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绥绥——糖多令【完结】
时间:2022-11-09 17:24:06

  奴奴喜追逐,君家有理,奴奴之爪为毛团爪,该截爪是也。
  奴奴易掉毛,君家有理,奴奴之毛为腌臜物,该脱剥是也。
  奴奴年十八,已为人妇,仍是一涌性不思量,叱君家伪君子。
  君家误会耳,非是伪君子而是尾君子,乃是夸赞君家物与民胞,有独得之见,身子敏捷如猴,聪慧如猴,庚齿不过二十五,以不赀之躯而临不测之险,为汉州真正男子汉是也。
  君家觑奴奴皮里掉毛,就以淡菜将息,谁料奴奴好意不领,白黑不分,与君家计较,将为道君家是刻薄之人,奴奴大错特错是也。
  今奴奴掉礼数,咬君家颈,伤君家手,奴奴十分沉重,今送上奴奴前额之发表歉意是也。
  信写完半个时辰过去了,胡绥绥觉得自己词甚逮理,对着镜子剪下前额的头发放进信里,而后揣着信到前院的大堂找裴焱。
  ......
  前院安安静静,只偶闻几句鸟叫声,胡绥绥躲在柱子后,探头去看大堂的情头。
  大堂只有一人,而那人不是裴焱,是胡绥绥没见过的人。
  那人八尺其高,身穿皂衣,衣领袖口缀红绸,头不戴冠,乌发扎捎脑后,脚踩粉底皂靴,腰佩一把银剑,看见胡绥绥,貌执以对:“裴夫人。”
  胡绥绥见生人胆儿又小了,细声问:“裴裴呢?”
  那人看着她,状匿笑回道:“回夫人,裴府君巡州去了,一个月后才归府。”
  裴焱一声不吭地走掉了,胡绥绥全身一震,默默把信袖进袖子里,眼睛酸涩朦胧,没趣耷拉地问:“那你是何人?”
  那人笑回:“回夫人,在下乃是汉州判司赵庆司,裴府君不坐府时,汉州的公文由在下来区处。夫人可是有事寻府君,府君马车未走远,夫人若不介意可告知在下,在下亲自骑马追去……”
  人家赵庆司话还没说完,胡绥绥嘴里嘀嘀咕咕,揣着自己写的信走了:“呜呜,君家撇奴奴是也。”
  裴焱离开的第二天,养在院子里的鸡下了两颗蛋,胡绥绥将蛋收起来,收到第十五颗蛋的时候已经快过一个月了,而裴焱还没回来。
  裴焱每年都会去巡州,去下属各县各市看情头,就手追究一些不作为的市令。
  汉州地界广,每个县每个市都勾留一日或两日,一个月就过去了。
  春猎将近,胡绥绥等不到裴焱回来,用偷来的银子买了许多肉,一个人抗到林中分给林中数百只狐狸,重三迭四叮嘱:“我的银子只够买这些肉,你们省着些吃,可千万别出来。”
  狐狸们拿了肉,围着胡绥绥欢然嚎叫。
  三月皇帝春猎,平民也春猎,估摸持续一旬,只要狐狸们躲起来不出来寻食物,他们就猎不到狐狸了。
  为了一年一度的春猎,胡绥绥费尽心思拉长线儿。
  他们猎狐狸无非是为了狐狸身上的皮毛,白狐的皮毛最受欢迎。放眼整个汉州,加上胡绥绥,白狐数量不盈十指,他们猎不到白狐就猎赤狐或黑狐。
  胡绥绥交代了一番话,分匀了食物,倦极思睡,想着裴焱不在家,在林中与狐狸一起融融睡了一觉,到赤兔西沉才起身回府。
 
 
第10章 谁家狐狸在吃草
  回府途中遇到下番的赵庆司,胡绥绥脱兔的步伐变成珊珊碎步,侧身避路,佯装没看见,走到货郎哪儿买串糖吃。
  赵庆司却没点眼色,叫住了她,哂道:“裴老夫人以及裴府君的表妹,在府中等候裴夫人多时了,夫人快些回去罢。”
  裴焱的母亲和表妹来了?胡绥绥吓出了一身冷汗,站在原地上奄奄待毙。
  裴老夫人不喜欢她,那个什么表妹也不喜欢她,胡绥绥每回见这俩人都会被平白挑不是,往前有裴焱遮护,她们挑也是放酩子里挑,刻下裴焱不在这二人一定会剥了她的皮。
  胡绥绥欲哭无泪走回府,至门首,见有一老妇人自庭中微行走出,老妇人右肩头下盈盈然站着一个杨柳蛮腰的姑娘,手提一盏油灯,眉目有宛然的喜色。
  老妇人是裴焱的母亲,姑娘是裴焱的表妹程香香。
