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玉笑应了。
最后还是刘氏道:“吃菜罢,今儿这道旋鲊还是宫中赏赐的。”
京师家家开始燃起爆杖和烟火,声传至各个街巷,黑夜映得如同白昼一般。府中下人早将滴滴金等东西备好,等着取悦小主子们。
称玉肚子大了些后,金嬷嬷又回到刘氏身边伺候,刘氏叮嘱她道:“去让他们离远些,莫惊了三郎媳妇。”
这夜饮宴结束,还要守岁直至天明,宸哥儿跟大房的几个孩子玩去,身边数个丫鬟、婆子和小厮跟着。
陈知璟与刘氏辞别,便叫人去唤了称玉:“先随我回院里更衣。”
两人偕伴回去疏竹院,陈知璟的沐浴后半倚在榻上看出,称玉从里间出来,男人抬头看了她眼,却见她眼红红的。
“怎了。”陈知璟招手唤她。
称玉摇摇头,让男人揽在怀中,才闷声道:“我想我爹了。”
“等你生后养些日子,我们同去给岳丈岳母磕头,虞城县离京师也不算远,至多两天也到了。”陈知璟安抚她道。
称玉揪着他胸前衣裳,良久后才默默开口:“我不回去。”
也不知道哪个贼人害了她,要是回去了遇到该如何是好。
陈知璟猜出她心中顾虑,他想了想问道:“我先前听陆绪说,你家中祖屋叫你堂叔占了?”
“当时我走得急,具体我也不知。”称玉回他。
陈知璟“嗯”声,抚着她的发未说话。
他们在疏竹院中歇了一个多时辰,陈知璟与称玉道:“你去坐坐,若到时身子受不住,唤人送你回来。”
“我哪有那么娇气。”称玉仰头看陈知璟。
男人从袖口中摸了个荷囊出来递给她。
称玉不解,轻晃了晃荷囊,里面钱币哗哗作响。
陈知璟低头看她咳了声,略不自在道:“随年金,方才我令人我给宸哥儿备时,也给了你……腹里孩子一份。”
这随年金是跟着对方年纪给的,除夜应当由长辈发给小辈。
称玉打开荷囊,满满的一堆,她倒出来平铺在帕子上一数,却有二十三个。
她年后就二十三了,肚子里孩子满打满算才一岁。
这人……
称玉愣愣的,陈知璟轻声道:“不是说想你爹,我替他给你了。”
男人轻拍了下她发髻:“我们去罢,母亲她们也该到。”
称玉笑了笑,拉了他的手让他低身,跟他咬耳朵道:“我爹可不像你这般,忒小气,他还会另给我银钱呢。”
说罢,顺势在男人面颊亲了口。
小妇人生得艳丽,如今有孕,更是姿色不减半分,陈知璟半天回不过神来,身僵硬在那儿,最后看着她长叹口气:“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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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公主
那边花厅里刘氏、孙氏并几个老姨娘已玩起了关扑。
称玉不大会玩这个,便坐在一旁吃煼栗,宸哥儿与大房的孩子倒是玩得不错,都聚在里头吃消夜。
陈知璟跟陈知瑞在外间喝茶。
陈知瑞赋闲在家许久,又接连遭厄运,面上倒是乖觉许多:“三郎,我再怎么说也是你哥哥,你不看在你我兄弟的情面上,好歹顾及些你侄子侄女。你帮我在官家和圣人面前美言几句。”
陈知璟喝着茶没说话。
凭心而论,陈知璟这人虽面冷,瞧不上他这庶兄,却还是个护犊子的。就是陈知瑞之前弄出个赝品恶心他,还无端连累称玉,他也只是揍了他一顿,未曾想过要了家中兄弟性命。
陈知璟将茶盏搁在案上,方道:“你以为当日官家为何特意大张旗鼓寻了我去,若要黜免你,大可依律行事。若想赦免你,私下唤了你斥责也就是。”
陈知瑞想不通,只当陈知璟拿腔作势。
但事实上,陈知璟除了大义灭亲,当日并无第二条路可走。
“大哥今后若在外头行走,要记得自己姓陈,更当慎行才是。”
陈知璟起身离去。
“三郎可来了!”
