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空中弥漫着他呼出的白色雾气,却又在转眼间消散。
即便是路面上的积雪很厚,他的车速依旧不减,甚至是比往常更快,将近半个小时的路程,他只用了十分钟。
下了车,他没进小区,站在小区外的一条小巷口等着。
他就安静地站在那儿,不看手机,不抽烟,双手插兜地站着,好像感觉不到冷一样,身上的那件爆款风衣根本没有御寒作用。
小区附近住着很多商贩,即便是暴风雪的天气,也有很多从农贸广场收摊回家的。
街对面恰巧经过了一对儿父子,父亲看起来四五十岁,身后拉着一个餐车,儿子则十岁模样,身高还不到父亲的肩膀,但他却走在餐车后,用力地帮忙推。
那是个上坡,不算陡,但因为路滑,也不太好走。
周晏生皱眉,刚想过去帮忙,身后便传来一道惊呼声。
他愣在那,不为别的,只是那声音很熟悉。
周晏生回头,小巷深处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出来,而刚才的那声响也不再继续,一切仿佛只是幻觉。
他转回身,左脚迈出一步,右脚刚要动,身后的小巷又出现声音了。
这次一切都很清楚,他没有听错。
声音是秦诚的。
最后,他看了眼小区门口的方向,转过身,向着黑暗处走。
“妈的,”张武朝着秦诚的脸啐了口,“看不出来,你这小白脸还挺牛逼啊,明天还要去参加一中的招生考试?”
他的小弟接话:“张哥,嫂子难不成喜欢这种学习好的?”
张武踩在秦诚胸膛上的脚重重地碾了碾,“谁他妈管那娘们喜欢什么,老子这次就是看他不顺眼。”
秦诚后背贴着雪,一片冰凉,他费力地开口:“张武,你是不是怂了?有本事单挑!”
张武闻言,愣了下。
秦诚用着这个档口,甩开他的脚,迅速站起身,在张武身后一个过肩摔把他撂倒,“去你妈的,怂逼!”
张武带了五.六个人,其他人见状,纷纷围了上来,秦诚虽然平时架也不少打,但以一敌多那是痴人说梦。
没五分钟,他便被重新摁在地上,嘴角处还见了血。
秦诚偏头啐了口,血水混在雪中,那一抹红格外刺眼。
“张武,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老子招你了?”秦诚皱眉问。
张武笑了,拍了拍他的脸,“没招我,但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怎么办?”
秦诚服了,翻了个白眼。
张武和他,从初一开始,两人就不对眼,摩擦着到了高三,张武找了个初一的小对象,有次他去厕所抽烟,出了厕所,转角在楼梯碰见两人亲热,他随口调侃了声,没想到被张武那小对象看上了,吵着闹着要和张武分手,还天天堵在他们班门口找他。
他刚从补习班出来,就被张武连带着他的一群小弟堵住了。
“你他妈管不住自己对象是你的事,别来招刺我。”秦诚厌恶地说。
没想到这句话捅到张武的痛处,张武急了,手下力道加重,“你放屁,明明是你勾引他。”
秦诚笑了,“不是,你看看你那张逼脸,随便来个男生都能把你对象勾走吧?”
他没所谓的态度配上嘲讽的语气,一下子把张武的自卑搅了出来,他直接上手又给了秦诚一拳,双手揪着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操.你.妈,你他妈再说一遍。”
秦诚被打的偏头,嘴角突突地疼,但年轻小伙普遍火气重,他梗着脖子开口:“行,听好了,老子说,就你那张逼脸,谁他妈能看上你?”
张武彻底被惹恼,他开始不管不顾地上手,“还他妈傻愣着干嘛,都给老子过来,今天不弄死这小白脸,我名字倒着写。”
“他妈的,明天你还想考试?考你妈考。”
“——你想弄死谁?”
一道冰冷的男声从一旁传来。
这声音竟然奇迹般地叫停了这场乱斗。
秦诚费力地抬起眼皮,一脸吃惊,“生哥,你怎么在这?”
周晏生走过来,扫了眼地上的几人,他慢慢弯下腰,揪着张武的衣领,居然硬生生地把他弄了起来,“说来听听,你想弄死谁?”
张武呼吸不过来,脸上黑红黑红的,他双手扣住周晏生的手腕,可无奈对面的人力气大到不可想象,他的话连不成句子,“你......给老子......松开......”
