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玉完全瞧不出,虽是她生的,可容姐儿还没张开,脸上皱巴巴,裹在襁褓里头瞅着委实不多好看,他也不知什么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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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贵妃在殿中又摔了件瓷瓶。
小公主两个多月,官家就出生那时瞧了眼,便再没问过,如今她身子已好,能伺候着,偏偏赵慎人根本不往她这处来。
宫里人见风使舵、捧高踩低惯,谁都看出来张贵妃这是失宠了。尤其前几日,张贵妃抱着公主去福宁殿,官家非但没见,还将福宁殿宫人都斥责了顿。
连陈姝元都有些想不通。
当初好端端将个六品小官之女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这才多久便一脚踹开了去,况那小公主还是他亲身骨肉。
不过她自没有功夫理张贵妃的事,她身子本不大好,太医局费心调理数月,虽说是比先前好了许多,但太医讲这孩子有早产之兆。
她如今能做的,便是尽量让它在自己肚子里呆得时间久些。
纵然如此,陈姝元还是早产了。
卢崇贵听到宫人来传话,忙将此事禀告了朝堂之上的赵慎,赵慎闻言脸色骤变,径自起身便走,卢崇贵匆匆跟在后头宣道:“散朝。”
又走至赵昇、赵晋二人面前:“魏王殿下、秦王殿下请留步。”
赵慎已昭告天下要立大皇子为太子,毕竟尚未举行册封礼,因而仍然唤着他先前的封号。且由于圣人身子不好,他与部尚书吕钦嫡长女的婚期,官家也下旨延后,令太史局另择良辰吉日。
文武百官尚未走远,一听这话便晓得怕是有关圣人,算算月份,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
“可是圣人?”赵晋焦急问。
卢崇贵十分恭敬道:“二位殿下莫急,请随奴才来。”
天成七年四月十八日,中宫圣人生下一女,官家在殿外亲自守了两三个时辰,从稳婆手中抱过公主,喜道:“我儿赵齐安。”
要晓得当初赵慎尚在潜邸时,先帝赐他封号便是“安王”,想来这公主殿下,倒比她前头三个一母同胞的兄长更受宠。
当下倒无人记得只比她早出生三月的赵珍珠。
陈姝元这回生子总归算得上有惊无险,安姐儿虽早产一个月,除了比正常出生的孩子小些,旁的却无碍。
也因得她身子小,才让陈姝元生得顺利。
要决裂了~
第七十二章 待我死后,就不入你赵家皇陵了
陈姝元人出了月子,赵慎才亲自与她说了陈知璟的事。
“……你也莫忧心,我令人四处寻着大夫,陈三这病来得蹊跷,太医都讲许是外力所致,或者会不治而愈。”赵慎宽慰她道。
陈姝元勉强笑了笑:“谢官家。”
赵慎看着她神色淡淡的,似又恢复了先前模样,不见她有孕这段日子来的温情。想来她那样疼陈三,心中怕是极其难过的,赵慎拥紧她心软了瞬。
然而不过片刻而已。
他低头亲她:“元娘,陈三是有福之人,定无恙的。”
陈姝元轻“嗯”了声,没有再开口。
说出去怕谁都不敢相信,正和帝自打她有孕以来,的的确确空置了后宫数月。
素了这么久,男人又不是清心寡欲,一心奔着修道去,他将陈姝元压在了身下。
“元娘。”赵慎轻抚她红润的脸,低笑句,“总算养得胖了些,你不知道,你怀着安姐儿,我几乎没睡过一日好觉,生怕你们娘俩出事。”
这倒是真的,夜里头赵慎与陈姝元睡在一处,男人常醒了盯着她小腹发愣。
他自幼娘娘早殁,先帝不喜他,他对先帝也没什么感情,唯一称得上亲人的,大概只有结缡二十载的陈姝元。
陈姝元闭了眼。
身上这人攥着她,慢慢沉下身去,他在她耳边道:“元娘,那避子药以后还是吃起来罢,可再经不起折腾。”
身下妇人闻言僵住,一滴泪滚在她颊边,让赵慎俯身吻了去。
“怎么了?”他哑声问道。
陈姝元圈住他脖颈,贴着他的脸小声地说:“好久没弄……有些疼……”
赵慎闻言笑出声来,他手往下探,无奈道:“元娘你莫紧张,夹得我动不得,放松些,嗯?”
