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大城市的时候总会因为繁华而忽略了这些微小之处,此时站在这个地方,倒有些梦回年少了。
时瑞将手中的一个小棍子递给她,虞芷接了过来,好奇晃了一下。
夜晚的冬日寒风有些刺骨,小姑娘便将手缩回到棉袄的袖子里,只露出两根手指头捏着,可爱得很。
“这是烟花?”虞芷问道。
她从未见过这种,小时候每逢过年过节燃放的都是爆竹,声音大得很,每每这种时候都会有师兄捂住自己的耳朵。
时瑞看着在一边乖巧等待的虞芷,笑了一下,说道:“这叫仙女棒,等着。”
随即从口袋中掏出了一盒烟,干脆掏出了一支叼在嘴里,用手上的打火机点燃。
虞芷看得有些呆,嘴都微微张开了一些。
太性感了。
他漫不经心皱着眉吸烟的画面,太性感了。
生意场上少不得一些客套,吸烟喝酒这些事情不用学便会了,但他私下里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几乎从未触碰过。
冬天的风也不小,光靠打火机想必很难将烟花点着,于是便从管家那里拿过了一盒烟。
此时看到虞芷的表情,以为她是不喜欢这个味道,便离远了些,说道:“把烟花点着就熄灭这个烟,来,把手举高。”
虞芷愣愣按照他说的动作做好。
男人深吸一口,让烟头处的火花更加明亮了一些后,将其靠近虞芷手中仙女棒的头端。
火花瞬间奔涌而出,很漂亮,像地上的繁星一般。
时瑞的脸便隐藏在这烟花后面,若隐若现。
可能现在过于晚了,他早上刚刮好的胡子已经显露出了青色的痕迹,一种成熟的韵味油然而生。
虞芷第一次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时瑞他不仅是宠着护着自己的师兄,还是一个男人,一个受许多女人追捧的男人。
那股说不清的滋味再次萦绕在心头,随着烟花迸发时带出的烟一起围绕着自己,整个世界雾蒙蒙的。
许久后,那晚上究竟玩了多久烟花虞芷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唯一存留在记忆中的只有他的脸,以及夹在指尖的那根烟。
久久不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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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林老先生家门口。
虞芷拎着满手的礼物,打量面前这个独栋小院。
很是温馨,隐隐透露出一些守旧派的风味。
来开门的是个有四五十岁的阿姨,想来也是这里的保姆,却是很知礼数,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走过弯弯绕绕,眼前出现了躺在摇椅上的老人。
虞芷之前对林老先生做了一些了解,他生于民国25年,若是正经算上年龄,倒还是比自己晚出生十二年,还真是有些意思。
但是虞芷却无法以前辈自居,毕竟论起人生阅历她还是差了许多的。
老人已经85岁,看着倒是硬朗,此时察觉到来人,他睁开了眼睛,随即站了起来。
站在他面前的首先就是时瑞,二人好似很相熟的模样,打招呼的话语中都透露出熟稔。
时瑞微微错身,露出了身后的女孩子。
在这之前,林老先生就听这位小辈说要带一个热爱京剧的女孩子前来拜访,他觉得稀奇得很,这个年代了,哪有什么年轻人可以静下心研究这老古董,便也起了见一面的心思。
他有些老花眼,凑得近时才能完全将人看清楚,若是离得一米之外便有些模糊了。
老人将目光对准到位于时瑞斜后方的女孩子,随即竟然愣住了。
他的手开始剧烈抖动,甚至连神情都变得震惊又痴迷,时瑞吓得赶忙拉住了他悬在半空中的手。
“虞....”老人攥紧了时瑞的手,语气艰难说道。
时瑞有些一头雾水,但出于礼貌还是应道:“虞芷。”
“虞芷...虞芷。”
他的眼中渗出了些许泪水,像是通过面前的女孩子回忆某个人一般。
虞芷抿了抿唇,安静站在一边。
方才带他们到这里的阿姨及时赶了过来,从旁边的桌子抽屉中拿出了一瓶药,倒出几粒让林老先生服下。
片刻后,老人的情况趋于稳定,他坐在摇椅上,缓了缓气后对虞芷说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虞芷紧紧扣着手指,就听面前的人接着道:“她也叫虞芷。”
浑身汗毛瞬间竖起,她简直无法形容那一刻自己的感受。
平心而论,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虞芷总是找寻这里与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同一个世界,但苦苦寻找之后,并无任何结果。
这无疑给她增加了许多恐慌,即便小姑娘心大也很难免俗。
若我是假的呢,若这个世界是假的呢,若这一切都是梦呢?
