他去舅父府上走这么遭。
不过他与陈姝元素来亲近,想了想躬身应诺。
“娘娘也要注意着身子才行,瞧着似有些消瘦了。”赵晋在旁道。
陈姝元抿了口茶,笑道:“天热,我这殿里也不敢多用冰,难免要瘦些,你们弟弟都受不住,每日来我这点卯就等不及往他自己屋子跑。”
“三郎人呢,怎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