可惜她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赵慎才不多会儿便撑不住,直接向她屈服了。
男人哪里受过这般羞辱,重整旗鼓欲再来一回,陈姝元去拉他的手,让男人反裹在掌心:“官家,臣妾累了。”
赵邺看她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真疲乏得很,心想她毕竟刚生下小娘子元气大伤,便不忍再弄。
他抱着她,道:“元娘歇着吧。”
只仍不肯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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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齐安生得像陈姝元多些,赵慎爱极,时常来瞧她。她不过满月,就被册封 “安寿公主”,赵慎似乎忘了自己还有个长女。
待赵齐安两三个月时,赵慎又如往日一般在后宫走动,听说他没有再去过张贵妃宫中。
倒是有一两个多受了几日龙泽的妃嫔,却没哪个敢像张贵妃当初那样放肆,每日恭恭敬敬来仁明殿请安。
张贵妃开始不明白,官家对她百般恩宠,怎一夕之间就变了样,后来她自己倒是想通了,还不是她生了女儿的缘故。
但要说官家不喜小娘子,偏人人都道他爱极那位生的,甚至传言安寿公主尿了他一身,污了常服,他也不恼。
“圣人,宁叶那丫头回来说,贵妃娘娘常在小公主面前发火,前儿个小公主尚在睡觉,倒让她摔杌子惊出病来。”
陈姝元蹙了下眉,偏身看向被乳母抱在怀中的安姐儿:“随她去吧。”
赵慎上回嘱咐过,陈姝元依旧没有令宫人煎熬避子药。
菱月还特意问了她:“圣人,可要奴婢把避子汤备着?”
“不用。”陈姝元道。
菱月有些担心,圣人生公主便那么艰难,若再有孕……
圣人既都已经吩咐了,她也只能照办。
陈姝元未喝避子药这事并未瞒着人,赵慎也清楚,她道:“张太医替我把过脉,今后子嗣怕是有些艰难。”
赵慎觉得不妥,对她道:“还是要注意才好。”
陈姝元笑着应下,走过去拨了拨香饼,又回他:“是药三分毒,毕竟吃多了对身子有损。”
赵慎看向她。
她这意思,是叫自己少来仁明殿吗,却也不像。
赵慎“嗯”声,道:“又换香了?”
“前头因身子不好没办法,还是这桃花香饼闻着合我心意。”陈姝元道。
宫中一连诞下两位公主后,便再未传出喜讯。
官家三子二女,虽子嗣不丰,但比起先帝仍好上许多,况皇太子大婚,太子妃进门两月就有了身孕,也算是天家幸事。
只赵慎自己觉出不对。
先前后宫除了陈姝元外皆无子,是他吩咐下避子汤的缘故,张氏那儿,停了不过一月便有了身子,元娘也是。
怎如今后宫皆停,倒无一人有孕。
天成八年,正和帝采选,九品以上官员选家中适婚娘子入宫。
陈姝元已三十八,赵慎比她年长一岁。她与赵慎坐在主位上,阶下这些小娘子们如朝露般水嫩,大多都能作她女儿。
她面上挂着和熙的笑,心中波澜不惊,竟是意外平静。
赵慎册封了几位,都是低位妃嫔。
倒要叫赵慎失望,这些个美人肚子依旧不见任何动静。
太医三日替赵慎把一次平安脉,子嗣之事,委实不大好诊。若妇人体寒或可以推断一二,但看官家精盈气盛,并无亏空衰败之相,怎偏生子嗣有碍。
除非……
然而官家膳食黄门试毒,太医不敢胡乱说话,只将疑惑告知赵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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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齐安已一岁多,见赵慎人从殿外进来,不顾乳母阻拦,磕磕绊绊跑上前去拽着赵慎衣角,糯声糯气喊:“爹爹,爹爹。”
赵慎原先面色不虞,低头看着这只到他膝盖上头的小娘子,脸上神情缓了缓,俯身抱起她:“你娘娘呢?”
小娘子撅着屁股趴在他肩处,指了指殿内。
赵慎却将她抱还给乳母,道:“带公主下去。”
赵慎进了内殿,他今日过来,连卢崇贵都没有跟着。
陈姝元人倚在榻上,两个宫人一左一右在她身侧摇着扇,菱月则坐在杌凳上念着话本子。
陈姝元看到他忙起身请安:“官家怎这会儿来了?”
赵慎挥手令宫人退下。
男人站在那处定定看了她半晌,他没有应她的话,反出声道:“元娘,我记得先前你殿中燃的安神香饼,可还有些?”
陈姝元一怔,随即回他:“官家烈日里头亲自来仁明殿,便是问臣妾要这香饼的么?倒是还有些,我去给您取。”
不久后她便去而复返,她抱着个匣子出来,却未交至赵慎手上。
她当着他的面把匣子打开,突然摔至地上,抬脚轻轻将香饼碾碎了,陈姝元喟叹声笑出来:“官家,你若有话照直问我便是。”
赵慎皱了皱眉,心下一沉,道:“元娘!”
