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绥绥——糖多令【完结】
时间:2022-11-09 17:24:06

  裴姝信之,齿疼时便会对盆中鱼儿做诌诗:“急急如律令,鱼儿快别孕。”
  不过盆中的鱼儿肚子鼓如球也不愿别孕,吃了饲料后,就窝在水草里睡觉,裴姝急得甩手顿脚。
  裴焱不忍裴姝受牙疼的折磨,问朱子林能否将虫齿强行拔之,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朱子林温颜道:“强行拔之,血不易止。”
  “翁翁手中无收口止血之药吗?”裴焱反问。
  “有是有,但恐无效。” 朱子林虚拍裴焱肩膀,“女郎将换新牙,再疼几日就不疼了。”
  拔不能拔,药只能压一时的疼,裴焱只好另寻偏方,让裴姝少受些疼。
  民间有可愈牙疼的咒术,咒术听起来有些无厘头,但裴焱也无计可用了,故而都收集了起来。
  一夜裴姝牙又疼,裴焱代她闭气,在纸条上写:南方赤头虫飞来,入吾女裂齿里,今得蝎虫孔,安置耐居止!急急如律令。
  纸条写讫,需叠起放在北边木柱的蝎孔里。寻不到蝎孔,裴焱只好另寻虫孔放之,之后继续念几句咒术。
  胡绥绥与裴焱的做法大致相同,不过她不用勇咒术,而是了无倦色,银蟾之下,面朝北斗,诚心诚意,求天上的狐仙奶奶亲来捉拿牙虫:“北斗七星,三台尚书,狐仙奶奶,吾女患虫齿,疼不可当,当怜小女庚齿卑,将牙虫捉去是也。”
  最后犯拙了,也念一句急急如律令。
  一个念咒术,一个求狐仙奶奶,三日之后,鱼儿别孕,裴姝的虫齿也在漱齿时与牙肉断开了关系,不再发疼。
  咒术出自《千金翼方》 ,引用时略有改动。
 
 
第38章 群鱼连连入照台
  裴焱买的是观赏鱼,不能食用。
  别孕后,一盆装不下,裴姝就将它们全放进池塘中。府衙的池塘,养了许多观赏鱼,裴姝不爱观赏鱼,路过池塘从来不多看一眼。能看不能食,有何用?
  后来裴姝在书中学了一个知识。
  书中说:艺花可以邀蝶,垒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风,植柳可以邀蝉,贮水可以邀萍,筑台可以邀月,种蕉可以邀雨,藏书可以邀友,积德可以邀天。
  但是书中偏偏没说如何才能邀鱼。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来,于是裴姝束书不读,打算去问学识渊博的裴焱。
  天色暗了,寒风吹来,六花斜飘,转眼到了冬日。
  裴姝在滴水檐下迟疑,这么大的雪,用两只腿走到爹爹哪儿,身上会得惹上厚厚的冰雪,而变成小狐狸跑去爹爹哪儿,身上的雪会少半分,毕竟四条腿比两条腿跑得快。
  可是爹爹曾说在府里的时候不能随便变成小狐狸,除非是在寝室,若露出马脚,是会被眼馋的人抓去剥皮的,那样会变成一只无毛的狐狸,与阿娘相似,丑得碍眼。
  裴姝一面想,一面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前院。桌上点着一盏灯,裴焱还没下番,正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看文书。
  裴姝藏在柱子后,探出半张小脸,欲前欲退,不敢冒然上前打扰。裴焱瞧见,放下文书,将桌上的灯移到边沿去,招呼她过来。裴姝迟疑不前,先问:“爹爹有空闲吗?姝儿可以问爹爹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了。”裴焱笑回。
  裴姝跨过门槛,直搭直坐在裴焱身边,把在书中看到的话,一字不落复述一遍,才问:“所以爹爹知道如何才能邀鱼。”
  裴焱反问:“姝儿邀鱼来,是想吃它们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裴姝乖巧点头,把狐狸的茸茸耳都点了出来:“嗯呢,姝儿最近想吃红烧鱼。”
  裴焱:“……”
  裴焱沉吟,使心用腹邀鱼儿来是想吃人家的肉,鱼儿脑筋简单,但不傻,当然不敢来,用什么办法也不会来。
  裴姝圆溜溜,耀着些蓝光的眼,不转瞬地胶在裴焱身上,足足有半刻,裴焱不忍裴姝失望,脑经儿飞转,道:“既然想不明白,姝儿不如换个方向想,如何才能邀狐狸?”
