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玉温香——林春令【完结+番外】
时间:2022-11-09 17:23:02

  陈姝元轻拍了拍她的手。
  张贵妃在两个宫人搀扶下走进殿内。
  “今日外头天不好,你怎么来了。”陈姝元问道,“有事让宫人来说声。”
  这宫里热得厉害,也不晓得烧了多少火盆,张贵妃忙让人伺候着将身上斗篷褪去,方开口:“臣妾听说您身子不好,诚心为您请了平安符,在佛前供奉过的,定能保佑您和皇子平安。”
  这话里挑衅的意味连菱月和郭忠都听出来了。
  陈姝元如看蝼蚁般居高临下睨了眼她隆起的肚子,让宫人接了荷囊淡笑道:“还是你有心,你这肚子七个月了吧,我想着他们月份相差不大,到时两个皇子便在一处养着,你看如何?”
  张贵妃闻言脸色一白,她望着陈姝元,讷讷说不出话来:“圣人……臣妾……”
  陈姝元却不再理会她。
  “臣妾告退。”张贵妃浑身僵硬,乖乖行了万福后,带着自己身边宫人出了仁明殿。
  她有些想不明白,先前她那般做,圣人都未曾和她计较为难过,今儿怎说句话便动了怒。
  倒是郭忠见陈姝元手中拿着荷囊,忙道:“圣人,您莫乱碰那东西,万一沾了什么不干净的……”
  陈姝元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笑了笑,说道:“无妨,挂着便是,她没那么大的胆子。”
  晚上郭忠照例端了安胎药来,这药陈姝元已吃了一段时日,他与她道:“圣人,奴婢打听过了,官家这两日都宿在福宁殿中,并未去别的娘娘那儿。”
  陈姝元难得皱眉看了他眼:“莫要打听官家行踪,好了,你去让菱月取了果子来伺候我用药。”
  “奴婢知错。”郭忠慌忙请罪。
  郭忠有些魂不守舍待要退出殿,陈姝元忽又问他道:“郭忠,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郭忠一愣看向她,躬身应道:“回圣人,十九年。”
  “原来已经这么久。”陈姝元笑道,“你下去做事罢,我随口问问而已。”
  菱月正从厨下过来,得了郭忠的话便要过去,郭忠自后头唤了她声:“菱月。”
  菱月应声,不明所以扭头看他。
  “你快进去罢,莫让圣人久等。”他笑眯眯道,脸上褶子堆到一处,脸上分明挂着笑,不知怎的,瞧着竟有几分狰狞。
  却不知那处菱月背过身,暗自叹了口气。
  她走进殿内,见陈姝元将那碗汤药都倒在了案上的玉花瓶中。
  “圣人。”菱月看着她,欲言又止。
  陈姝元面色平静地将药碗递给她,与她道:“菱月,去请太医。这梅花有些枯了,一同拿出去换了罢。”
  她坐在榻上,蓦地想起那年那人亲手种下桃树,她站在不远处唤过他:“相夷。”
  许他都忘了自己的字,陈姝元取出帕子拭了拭眼角。
  仁明殿大张旗鼓去太医院请太医,几乎半个太医院都来了,陈姝元并不见她们,只将众人留在偏殿。
  直到外头传来宫人请安的声。
  陈姝元笑了笑,菱月担忧地看向她:“圣人,官家……”
  “你放心,他不会怎么我的。”陈姝元道,她将前几日母亲送来的香饼搁在银片上,殿内很快萦绕着股淡淡的清香,“你也出去罢。”
  赵慎连头上幞头的未戴好匆匆赶至,然而待他进了内殿一看,却见陈姝元一人独坐在榻上翻着话本子。
  他心中略惊,却未表现出分毫。
  “元娘,这是怎么,太医院那边传话说你身子不适。”赵慎上前欲搂住她肩膀轻声问道。
  陈姝元偏过身,避开了男人的手。
  她闭了闭眼站起身。
  殿内只听得她扑通跪在地上的声。
  “元娘!”赵慎惊了一跳,他盯着跪在地上的妇人,忙去拉她,“你这是作甚,有话照直与我说。”
  陈姝元却跪在那儿,她甚至重重给他磕了一个头。
  她力道又重又猛,磕得她自己头晕目眩,根本立不稳身子,还是赵慎走过去将她抱了起来。
  “疼不疼。”赵慎顾不得多想,心疼地看向她额间,又看她眼圈红红的,张口要唤人。
  却让陈姝元给拦住。
  两人视线对上,陈姝元看着面前这人半晌,她咬住唇道:“官家,您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殿内气氛本就不好,这话刚落,周围愈加寒了几分。
  赵慎不答,指插入她发间帮她顺着发,良久后一顿冷声道:“你如何得知?”