他心中存疑,可又不想旁人知晓,方独自前来。可看她这样子,竟像是一早便知他所问何事。
她蹲下身,指尖捻着香沫子,当着他的面吹散开来。
赵慎居高临下站着,脸色铁青看她,心中如惊涛骇浪。
“官家既问起香,可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陈姝元起身无悲无喜道,“这香有毒,闻多了对子嗣有碍。”
殿内只听得她平静的声音。
赵慎脑子一懵,眸里那点光亮尽消逝了去,他盯着陈姝元,几乎站不稳身。
男人手已举至半空,又徒然落了下去:“元娘,你为何这般待我?”
“赵慎,这话我也想问问你。”她轻轻开口,“我十八岁嫁你,自问没有任何对不住你的地方。就是我陈家,我胞弟为了你去宋州九死一生,若不是他令人将庸王私采铁矿的证据送回京师,这位置未必就轮得到你赵慎来坐。何况你我心知肚明,庸王私采铁矿不假,若说他炼制兵器、密谋造反纯属捏造。”
“放肆!”赵慎怒道,“陈姝元!”
她并不惧他,身形都未动半下,继续道:“我与三郎便罢,于你总归是外姓之人,可昇哥儿他们是你亲生骨血,你也百般猜忌试探。赵慎,你当我不知么,三郎的病与你有关。至于张贵妃,只因她生了个女儿,方才失宠了罢,你或者还盼着她生个儿子,如果昇哥儿不合你意,今后好让旁人继承大统么?”
赵慎没有吭声。
这人终归是骄傲的,且登位已久,此刻被人拆穿心思,连辩解的话都不屑于说。
“你唯恐外戚专权,后宫把持朝政……我不怨你食言,你心中除了你这万里江山,你至高无上的权力还容得下什么?”
陈姝元不再看他,走至窗棂边,望着外面数尺高的殿墙叹息道:“赵慎,纵然我们在你心中蝼蚁无异,但你今日不该独自前来。”
官家病重。
幸而还有皇太子,太子监国,圣人临朝。
皇太子由官家亲自教养长大,仁孝明政,每日益加勤勉,不敢有丝毫懈怠。
听说官家病重前为鲁国公觅得良医,国公爷腿上顽疾倒渐有起色。
这鲁国公府中倒是发生了不少事,听说大房不仁不孝,竟叫老夫人亲自入宫请了懿旨要求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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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姝元直到午后才来到福宁殿。
赵慎人坐在榻上陪安姐儿玩,殿内炭火烧得足,她披风外落了块积雪,刚进殿便融化了。
“安姐儿。”陈姝元唤她,“该午睡了。”
小娘子凑在赵慎耳边低语,隔了会儿才不甘不愿爬下榻,陈姝元让乳母将她领走。
如今赵慎身边只剩下个卢崇贵。
“你如今倒还敢抱她过来。”赵慎讥讽道,“难道不怕我杀了她。”
陈姝元站在那儿反问道:“你会么?”
赵慎自然不会,这小娘子还在陈姝元腹中时,他就不晓得抱了多少回,等她出生,长得如他梦中那般。莫说杀她,连她磕了碰了赵慎都舍不得。
“临朝称制如何?陈姝元,你口口声声为了昇哥儿,若哪日昇哥儿与你反目成仇,落得先帝与太皇太后那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赵慎道,“你与陈知璟早知道杨大夫有问题?”
陈姝元没有回答他,她偏过头:“赵慎,你我夫妻到今日,你恨不能诛我九族而后快,我也对你诸多怨尤。我留了旨给昇哥儿,待我死后,就不入你赵家皇陵了。”
她闭了闭眼,抬脚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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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九年三月,天气渐暖,几辆马车自保康门驶出。
宸哥儿如今已七岁,他长得像陈知璟,这年纪越长,就连性子也愈发向他靠拢,端的得老年老成的模样。
他坐在那处看书,顺手递了块果子给容姐儿。容姐儿刚刚两岁,让嬷嬷抱住,她手中攥着果子又来扯他,道:“哥哥,我们要去哪儿?”
“去母亲家乡。”宸哥儿压低了音道。
两个孩子在那儿说着悄悄话。
前面辆马车内,称玉人窝在陈知璟怀里打着盹儿,没想到真要回去了。七八年前她仓皇逃离,心中又怨又怕。
谁曾想她会跟着这人再次回来,如今还多了宸哥儿和容姐儿。
“我有些怕。”称玉道,这日子刚好过些,要是遇上个好歹怎么办,“我们回罢。”
她说不带哥儿姐儿,这人却说要让她爹娘见见。
他们在虞城县里头的房子早让她给卖了,只等到了地方,马车停下来,称玉才发觉这地儿是她以前的那院子。
她震惊地望向陈知璟。
“你我住过,我想着总归是个留念。”陈知璟道,地方还是陆绪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