  胡绥绥魂轻若絮,呆若木鸡地站着,程香香高提油灯,故意照她眼睛,掉嗓子道:“嫂嫂可是好大的脸面,竟让姑姑降阶迎嫂嫂。”
  裴焱说要去巡州,当下就打点行囊带着周巡和一些小兵去了。
  裴焱脖颈一圈儿都是伤,有的地方血流不止,他出门前披了一领银灰斗篷,把两手抄进斗篷里,受伤的手指带了扳指儿。
  人家扳指儿戴拇指上,他戴在食指与中指上,没办法,谁让胡绥绥要的是这两根手指。
  周巡好奇地看向裴焱,问:“府君为何穿如此多?”
  “自然是……害冷。”裴焱俯躬入马车,坐在硝熟的兽皮上闭目小憩,回的话带了点冷意。
  “是啊,三月的汉州,确实有些冷。”周巡看着窗外说,“若与家中娘子置气,更冷。”
  裴焱:“……”
  汉州有五县,裴焱的府衙在辖雒县,他依次去了德阳县、绵竹县、什邡县,最后去了金堂县。
  去前边三个县时裴焱什么也没做,巡了一圈,待上三四日就离开,一刻不缓。而到了金堂县,裴焱一待就是半个月。
  金堂县的县令贪赋税多时,周巡前不久方把把柄抓到手,裴焱最恶人贪赋税,二话不说将金堂县的县令给罢免了。
  区处完这事儿,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裴焱颈上的伤好全,没留下一点痕迹,启程返回府衙的前一晚,裴焱心里无比想念胡绥绥。
  这一个多月以来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有今晚这般想念,他想亲她微绽的樱唇,然后在月夕花朝之时与她并肩登榻,来一段极致的缠绵。
  有没有他在府上,胡绥绥应当都挺快活,要吃什么也没人阻止了,只怕回去了会看见一只全秃的狐狸。
  裴焱担忧得在黑暗中叹了气,他的怒气在离开辖雒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他成婚了,不是个无根无绊的人,家中有妻,怒气再大,也慢慢地会被翻涌的思念抵消。
  梦境沉沉,第二日天未拔白,裴焱速速起身打点了面汤,而后催促车夫赶紧上路,下令不遇不美天气觉不停蹄。
  夜住晓行,马车翻过险峻孤峭的黄草山时,裴焱透过纱窗看到了一只瘦巴巴、脏兮兮的白狐在哪儿埋头吃草。
  世上竟然还有比胡绥绥还秃的狐狸?皮肉能见到好几处了。
  周巡也看到那只吃草的小狐狸,抹着湿濡的眼角,用怜悯的辞气说:“可怜,无肉可食瘦成这般模样,都开始吃草了。”
  他从行囊里拿出几条肉脯,朝着白狐扔去。
  轮儿的轱辘声噪耳,白狐听见轱辘声跃入林中,倏而无踪,那肉脯白扔了。
  裴焱见狐狸方寸已乱,整个脑子里都是胡绥绥饿哭流泪的模样。
  黄草山离府衙还要百里之遥,天儿尚亮然,应当在入夜前能抵府衙。裴焱精打细算着时辰,谁知车夫在半路之中打个盹儿走错了路径,于是又绕了百里路,第二日转午时分才抵府衙。
  昨日晴空万里,今日阴霾笼罩,黯然无光,连门首都寂然。
  裴焱跳下马车,脚掌未立稳,便偏偏倒倒的,径直去后院找胡绥绥。
  甫入院,见程香香与母亲同坐香亭中饮茶,裴焱错愕不已,周遭不见胡绥绥身影,心凉半截。
  裴家有二男,嫡子裴曦,庶子裴焱。
  眼前的妇人是嫡子裴曦的亲生母亲程清,裴焱的生母谢春红在他出肚皮的时候眼光就落地了。
  谢春红死后,裴焱的父亲将裴焱寄在程清膝下成长。要说程清最厌恶的人,第一人是裴焱的生母,第二人便是裴焱,寄在她膝下,不啻是送入虎口。
  但裴焱有出息,二十岁那年被圣上钦点为汉州府君,势焰可畏,职位直越父亲之上。
  程香香看到裴焱,笑如花绽,娇滴滴喊道:“裴表哥。”
  程香香眼中放情波,裴焱不为动念,漠然待之,略过二人走进寝室,室中香奁什具陈设如他离开那日,里头没有胡绥绥的气息。裴焱心全凉下,走出寝室转问程清:“母亲来何时来的?”