  若无意外,她应当已把药喝下,张氏今日来过,只将事推到她身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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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虚与委蛇
  陈姝元未答,反问道:“官家,如今我好端端坐在这处,您心中怕是早有猜测。你我夫妻二十载,您为何这般待我?”
  妇人泪眼婆娑坐在他身侧低头摸着自己小腹:“若不是郭忠于心不忍,不敢轻易戕害皇嗣,只怕它早没了。我当郭忠胡言乱语本不敢信,谁料正是它爹爹……”
  赵慎听了一僵,他硬声道:“元娘,正因你我夫妻多年……你可知这孩子会伤了你的身,若是生产时不好,只怕日后于寿命有碍。如今胎儿尚小,用药温和些,养些时日便无事。当初是我不够周全对不住你。元娘,这孩子我们不要,你若想养,等张氏生了,我抱来给你养如何?”
  陈姝元愣愣看着面前这人,她突然有些想吐。她也当真吐了,腹里翻滚得难受,甚至来不及推开他,她张口全吐到了他身上。
  那味道冲鼻得厉害,赵慎阴沉着脸,好歹顾及她的身子,站起身帮她擦了脸上脏污,又递过茶水给她漱口,最后方自己外头直裰褪了,牵了她的手往屏风后面走。
  两人刚坐下,就听得卢崇贵在外头小声唤道:“官家。”
  郭忠自杀了。
  谁也未想到他那般气性,只一会儿的功夫竟吊死在东司内,身子早冻得僵硬,让前去净手的宫人发现。
  无论如何他都活不成,虽郭忠不晓得圣人娘娘怎么察觉,但他没有完成官家的嘱咐,是死。就是他办成了,这孩子官家不想要,毕竟他与圣人的骨血,总要有人跟着陪葬。
  不过死了个宫人,还是个必死之人,赵慎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只陈姝元这儿,却有些棘手。
  “元娘,我令郭忠私下做此事,他不敢违背皇命,其实我也是为了你好。”赵慎道,“是我太过贪心,我们有昇哥儿他们便够了。”
  她没有反驳,双手藏在袖中死死捏住,脸色惨白,只觉一阵眩晕。
  陈姝元看着赵慎,暗暗掐着掌心逼迫自己开口,嗓音里带着哭腔哀声道:“相夷,我知你为了我,我从未求过你什么,我的身子我心中有数,你别伤它好不好。”
  这称呼唤得男人一怔,他登基六载有余,莫说他的字,就是他的名讳如今也无人敢提。
  他恍惚阵不知想起什么,然而晃神不过瞬间而已。
  赵慎眸色深不见底,他抿唇坐在她身侧喟叹口气,声却异常温和,莫名含着蛊惑人心的意味:“元娘,你听话。”
  陈姝元拼命摇头。
  她仰面看他,鬓丝凌乱默默流着泪,两人成亲多年,赵慎从未见过她这般示弱的模样。
  往日里素来端庄矜重的妇人当下扯着他中衣的袖子不松,她看着他,又唤了遍:“相夷。”
  殿内静悄悄的,男人眉峰微隆起,坚毅的薄唇抿着,犹似透着几分不耐,陈姝元阖上眼,仰头凑过去亲了亲这人下巴:“求你。”
  她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小腹。
  “好。”他还未曾意识到,话已说出了口。
  她陡然笑了,眸间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一如多年前他挑开盖头,坐在喜床间那明媚娇艳的小娘子。
  赵慎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应得太过草率,但又不忍在此刻拂了她的意,他拥着她温言道:“元娘,我下旨令翰林医官院广召妇科教授入宫。”
  这太医局里翰林医官正副使等人在偏殿待了小半个时辰,又叫赵慎唤去恩威并施嘱咐许久,最后才放他们离去。
  陈姝元笑了笑:“好。”
  赵慎与她道:“元娘,方才我走得急,还有事未处理,明日再来看你。”
  外头天色渐黑,男人匆匆离去。
  他刚离开殿内,陈姝元脸上笑意顿时便消失不见。
  菱月自殿外进来,轻唤了她声:“圣人。”
  她眼圈红红的,该是刚哭过,陈姝元“嗯”声,叹道:“傻丫头,他纵然不自缢,官家也不会放过他的,左右都无路可走。他是个聪明人,将他好生安葬了吧,听说他在宫中认了个干儿子,你将他挪到我殿中来做事。”
  菱月哽咽着应了,她与郭忠同在圣人身边数年,郭忠这人最是忠心不过,她怎都想不到他会背叛圣人。
  要是她,便是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会背着圣人替官家做事。
  “菱月,我有些悔了。”陈姝元与她道。
  菱月不知事情全貌,想着若圣人对官家抱着怨气,终究对圣人不好,想了想便劝道:“圣人,您自己都说官家为了您身子着想,怕郭忠也是一时糊涂,官家将这事交给他,他有几个胆子敢违背。”
  陈姝元没有戳破她的话。
  她道:“雷霆雨露皆君恩,这道理我比你懂,好了,下去罢,将他后事办妥帖了,也不枉他跟了我一场。”
  菱月晓得圣人心情恐不会多好,低低诺了声。
  陈姝元又坐回榻上翻着话本子,这民间流传的《郑意娘传》,道的便是郑姓娘子还魂复仇之事。
  若非陈三她看着长大,深知陈知璟为人,这么荒诞的事,陈姝元如何都不会信的。
  他说自己会落胎,身边侍奉的宫人暴毙,又道这张贵妃将要诞下女胎……后头之事,桩桩件件,陈姝元不敢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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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而又入了岁尾,宫里迟迟未传出圣人娘娘落胎的消息,陈知璟知陈姝元该是信了他的话。可他非但不曾松口气,反而心思愈重。
  长姐既未同前世一般,恐怕当时之事并非意外,而这宫中除了官家,哪个敢去谋害圣人子嗣。
  她膝下三子,这胎无论是男是女,于官家都没甚分别,何故多次一举。
  除非这胎不大妥,母亲也说长姐这胎怀得艰难,如果因此害了她……
  倒是陈姝元令宫人送来赏赐。
  那宫人笑着与陈知璟说:“国公爷,圣人让我带句话给您,先前那香她用着好,您不防再制些。”
  陈知璟微怔,随即作揖道:“有劳你走这一遭,圣人身子可好?”