“快给我们添些子彩头,今儿个还是咱老夫人的手气好,方才连我那玉簪都给赢了去。”
“你媳妇儿说不会玩,她如今身子重不勉强,但你可不能躲。”
“……”
也就除夜、元旦这两日,府里人才敢跟陈知璟闹一两句玩笑,何况这桌上的都勉强算是他的长辈。
陈知璟面上微微笑,让韩平把一早备下的荷囊送去给哥儿姐儿们,又取了根绞丝金簪置在案上:“那我也来凑个热闹。”
他站了不多会儿,就走至称玉跟前坐下,顺手帮她把身后垫子扶正,小声道:“累不累,再过会儿回屋歇着去罢。”
称玉摇头,男人在她身侧坐下。
两人安静地坐着,称玉吃着板栗,陈知璟便在一旁帮她剥,举止自在,毫无半分纠结,像做过了千百回那般。
金嬷嬷轻拽了下刘氏,刘氏停了动作,往右手边看去,就见二人在那儿郎情妾意。
刘氏忍不住感慨,这梁氏倒是挺会招人,她一儿一女,瞧着都很喜她,上次圣人担心她责备梁氏,回头还特意嘱咐人暗示了番。
她自己又不是日日叫儿媳立规矩的恶婆婆。
刘氏不曾开口,倒是个老姨娘跟着看见笑道:“三郎,快别剥了,可不能叫你媳妇儿吃这么多栗子,闹食积了可不好。”
陈知璟忙停手,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正旦至又是大朝会,百官身穿朝服与外藩各国正副,于大庆殿觐见正和帝。
正和帝忽下诏书立魏王为皇太子。
朕奉先皇遗诏于柩前即皇帝位,膺任鸿业,不敢一日懈怠。嫡长子赵昇仁孝聪慧,彬蔚夷粹。宜立元储,以延绵林之蓊蔼,择日册命。
诏书既下,表明赵慎确有立储之心,只待太史局择良辰吉日。
谁都未曾想正和帝会在这时下诏,不过细想也不是毫无理由,魏王赵昇来年就要大婚,而那位张贵妃怕没多久便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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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尚未过去,陈知璟却称病告假,并请了宫中太医去看诊,据说太医也未能瞧出什么症状,只道鲁国公突然难以起身,连路都走不得。
赵慎听到这话时并未见有多高兴,当日他与元娘成婚,陈知璟尚不足十岁,他暇时还教过他习射。
况元娘如今身子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受不得一点刺激,赵慎下令众人三缄其口,生怕她有丁点儿闪失。
陈姝元往日里最爱桃花香饼,近来不知道为什么换了种香,听她说是有安神的作用,赵慎也未曾再多问,只几乎日日都宿在仁明殿中。
她并不能伺候,赵慎人也不走,有回实在忍不住,借她手纾解了回。
许陈姝元上回在赵慎面前哭了,赵慎处处温情小意,而她再不像先前那般劝他去别的宫里坐坐。
元月十九那日夜里,临华殿中宫人匆忙赶至仁明殿禀告,道张贵妃发作了。
卢崇贵与菱月守在殿外,卢崇贵有些为难,里头主子们歇下没多久。依他看来,那位生产在官家心中怕还没有圣人睡觉来得重要。
但是这事儿,他哪里敢不报。
卢崇贵硬着头皮在外头唤了声:“官家。”
陈姝元才睡下,赵慎听到外面声响,不悦地道了句:“讲。”
“临华殿那边传话来,贵妃娘娘要生了。”
赵慎闻言愣了片刻,他胳膊还让陈姝元枕着,刚要起身,怀里妇人就闭眼哼着,赵慎忙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卢崇贵迟迟听不到里面吩咐,这耳朵几乎都要趴在窗棂上,临华殿的宫人在一旁小声催他:“卢供奉,您看这……”
让卢崇贵瞪了眼:“等着罢。”
殿内毫无动静。
良久后,卢崇贵不得不又出声:“官家。”
“滚。”
终于有了回应。
卢崇贵一甩袖子,沉下脸睨着那宫人道:“没听到官家的话么,滚罢。”
又看向面无表情的菱月,笑着说道:“菱月嬷嬷,你看这宫人就是不懂事,扰了圣人哪个担得起。”
菱月根本不与他搭话。
卢崇贵倒也不恼,笑容满面,完全不见方才趾高气昂的样子。
翌日一早,张贵妃那儿已生了,生了小公主。
然而赵慎闻言连眉都未抬,更不曾说要去看贵妃母女俩,径自上朝去了。
卢崇贵却有些不解,他先前见官家琢磨了好些个名字,都是小娘子的,他以为官家已有三位皇子,得了个公主会高兴,没想到官家却是这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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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应该还有个赵慎和陈姝元的番外(如果来得及,捂脸)
第六十九章 交心
自有人把消息送到仁明殿,菱月听闻张贵妃生了个小娘子顿时松了口气,面带喜色回到殿中给陈姝元报喜。