  这一句母亲,裴焱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仍是喊的不情不愿。
  程清哂之而不答,眼角满是慈祥之色,她对程香香溜眼色。
  程香香会意,小步走向裴焱,且走且低首拈带,状故作嗫嚅,嗫嚅半刻才代裴老妇人而答:“裴表哥,我与姑姑是一旬前来的。”
  裴焱强忍不悦,不听程香香所说,绕过程香香走向母亲,再问:“儿问母亲是何时来的。”
  “香香不是说了吗?” 程清斟一杯茶,“饮一杯茶罢,香香煎的茶。”
  “儿竟不知表妹亦是母亲。”裴焱皮笑肉不笑反驳,“怪不得表妹一直未曾招嫁。”
  裴老夫人听了愤填胸臆,掉态拍案,正想破口骂人,却被裴焱接下来的话堵得没牙没口。
  裴焱若无其事地拿起那杯茶而饮,只饮一口便放下:“不想表妹出生名门,煎茶之技如此差劲,明明是上等的茶叶煎的茶,我倒是像在疙疸茶儿似的。”
  前一脚被无视,后一脚被嘲讽,程香香在十步之遥站着,花容羞得涨红,五官扭曲,丑状百端。
  裴焱耗光了耐心,不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开问:“母亲无故来汉州,是有何事?”
 
 
第11章 
  程清推着垂垂的鬓边,慢条斯理地回:“焱儿与胡姑娘成亲多时,肚子没一分动静,觉得奇怪,闲来无事便来看看。我听府中的人说焱儿与胡姑娘恩恩爱爱的,想来是胡姑娘肚子没福分,与裴家无缘。”
  “我看焱儿也不小了,自古乏嗣惹人笑话,不如就让香香嫁进来,给你续宗支。半年前我与你父亲让你娶香香,谁知你娶了一个破布庄来的姑娘,不知定省,不知礼数,动不动就打人,又手零脚碎,与个夜叉婆似的,怎的能进裴家门,这种姑娘应适卖菜佣将就过日子罢。”
  程清招呼程香香走过来,挽她坐在右肩头下。
  程香香端柳腰行走,脸庞粉红,坐下去那刻还在一个劲儿眉目暗挑,只管偷眼看裴焱。
  “焱儿眼光实在是差劲,这世间并不是拿着个油木梳的就是姑娘。香香是母亲看见生长的,性温婉,礼数自然是不需要担心,香香面庞儿生得也好,标致之极,可是十分喂眼,焱儿意下如何?”