  “养好多好多鱼就能邀一只小狐狸。”裴姝在头顶上,用双手画出一个大大的圈,不假思索回道。
  膝下有闺女,裴焱一烦闷,一无聊就爱看裴姝说话,他握管沾墨,在宣纸上画一个鱼塘:“那往后,爹爹在后院里再造个鱼塘,养肥美的鱼,邀姝儿来。”
  ……
  裴焱是个恣女口体之人,说要建个鱼塘邀女来,话落地没多久,他便裁排一群圬工,在后院里建了个大鱼塘,并买来无算条鲜美可食用的肥鱼,费了数十两。
  周巡得知,痛心不已,暗骂裴焱忒败家:“府君好端端的,怎又建起鱼塘来?外人皆说裴府君此是溺女之举。”
  裴焱懒懒驳道:“翁翁勿恼,此番我用的是私银,私银于我来说是汤里来的东西。我非是溺女,他们不知姝儿观鱼是为陶冶情操,亦能练笔资与画资。”
  鱼塘建好后,裴姝下学后便掇张凳子,坐在鱼塘旁背郎诗,往前她都是在屋子里开轩背郎诗的。
  诗背完,便心无旁骛地观鱼,几次看得入彀,茸茸的一条尾巴冒出来了都不知。
  痴也。
  裴焱始终觉得裴姝这般观鱼不算痴,粗粗算是孩儿的天真性。
  而那些鱼儿被一双耀着饿光的眼睛盯着,打团儿缩在假石下瑟瑟发抖。
  裴姝机灵,观鱼观到兴致大开,便会握管濡墨,或画,或写。
  画的是鱼儿游时灵活的姿态,写的是与鱼有关的事儿,字画之工,读起来、看起来可可喜喜的,裴焱总要抽扬她一番。
  比如鱼塘建好的第一日,裴姝在记事册中写道:
  母鸡闲来翻蚂蚱,群鱼连连入照台。
  檐上衔蝉愁又愁,探爪不能把鱼勾。
  裴焱对这入照台三字不解,问之,裴姝眉间稚气大增,解释:“水清时可照人之容,就如照台一样,不总说镜于水吗?鱼儿离不开水,姝儿想,若是鱼儿真能入照台,那梳妆为容时也能看见它们、捧着它们,与它们形影不离了。”
  裴焱闻言哂之。
  裴姝时不时在记事册里留下稚嫩的文字,某日被老师责备上课时走了神,她便写道:
  只身观鱼杀傒幸,鱼肉落肚捐忧虑。
  鱼儿产幼鱼那天,她写下:
  看鱼苗漫游之佳趣,须强如看半开花。
  裴焱读了几遍,问:“为何?”