“圣人,贵妃娘娘那儿生了个小公主。”菱月禀道。
未料陈姝元听到她这话却愣住,随后低低笑了两声,竟是笑出泪来。
菱月大惊,忙取了帕子递给陈姝元,劝道:“圣人您肚里还有皇子呢,莫要伤心,总归那位如今生了公主,于您无碍。”
陈姝元掩着眸子,片刻之后轻声与她道:“鲁国公有几日未曾上朝了。”
“有三四日了,圣人,官家那儿怕您忧思过重,一直叫人瞒着您呢,只国公爷那儿,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菱月回她,外头都传说国公爷瘫了。
“我晓得官家是为了我好,你出去罢,一会儿用膳时再唤我。”陈姝元点头。
菱月知道圣人心中不好受,国公爷病了,贵妃娘娘又生下子嗣。可有什么办法,打那位传出有孕来,圣人便一天比一天平静。旁人不晓得,但菱月再明白不过,圣人哪里是这样的性子。
不过嫁官家后,慢慢给磨平。
菱月暗自叹了口气,走出内殿。
陈姝元身上搭着块绒毯半倚在榻上,这上面花纹图案瞧着新奇,是从安息那处进贡而来。她无意识摸着肚子,一脸漠然地盯着不远处焚香的金炉,这会儿香已灭了。
当日太皇太后赐婚,陈家本不大愿意,鲁国公府自建朝始,家训第一条便是“忠君”。太皇太后与先帝龃龉由来已久,鲁国公府并不想卷入其中。
是她非要嫁这人不可的。
她嫁了,陈家如何能真正维持中立,无论如何避嫌,终究和他绑在一条船上。
陈家从未有任何对不住他的地方,张贵妃生女,陈知璟那荒诞的梦果然是真,这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两人成亲二十载,她其实比谁都更清楚自己枕边人,赵慎果真最适合呆在那宝座上,她只是一直不想承认而已。
依着陈知璟,前世这孩子并没有出生,这后宫倒是热闹至极,赵慎又生了不少皇子皇女。
赵慎下朝后还是去了趟临华殿,张贵妃尚未起身,宫中嬷嬷抱了刚出生的小公主来请他赐名。
男人稍怔,抬头看到案上镶嵌着珍珠的匣子,随口道:“珍珠。”
只瞧了小公主一面,便抬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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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知璟前一天还好好的,翌日便起不得。称玉不知男人怎了,想着昨夜还是这人抱自己上床的。
称玉还有两个月便要生,她捧着个大肚子半跪在床上,手去掐他的大腿,泪珠子在眸里直打转儿:“果真一点知觉都没么,我去唤人。”
说着便要下床,她急得很,脚下踉跄险些摔在踏板上,还是陈知璟忙伸手拉了她把。
“已令人去请太医了。” 陈知璟抱着她道。
称玉含泪瞅他,方才自己没看错,这人腿确实抬了抬。
陈知璟本就没想瞒她,唤了她上床,单手搂住她道:“玉娘,我有话与你说。”
然而他刚开口便让称玉愣住。
她从没想过,男人竟是同自己一般,还有绪哥,难怪当时她就觉得奇怪,绪哥一点都不奇怪自己离开虞城县,又多了个孩子的事。
称玉呆呆看着他:“你一辈子都没有记起我?绪哥又为了我……”
前世她老早就入了黄土,哪会知道后面发生了这些事。
陈知璟颔首。
“绪哥……他……”小妇人泪眼婆娑,“是他给我下的葬呢,我就飘在半空中,看他抱着我的尸身,上头堆满了蝇子,明明他连鸡都不敢杀,那会儿倒不怕了。你莫要……”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不会怎么他的。”陈知璟道,“是我不好。”
梁称玉扯着陈知璟中衣袖子扑到他怀里哭,抱着男人不放:“进宝……我好疼,好端端地就让人给抹了脖子,我都不晓得宸哥儿就在我肚子里揣着了……我们跑吧,与天家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
陈知璟把称玉打横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腿间,自己则低头去亲她脖颈,低声道:“玉娘莫怕,我会护着你们,至于害你的歹人,陆绪说大抵知道是谁。”
“谁?”
男人在她耳边说了个名字:“你细想想。”
她还来不及多想,这人又亲她:“还疼么?”
“痒……”称玉扭着身子笑出声,一手去捂自己的脖子,“你莫亲了。”
“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连母亲都需瞒着才好。”陈知璟与她道。
称玉点头:“你放心罢,我晓得轻重的。”
过了会儿她迟疑出声:“还有……”
“嗯?”
“我再也不骗你了,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