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还有太多太多。
有时候她也好奇,怎么就这么多回忆。
明明就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就能筛选出这么多回忆。
因此,纵然廖京妍再在心里给自己打预防针,但还是抵抗不了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
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她心中是充盈着快乐的。
车子在柏油路上一路驰骋,廖京妍放任自己回想着,直到一个声音将她的思绪从记忆中拨回。
是潇潇:“京妍姐。”
“嗯?”
“后面有个车一直在跟着我们。”
廖京妍透过后视镜往窗外看了一眼,声音淡淡地说:“我知道。”
但也就局限于这一句:“我知道。”
就如刚才,她没有在电梯口戳破他的存在,现在,她也不会让司机停下车,去跟他打招呼。
回到家,廖京妍权当刚才的一幕幕场景都没有发生,按部就班地做完自己的事情,然后,上床睡觉。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走路、睡觉,这些大多数人都习以为常的事情,对她来说,哪有那么容易。
白天,她是胆识与魄力并存的廖氏掌门人,思维清晰,手段利落,从容不迫。
可等到深夜,等到整座城市的人都安然入睡,她独自一人,也是个不知所措的胆小鬼。
她有太多心事,没有办法诉说。
于是,想着想着,就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然后,在泪眼朦胧中,看着天光一寸寸的破晓。
这样的长夜,她已经度过了,不知道多少次。
失眠对她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这次,她也以为自己会像往常一样,看着窗外等天亮。
可是,在破晓的天光到来之前,她于泪眼模糊中,看到有一束光,先于朝阳亮起。
是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看了眼来电显示,廖京妍下意识伸手去够。
拿到手机的那一刻,她忽然惊觉,她好像――
被他惯得,没有那么坚强了。
就像现在,理智告诉她不应该接通的,可她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可是,接通之后,两个人又默契地,没有说话。
寂静的夜里,只有沉默的声音。
这沉默持续了好一阵。
直到一阵风拂过,汪施靖才将自己心声的裹在风声里,试探着,轻轻开口:“我上去陪陪你,好不好?”
这声音,比月色都轻。
却足以让她溃不成军。
廖京妍听着他的声音,没有说话,一股压抑不住的酸意直冲鼻端。
汪施靖站在车边,抬眼看着她那屋的阳台,一边朝她走近一边说:“我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就陪陪你,好不好?”
他声音太温柔,廖京妍拿着手机,感觉自己心底的想念,顷刻间泛滥得不像样。
想念如潮水般涌来,她只好以手抵唇,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可她再压抑,汪施靖还是感觉到了。
他喉间干涩地哽了下喉,倍感心疼地叹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近乎妥协了:“京妍,让我上去陪陪你,以什么身份都行。”
“我舍不得你一个人哭。”
-
潇潇过来给他开的门。
去她卧室的这一路,汪施靖不可避免地想起上一次来南栖,他情不自禁,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结果,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的拒绝和疏远。
他不是不知道她心中的顾虑,于是,想着用时光慢慢去感化她。
结果,没想到许宁会从中作梗,用冰冷锋利的语言,刺破了他为她编织的柔软世界。
廖京妍的卧室就在一楼,屋里没开灯,汪施靖借着月光走到床头,看到她那双不安地拽着被角的手,他下意识想去牵,但是怕冒犯,就顿在了半空。
然后,他就真的如承诺的那样,收回手,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地在她床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陪伴着她。
陪伴着她,度过漫漫长夜。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你起来,好不好?”
汪施靖听到,轻声问:“怎么了?”
都怪这夜色太大胆,把人心底的思念都偷渡出来,被迫让它泊岸。
汪施靖才得以在这个深夜,听到她说:
“我想抱抱你。”
-
翌日早晨,京溪市。
为了新电影,应如是昨天忙到半夜才上床睡觉。
廖清杉本来不想叫醒她,结果她说每次他出门之前,都得亲口跟她说一声,不说会生气。
没办法,只好走到床边蹲下,轻轻叫了声:“悠悠。”
床上的人睡眼朦胧地应了声:“嗯......”
廖清杉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语气温柔地叮嘱:“早饭给你做好了,起床记得吃,我有事回家一趟。”
听到他要回家,应如是强迫着让自己睁开了眼,问他:“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我晚上就回来了,你好好睡一觉,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
“嗯。”
不过,等到他起身的时候,应如是又拽住了他的手,叫了声:“阿杉。”
廖清杉:“嗯?”
应如是把他的手握在掌心,轻声安慰道:“他们会幸福的。”
廖清杉笑了下:“嗯,会的。”
廖清杉买的是下午的机票,因为他上午要去做一件事。
结果,事情超出他想象的顺利,他只好将机票改签。
中午,他终于在公司见到了廖京妍。
那时,她刚吃过饭,正趁着一点闲暇的时间,在拼拼图。
“姐。”廖清杉敲门,叫了她一声。
“你怎么来了?”廖京妍抬头看了他一眼,朝他招招手,说,“快过来看,我正在拼悠悠画的画呢。”
廖清杉关上办公室的门,抬脚朝她走近。
这几步路,足够他将她细细打量。
不止打量她的现在,也在打量她的过去。
他太清楚,这一路走来,她吃了多少的苦,并且,这些痛苦,大多只能自我消解。
所以,廖清杉曾经也希望,有个男人能站在她身边,走进她的内心,为她遮风挡雨。
但这份希望的最终结局,是她把自己锻造成了风雨。
几年前,廖京妍进行康复的那家医院,有一位年轻医生,对她很有好感,展开疯狂追求,执意要和她在一起,结果,那个男孩的父母不同意,被气到中风,直接住进了医院。
那一刻,所有莫须有的指责都降临在她身上。
她连他的爱意都没有接受,却要因此承受,他家人对她的伤害。
那份感情,连他这个旁观者,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何况剧中人。
廖清杉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爱情对她来说是负担,不是享受。
她承认自己生命的价值。
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自甘堕落。
但她同样,也承认自己生命的缺陷。
所以,她不敢热情的拥抱,所有美好。
每一次拥抱,都要衡量一次自己值不值得,这种感觉,太痛苦了。
“汪施靖来找你了吗?”廖清杉走到她面前,直入主题地问。
廖京妍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正在拿拼图的手顿住。
廖清杉又问:“你想跟他在一起吗?”