  裴姝回:“花无风则不动,瓣儿承水则易毁败,好无趣,鱼苗虽弱,可无风也能游,有水则更自由。”
  裴焱笑着指出裴姝的不对:“姝儿是独爱己嗜好,故而觉得鱼比花有趣,世间上的人嗜好迥别,有的玩鹤,有的种花,有的栽竹,有的非丝非竹但遇春风则能杀了傒幸,忘了思虑,起超绝之想,这些人亦觉观鱼好无趣呢。其实不然,爹爹以为能清净人心的嗜好都是有趣的,不分高低。你爱鱼儿的自由自在,有人便爱花儿能迎客。”
  裴姝听着有道理,握起笔来修改自己写的那句话。
  裴焱偏过头,看她如何修改,以为她会改成“看鱼苗之佳趣,如同看半开花”,但只见她在那句话前又添了几个字——吾觉得。
  吾觉得看鱼苗漫游之佳趣,须强如看半开花。裴焱读之,大笑不已。
  又有一日裴姝犯调皮,抢了府衙外一只名叫小九姑野猫儿的鱼,不久受到了裴焱的一番教育。
  她眼中下泪,归房后写下:
  口欲一时重,杂嗽小九姑,家君板脸育姝儿:
  小九姑,弱弱猫也,几能勾夺其食,害它饿肚子?恰似泼儿郎。
  裴焱声气其实柔和,骂句泼儿郎也是轻声轻气的,裴姝哭,是知自己犯了错,写完记事册,便擦干眼泪,去胞厨拿了一条鱼放在干净的石头上,还给小九姑。
 
 
第39章 一时眼拙认错狐1
  天寒浸浸,飘了点雪来报寒信,寒信一来,池塘易结上冰,结冰了冰,鱼儿会被冻住。赶在飘大雪前,池塘里的鱼全入了裴姝的腹中。
  十二月中旬,裴焱的父亲裴锋和本妻程清过汉州归乡养病,拟在汉州宿几宵。
  裴焱欲将二人置在馆驿里,周巡摇头劝道:“颍考叔曾道母虽不母,但子不可以不子。府君是为汉州府君,是子民的府君,忠孝节义四字,乃是万古纲常,良好风俗,缺一不可行。府君气度和蔼,亲近自然,权势之念淡然,从来依法不依人,又富贵而利济,颇能安庶人心,故而富贵福厚是定数,但若不行孝,汉州风俗也将无孝之说,只恐日后府君会成千古罪人也,而于皇城里,觊觎府君之位之人看来,府君之人品、心术尽属可疑,是入下流,他们会来欺陷府君。”
  “唉,怎能责人无过也。”经周巡这般说,裴焱叹口气,改了主意,他的身份不仅仅是府君,还是是夫君、严君。
  三君集一身,意气做事会累了身后人。想定,遂命人粪除客屋,以待爷娘住。
  胡绥绥闻那存售侄之心的程清要来,愁眉苦脸,好不担心。
  裴焱宽慰:“莫担忧,她若敢使技俩,我定不会让她好过。”
  有了裴焱这席话,胡绥绥放宽了心,心里想:苟淡置之少一事。
  裴姝不知程清禀性恶劣,也不知程清非是裴焱的生母,以为奶奶要来,心里有几分兴奋,问裴焱:“奶奶会和爹爹一样喜欢姝儿吗?”
  裴姝见过别人家的奶奶,慈眉善目的,唤着乖孙乖孙,抱在膝上啖饴糖,让人羡慕。
  “若是爹爹说不喜欢,姝儿会难过吗?”裴焱听了裴姝的话,两下里有些难过。
  程清不喜欢胡绥绥,也不喜欢他,自然不会喜欢裴姝。
  只会厌恶裴姝罢了。
  裴姝垂下眼皮,覆在睫毛下的瞳子,流露出悲伤的颜色,心里瞎猜奶奶为何不喜欢她,是因为她好吃?还是因为她是小滑头,亦或者是奶奶更喜欢小公子?
  想来想去,没想明白,她露出笑容:“没关系,姝儿有爹爹和阿娘喜欢就够了,姝儿不能贪心。”
  裴姝的心里有了底,知道程清不喜欢自己,不敢妄为,只没想过程清不是不喜欢她,而是厌恶她。
  程清将来府衙前,裴焱和胡绥绥云雨了一场,胡绥绥心里想着程清要来,心里紧张,一双留有利爪的手,在裴焱背上抓抓抠抠。
  背后火辣辣的疼,这道创口止疼了,那道创口又疼起来,裴焱一夜不眠。
  次日吃完朝食,裴焱搁了筷,举起手边的剪刀,要给胡绥绥剪指甲。胡绥绥揣着手,左闪右闪的,躲到角落里,千万分不愿:“我不!”
  裴焱立在原地:“到时候又一不小心抓伤了客人,是会被责去跪香抄佛经的,绥绥不怕膝盖疼了?”