  程清的话裴焱左耳没听,右耳也没听,她挖空心思想让他娶了程香香,无非是为了牵制他,等粘皮靠肉后,程香香怀上公子,那他裴焱与程家这辈子也脱不了瓜葛。
  “不如何。”母亲今日像极了一个人。”待程清住了嘴,裴焱捋下脸儿,“就是那街上多嘴的媒婆,别人给些银子就费尽口舌做美,好生的热情。”
  “裴焱!”程清气呼呼无法接语,坐在哪儿自顾喘气儿,唾沫都难已吞进喉管里。
  裴焱攒起眉头,失音问:“不知母亲可有看到绥绥,不见她人觉得这家中怪冷清。”
  再次提到胡绥绥程清脸色也变了几变,但眼底有一丝笑意。她拉过程香香的手,露出手腕上的抓伤,婉言解释:“前些时日她犯大错,出口骂人,还抓伤了香香,我数落她几句,罚她抄经书,她竟装病不抄,前两日受不住苦,撇了焱儿离家出走了。”
  她故作痛心,长叹一声接着说:“毕竟是个姑娘,我一来就弄得她离家出走,母亲心里也是愧悔交集,难受得紧,昨日就派人去寻了,唉,寻了一日是处都无消息……”
  程香香想接话道胡绥绥的不是,但看裴焱攒起的眉头抖出一片愠色来,眉头下的双目起了杀意。
  她吓得舌结成一团,牙齿乱颤,一个拿不住害怕,撇过头就哭了:“表哥……”
  “母亲其实不知,绥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常常犯错,焱儿都未罚过她,今次第一回 受罚,心里定然不好受。”
  裴焱压下怒气,似笑非笑地说。
  “母亲毕竟是老了,尚不知自己脸上的皮与老福橘一般,动履亦艰难,连焱儿妻子的事儿都要管上一二,别无正事似的,舌头与手都挺长。”
  裴焱在指桑骂槐,程清气得三尸神炸,险些又把礼数给丢了,她拼命将怒气压下:“焱儿说的这是什么话?”
  裴焱坐下来,给程清与程香香个斟一杯茶,茶水落入茶杯的滴答声均匀不断,很清脆却也耸人双耳。
  “若是绥绥什么不测之虞,母亲与表妹大抵是……不用需劳累双脚来走出汉州了。”
  平静地倒着茶水,裴焱内心气了个事不有余。茶已溢出杯沿,裴焱手上还是不停,继续倒,直到壶中茶水全部倒出:“焱儿亲自给你们钉上命钉,再抬你们回去。”
  接着裴焱用上几分膂力,只听哐啷一声,茶壶落了地,在地上碎成一片。
  程清吓得把身挣起,但气没捋顺,两眼一翻,身子后倒,倒进朦胧晕去了。
  胡绥绥诚心诚意写的道歉书压在枕头下,裴焱回来的第二日才看到,看第一遍淡焉漠焉,心中又气又笑。不许她口出道歉之语就自称奴奴,剪了一捋前额发,还拿一根红丝绳绑着。
  看第二遍心中不免泛酸,愁绪纷如飘羽,当日就该捎上胡绥绥一起巡州,短短一旬想来她吃了不少苦。
  被挖出来的银子在府中没看到踪影,裴焱暂且不管胡绥绥为什么离开,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人,算账一事儿找到人后再说,他火急火燎地纠集了一彪人马去寻。
  派完人马,裴焱心头万分纠结,墙上有个新窦,说明胡绥绥七打八是变成狐狸跑出去,而不是幻人形逃跑的,若一直以狐狸姿态逃跑,他派再多人也寻不到胡绥绥。
  裴焱与派去寻胡绥绥的人马打个模样儿:“寻人的时候,你们也寻一只狐狸。毛白如雪,有些秃毛,体型有五个月婴儿那般大,耳朵尖尖厚厚,眼皮是双褶子,瞳孔黑中带蓝。”
  狐狸狐狸,黄草山那只吃草的狐狸刹那浮在裴焱脑海里。认真回想一下那只狐狸确实与胡绥绥相似,毛白而秃,耳尖且厚。
  狐狸跑起来如闪电,用个一夜一昼就能跑去黄草山,周巡说黄草山的狐狸最多,狐类不一,估摸有数十种,第黄草山曾是狐狸的故居,故胡绥绥跑去黄草山也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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