秦诚被周晏生的模样吓傻了,他看到周晏生那双黑如磐石的眼睛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看一群死物。
想到这,他颤颤巍巍地支着墙站起来,“生哥,他快不行了。”
确实,张武都快翻起白眼了,他的几个小弟也都和秦诚一样吓傻了,他们平时都是小打小闹,哪见过这种要把人真弄死的场面。
周晏生垂眼,瞥见秦诚那张带了些惶恐的神情,他松了手,张武直接从他面前垂了下去。
周晏生看到这一幕,冷笑,走过去,俯下身,朝着秦诚伸出只手,“还能站起来吗?”
“能。”
秦诚手附上去,借着力道站起身,他看了眼站在一旁被吓得不敢吭声的几个男生,顿时乐了,“不是,刚不是挺牛的吗?接着狂啊。”
秦诚扭回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周晏生身后的张武,两人隔着几米对视,张武整个人趴在地上,他的小弟也不敢过去扶他。
秦诚注意到他的眼神,觉察出不对劲,但就是说不上来是哪。
周晏生帮他看了看身上的伤,又想起刚才几人的对话,他问:“一中的考试是在明天?元旦啊?”
秦诚碍于安全考虑,和周晏生换了个位置,他回答:“嗯,一中向来惨绝人寰,不顾学生。”
周晏生低头笑了,再抬头,眼前闪过一道银光,他心口一缩,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一把推开站在眼前的秦诚,自己却迎了上去。
秦诚还没反应过来,耳边传来一声隐忍的闷哼,紧接着,血腥味弥漫空中,夹杂着独属冬意的冷。
“张武!”
有人失口大喊。
“砰”的一声,秦诚身侧那抹高大的影子轰然倒塌。
秦诚不可思议地转过去。
雪地上,开了朵鲜艳的红花。
张武整个人像丧心病狂一般,紧紧攥在手里的水果刀突然抽了出来,再一次地向着方才的位置捅了进去。
刀锋刺入肉.体的声音格外刺耳,秦诚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张武,狠狠地踩着他的心口处,瞥眼看一旁的位置。
周晏生跪伏在那,手捂着腹部,一股一股的鲜血落在雪地上,他脸上的血色眨眼间消失殆尽,面色苍白,唇色近乎透明。
“生哥!”
秦诚急忙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另一只手摁着伤口处,想要止血,可那血水却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拼了命地往外涌。
“生哥,你别怕,我打了120了,救护车很快就来。”
他眼尾猩红,猛地抬头,哪还有张武那几个小弟的身影,他们早在张武捅下第一刀的时候就跑了。
周晏生没觉得怕,只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天地间已经模糊一片,困意上头,他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用了余下的力气说道:
“别告诉你姐,晚晚知道后该哭了。”
秦诚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低骂一声,余光瞥见张武整个人躺在雪地上,脸上挂着放松的笑。
电光火石间,他懂了,刚才的不对劲从何而来。
是张武,张武那种状态分明是电影里演得那种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人,不计后果的人。
救护车来的很快,救护人员也迅速把周晏生抬上担架,那时候,周晏生的意识还尚未消失,他偏头。
秦诚立在担架旁,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周晏生身上,救护人员站在周晏生脚边,踩着脚轮刹停它。
在场几人都面朝着救护车,只有周晏生面对着小巷深处的黑暗。
也没有人注意到阴暗的角落,张武已经悄无声息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救护车,他像个囚徒,垂落在身侧的手里还捏着一截锋利的树枝。
只有周晏生发现了。
也是那时,他浑身冰冷,血液仿佛不流通,瞳孔极速缩小,眼前的重影像是老电影一般地快色掠过。
以前,秦湘总是在他耳边碎碎念,说秦诚的成绩现在都要超过她了,她要更加努力,但话里话外都在为弟弟的成绩自豪,为他的努力高兴。
一个念头钻入他的脑海里,生根发芽。
不能让秦诚受一点伤,他明天还要参加考试。
如果秦诚不去考试,秦湘会伤心的。
张武扬起手臂的那一瞬间,他攥着秦诚的手借力坐了起来,再一次地挡在他身前。
枝锋刺进腹部的时候,全世界好像都停了。
所有的聚散离合,所有的久别重逢,所有的破镜重圆,所有的圆满结局,都将和他无关。
后来,秦湘到死也不会知晓。
她那个放狠话曾扬言要分手的男朋友。
最后拼了命,为她的弟弟,挨了三刀。
第47章 末年
秦湘出了周晏生家后, 步行离开平都西苑,路上的积雪很厚,深一脚浅一脚。
太冷了。
她双手凑到下巴处, 不停地哈气来乞求丝丝暖意。