  程清不是个好果儿,胡绥绥想起了当年被罚之事,愁眉苦脸,露出一只手来,裴焱抓住那只手,开始给她剪、磨。
  指甲染了蔻丹,粉红油光,里头还藏着昨夜抠下来的血皮,裴焱感到背后又疼了起来,于是修剪得更认真了,指甲一点也不留。
  每剪去一截,胡绥绥就滴一滴眼泪,好似今日要回首在这里了。
  裴焱见胡绥绥落泪,并不买帐:“装!我可没剪到你的肉。”
  “是没剪到……可哪有狐狸剪指甲的?”胡绥绥一副急泪,她昨日才染的蔻丹,颜色衬得手指纤纤如削玉,今日就被剪去了,可惜了,可惜了。
  “那哪有狐狸指甲染蔻丹的?”裴焱没好声气反问。
  胡绥绥挺起胸脯,好口道:“当然有了。”
  “是哪只狐狸?”
  “就是汉州最漂亮的狐狸胡绥绥。”
  “最漂亮吗?”裴焱皮笑而肉不笑,揪一揪胡绥绥脑袋上的一缕头发,“秃成这般,哪来的脸皮拍胸自衒?胡绥绥,你没脸没皮。”
  言次间,十根手指上的指甲,已被剪、磨平。
  胡绥绥当真没了脸皮,看了看光溜溜的指梢,而后把两只不着鞋袜的足儿踩在裴焱膝头上:“足爪也帮忙剪一剪呗。”
  裴焱啧一声,假装有气:“搁下你的臭爪。”
  “没气度。”胡绥绥一听裴焱语气不善,嘴里说着裴焱的坏话,灰溜溜地缩回了脚。
  当然,最后胡绥绥的足趾头,裴焱还是一个个帮她修圆润了。
  修完了足趾头,裴焱问:“要不要一起去山林散散心。”
  “不去。”胡绥绥还愁程清要来之事,非常不高乐,愁得没有心思去散心。
  “行吧……”裴焱事务繁忙,但他一个月里,总会拨冗挈裴姝去茫茫荡荡的山林玩。
  美名其曰: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裴姝好动,爱变成狐狸在院子里上窜下跳。
  胡绥绥也好动,她喜欢追着母鸡妹妹活络四梢,裴姝喜欢和母鸡妹妹躲猫猫,可如今母鸡妹妹现在年岁渐高,快九岁了,从一介如花似玉的小妹妹,变成羽毛夹星的老奶奶,已经跑不动,玩不动了。
  裴姝只能另寻乐事儿来做。
  裴姝好动,还爱咬东西、拆东西。
  院子里能咬、拆的东西,几乎已经辨不出原来的形状,比如种在盆里的小花花,它们还是蓓蕾的时候,就已经缺瓣少叶了。
  花花拖着一副残躯,饱受风雨侵袭,好不容易长成一朵囫囵花,最后的命运,不是成了鬓上装饰,就是成了那糕点上的点缀。
  裴焱换上一件袖子里缝了枕头的衣裳,拿起马扎子,挈上趱前下课的裴姝,去山林里玩。
  每每裴姝耗净了精力,两眼殊总垂垂,不管三七二十一,后腿一蹬,钻进袖里就睡。
  睡时还是狐狸的形态。
  裴焱让人在袖子里缝上枕头,他觉得有了个软软的枕头,裴姝会睡得舒服些。
  裴姝一到山林,先冒出狐狸耳,接着狐狸尾也冒出,成半人半狐之态,在庚泥地上滚之,跑之。如此半个时辰后,又变成全狐之态,然后就学猴子那般爬果树,又学猫儿那般临河捕鱼。
  可爱有趣,裴焱心情舒坦,嘴角的笑痕,一历历加深,打开马扎子,背靠着一颗树干坐下。
  他对在不远处玩耍的裴姝说:“莫要跑远了。”然后就闭上眼,打算小睡片刻。
  寒风徐徐拂面,虽有些冷意,但亦舒坦,不觉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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