  “国公爷放心,圣人无碍。”宫人十分恭敬应道。
 
 
第六十七章 偏向
  府里一到岁末事情便多,称玉这胎怀得不怎么费劲,刘氏瞧着欢喜,仔细问了她身子,才让她接着管庄子上的事。
  仍是肖金木先入了京,不过这回有些庄头却给换去,都是之前账目与往年相差过大的几个庄子。
  这杀鸡儆猴极为管用,众庄头虽在庄子上说一不二,论来终究还是陈家家仆。
  前些年让孙氏填饱了肚子,如今让陈知璟派人稍敲打,才陡然回神来,国公府以后做主的可是国公夫人。若不好好做事,只怕要落得比那几人还惨的下场。
  主家又不是不知他们手脚不干净,藏了家私,只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十二月尽,很快就到了除夜。
  陈国府内主子不多,此刻都坐在花厅里,花厅中间隔了道屏风将男丁女眷分开。
  称玉这么久还是头回跟陈知璟一起过年,可惜府里规矩大,男女不同席,连宸哥儿这会都去了隔壁。
  梁称玉穿着身紫红色的刺绣褙子,与孙氏一左一右坐在刘氏身侧,她肚子六个月大,府中几个老姨娘看着她的肚子说了几句吉祥话。
  “明年待三郎媳妇生了,咱这府中可就更加热闹了。”
  “可不是,三郎媳妇肚皮尖尖的,我瞧着要添个小郎君,正好跟宸哥儿、俊哥儿作伴呢。”
  这几个老姨娘都没生过子嗣,不过刘氏待她们倒也不薄,仍好好养着她们。
  称玉笑了笑,正要说话,那边坐在孙氏与萱姐儿中间的蘅姐儿忽开口道:“母亲说了,婶娘腹中定然是个小娘子的。”
  萱姐儿在旁要捂住她的嘴已来不及。
  席上登时安静,刘氏面上仍挂着笑,却瞥了眼孙氏没做声。
  孙氏忙笑着圆场道:“你这小丫头,母亲何尝说过这话。”
  又看向刘氏:“母亲莫听蘅姐儿这丫头浑说,宸哥儿跟着三郎媳妇姓,我哪里不会盼着弟妹生个郎君,也好叫三郎有后。”
  称玉听了这话哪里憋得住,她看着孙氏气不打一处来。
  呸,真当她死的不成的。
  这大过年的,称玉望着孙氏,冲她微微笑道:“嫂嫂这话我可不敢担着,宸哥儿虽冠了我的姓,但您不分青红皂白说他不是国公爷的骨肉,大过年的是要逼死我么?”
  说罢,竟拿帕子抹了抹泪。
  孙氏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倒叫梁称玉颠三倒四,揪着她的话不放,面上讷讷看着刘氏解释道:“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氏想着梁称玉这脾气,连她都没法子。
  “嫂嫂慎言。”屏风那头男人低沉的音却先响起。
  陈知瑞坐在陈知璟身侧,两三个小儿都在桌上,陈知璟面无表情搁下杯盏,揉了揉宸哥儿的头,淡淡看向陈知瑞。
  陈知瑞自丢了官职后一日比一日倒霉,妾室跑了不算,上回还让个贪图财物的歹徒打得,在床上养了月余才能下床。
  这会儿他干笑声:“三郎,你嫂嫂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莫跟她计较。”
  陈知璟没说话。
  孙氏吃了个哑巴亏,一口老血梗在喉头,道:“弟妹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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