闻言,廖京妍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然后,轻轻摇头。
“所以,我劝说他离开你了。”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廖京妍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但想象中的如释重负,总归是没有的。
她空咽了下喉咙,说:“那就好,谢......”
话说到一半,被廖清杉打断:“因为我不想让你们两个人都这么辛苦,你们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所以,我希望你们的人生,包括爱情在内,都是坦途。”
“嗯,”廖京妍点头,“你做得对。”
“但我现在发现我错了,”廖清杉看着她说,“我来之前,去见了汪施靖的父母。”
闻言,廖京妍目光轻抬,双唇紧抿。
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她好怕,自己会听到一个和当年如出一辙的结局。
廖清杉又何尝不是。
今早,他单刀赴会,没想过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他与汪施靖幼时一起长大,因此更知晓,他父亲的顽固。
汪施靖不是家里的老大,他还有个哥哥,虽然最终他还是把自己喜欢的姑娘娶进了家门,但付出的代价太高昂了。
所以,他不舍得,让自己的姐姐去受这样的委屈。
他也不舍得,让自己的挚友去面临这样的难题。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汪施靖早已说服了他的父母。
他不知道他用了怎么样的努力和保证,才换来了这样的局面。
在这件事上,廖清杉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放完狠话,又忍不住,想要为他们,谋求一份幸福的可能。
今天早上他过去的时候,是想用自己的努力,尽力去为他们争取一个好的结局。
却不成想,他想要争取的好结局,早已在汪施靖的努力下,成为定局。
“姐,”廖清杉在她身前半蹲下来,看着廖京妍,目光认真地说,“你总害怕自己掀起风波。”
“我也怕。”
“我怕这风波打在你身上,会让你受伤。”
说着,他话锋倏地一转:“但我却忘了,你也忘了。”
廖京妍垂眸看着他。
廖清杉在她的注视里,继续道:“真正爱你的人,一定有替你摆平风波的能力。”
“那个人没摆平,是因为他不够爱。”
“不是因为爱情不好。”
“更不是因为,你不值得爱。”
-
这个下午,廖京妍罕见地不在工作状态。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复健。
当她如往常一样,日复一日的,双手握着栏杆,强忍着神经拉扯的疼痛,一步步往前移动的时候。
不知为何,她心态,突然就崩了。
那一刻,她心里满满都是那个无法挽回的遗憾:如果她有一双健康的双腿,该有多好。
可是,遗憾,之所以称为遗憾,就是因为无法挽回。
这辈子,她注定无法奔跑,注定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甚至,连婚礼上新娘走向新郎的那几步路,她都无法做到。
这世间,压垮人的,往往不是庞大的崩溃,而是一些具体而微的悲伤。
“京妍姐,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潇潇看到她流泪,一下子慌了神,一边往外跑一边说,“是疼吗?我现在就去叫李医生。”
门打开,汪施靖已经先医生一步冲了进来。
他朝她跑着。
朝她坚韧却单薄的身影,朝她明亮却悲伤的眼睛。
跑到她身边之后,二话不说,直接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往怀里一抱。
门外,潇潇身为她的私人生活助理,曾陪伴她无数个日夜,但从未见过她有在外人面前流露脆弱的时刻。
可现在,她看到一向坚韧的她,像是到了一个终于可以脆弱的地方,双手死死拽着那个男人的衣襟,枕在他肩头,泣不成声地说:
“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
汪施靖听着她的控诉,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她抱得更紧。
这怀抱,好温暖,也好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廖京妍被他抱着,带着细软的哭腔,一字一句地,跟他说着自己“讨厌”的原因:
“我本来,没有软肋的。”
“我本来,能一个人坚定地走完生命全程的。”
“我本来,复健完,一个人看夕阳,也不觉得孤单的。”
汪施靖听着,心脏一紧。
“可是你来了,你把这一切都打破了......”
“你打破了,我粘不回去了......”
原来她只有铠甲,是廖敬远和廖清杉,她只需要把自己变得更强大,在他们需要的时候,为他们撑起一片天,那她就能以欣赏自己生命的姿态活着。
可现在,她有了软肋。
原来她觉得自己可以坚定地走完生命全程,不会觉得孤单,不会觉得难过,也不会觉得难捱。
可现在,她觉得,没有他的余生,真的会孤单、会难过、会难捱。
原来她看夕阳,是让内心平静。
可现在,她看夕阳,心中都是躁动的热情,但她又没有去抓住这份躁动的信心。
汪施靖认真地听完她说的三个“我本来”,怕她站立时间太长对身体不好,就把她抱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然后,他在她面前半蹲下来,抬起手,力道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
“那就不粘回去了,好不好?”他语气放得又轻又柔,仿佛怕再大一点声,就会惊扰她难得一现的脆弱。
“那么孤单的拼图,我们不粘回去了,好不好?”
廖京妍很坚决地摇头:“不好。”
“怎么不好?”
“因为你迟早会走的,这个拼图,还会再碎的,我到时候就真的拼不起来了。”
就是这句话,让汪施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揪起来一样的疼。
他低头,把她的双手稳稳握在自己的掌心,这个动作,天生带着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