白色雾气从她口中出来之后眨眼间消失不见, 最后她实在忍不了冷, 还是从那个纸袋里拿出墨绿色的围巾,一圈又一圈地给自己围上。
围巾上沾染了那个人的气味。
她今晚去找周晏生是为了求和, 分手这件事出乎她的意料, 快得像一阵风。
想起明天是秦诚考试的日子, 她路过一家文具店,帮他买了备用文具, 兴许是运气好, 出门后便看到一辆出租车。
半个小时后,因为不方便倒车,司机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对面。
秦湘付了钱,下车后发现那条昏暗的小巷内停着一辆救护车和一辆警车, 两种警报声交相呼应,吵得周围许多邻居出门看热闹。
秦湘不喜欢挤疙瘩围观, 毫不犹豫地转身进了小区。
那天晚上, 秦盛年和秦诚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秦湘有个习惯,睡到一半经常会被憋醒,她起身去了趟厕所,刚从洗手间走出来,便撞上刚回家的父子俩。
她有些疑惑,但又想起秦诚这段时间几乎每晚都学到凌晨, 困意使然, 她只是和两人打了声招呼, 之后就回了卧室。
如果她再仔细一点,就能闻到两人身上的血腥味和两人看到她之后明显变得不自然的表情。
第二天,全家人送秦诚去考试,路上,秦诚紧张地满头冒汗,秦湘觉得好笑,忍不住打趣道:“你怎么回事?别待会儿进考场吓得尿裤子。”
开车的秦盛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后视镜,给秦诚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放松点。
考试进行了两天,那两天秦湘全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两天后,考试结束,考点在一中,秦诚出了一中的校门,给留下来等他的母女俩打了个招呼,声称自己和同学约了一起吃饭,急冲冲地跑了。
阮甄忍不住笑了,之后开车载着秦湘回了家。
三天假期过得很快,平中开学那天是一月四号的下午,秦湘到了教室才发现,周晏生没来上学,不仅如此,他书桌上的所有物品都被搬走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秦湘也习惯了他这种突如其来的人间蒸发。
毕竟。
他们已经分手了。
阳历新年过后,秦湘学习状态保持良好,只是,身体貌似出了点问题。
那一周,很多人患上了流行性感冒,年级里甚至是整个学校,请假人数过多,像艺术生的班级人数少,几乎全班都全军覆没。
秦湘身体抵抗力向来差,所以也不幸中标。
只是她的症状相对其他同学来说更加严重。
周日那天,也就是一月六号,秦湘请病假回家。
现在真相大白,阮甄在血缘上虽然是秦湘的姑姑,但长久以来的养育早已滋生出不可磨灭的亲情,她一直都细心,即便是秦湘现在开始住校,她也在秦湘放假那段时间看出秦湘身体的变化。
也是赶巧撞上病毒高发期,她便想着,带秦湘去做一次体检。
秦盛年处于休假状态,平芜的路况不太好,他索性开车带娘俩儿去。
他有私心,本来想带着两人去市医院,但通往市医院的那条路出现车祸,最后只好放弃那条路,转头驱车驶往中医院。
中医院是平芜的一家三甲私立医院,许多医疗设备比市医院不知先进了多少倍,这也是当初秦盛年让爷爷在中医院治疗的原因。
阮甄提前在网上预约了体检套餐,所以进了医院后的一切事情格外顺利,中医院很空,秦湘在排队等检查的时候,听到前面的人在八卦什么。
“嗳,住院部九层怎么被关了啊?那不是VIP病房吗?中医院平时不都靠高级病房挣油水的吗?”
“啊,我也听说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秦湘站在那两人身后,目光闲闲地落在报告单上。
队伍里,两人前方突然有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加入了她们的对话。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有一朋友是这儿的实习护士,她前几天和我说,是京北的一个官员家的孙女在咱们这遇害了,还没脱离生命危险,所以一直住在这儿。”
那两个沉浸在八卦世界的女人被这个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吓到,立马制止交谈,安静地度过五分钟。
其中那个红发女人仿佛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凑过去问那个全副武装的男人,“京北一个官员家的孙女为啥会在咱们这个小地方遇害?被拐.卖的?”
“不是,好像是她给一男孩挡了三刀,那男孩是咱们这儿的,而且昨天前不久刚参加了一中的招生考试,据说那男孩的父亲还是警察呢!”
这些话传入秦湘耳朵里,京北,参加一中招生考试的男生,男生父亲是警察,这些因素串在一起,怎么那么像秦诚。
“啊,一看就是两人早恋惹得祸,嗳,现在的小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