根本没有所谓的重生,她只是死在了戏班子的厨房,随后做了一场稀奇古怪的梦罢了。
但现在,老人却告诉自己,虞芷...真的存在。
她生于100年前的北平,享尽繁华与簇拥,死于82年前的北平,于无人之处,孤独又凄美。
这世间,终究还是有人没有将自己遗忘。
第57章 过往
气氛安静了下来,三人面对面坐在一起,老人缓缓讲述出自己所知道的故事...
“你们可知道,八十八年前的北平,是什么样子?”他似是不知从何说起,停顿了片刻后,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时瑞摇了摇头,等待着老人的回答。
虞芷彻底陷入回忆之中,八十八年前...
或者对她来说,应是六年前。
那时的北平,于战火之中寻找一丝安宁,虽然称不上是安家乐业,但相对来说却是和平了许多的。
于是这种年代,人们便愈发追求精神上的放松,一时之间百花齐放,争奇斗艳,无数名家脱颖而出。
虞家班便是当时的北平中最为气派的戏班子之一。
虞老家主靠着自己的嗓子,将戏班子从一无所有唱到如今这个模样,不可谓之不辛苦。
他还在的时候,虞家班的风光可以说是无人能比,哪个军阀若是举办宴会无法请到他们,那便是个丢脸的事情。
好景不长,年轻时整日劳累的后果到老了之后便一齐涌了上来,虞老家主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重担便落在了他的嫡子——虞家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班主虞泰身上。
可惜这人丝毫没有继承到父亲唱戏的本领,空有一肚子花花肠子和追求强权的心。
虞老家主在生前收过一个徒弟,无论在身段,或是嗓子上都可谓是数一数二的,也自然很受师傅喜爱。
戏曲上从来不讲究血缘,出处和天份更重要一些,于是有人就传言,其实虞老家主死前是想将班主的名号传给这位爱徒的,最后不知虞泰用了些什么手段,才将这个名头抢了过去。
不过一切终究是传言,无法考证。
“据说不出三年,这位爱徒也相继离开人世,只留下一位幼子,被收养在虞家班,叫...叫什么来着..”
叫余睿,虞芷在心里补充。
虞老家主对这位爱徒哪只是喜爱,简直到了比亲儿子还要宠爱的地步,当即就赐给了他与自己同音的姓氏——余。
事实也确实像林老先生说的那样,虞泰真的是用不正当手段才抢来的这个班主位置,那位徒弟并不喜好争抢,总是觉得有得戏唱便足够了。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太过于天真,虞泰那种人又怎会让自己留下把柄。
轻易相信别人,最终的结果便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而余睿便也在戏班子中受尽排挤长大,靠自己的努力才渐渐站稳脚步,不过那也免不了来自虞泰时有时无的打压,这人虽说心狠,但终究对自己被父亲忽视这件事耿耿于怀,明明已经害了那位无辜的人,竟然连他的儿子都不放过。
余睿...
这个许久未叫出口的名字突然出现在脑海,虞芷感觉自己的喉咙都有些干涩。
往日的画面仿佛清晰浮现在眼前,久久不曾散去。
从他人口中听到自己经历过的故事或许是一件很是神奇的事情,小姑娘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等待着接下来的讲述。
“虞泰在为父亲的三年守孝期一过,便直接迎娶了当时在北平有名的才女陆奈入门,次年三月,产下一女,取名虞芷。”
陆奈是江南人士,赶上了一批留洋热,出去闯荡了三年才回到家乡,接受了外面新鲜知识的她有一腔抱负还未施展,毅然决然离开故乡,再次背上行囊,来到了北平。
所以虞芷有时候常常在想,母亲那般骄傲又有才气的人儿怎么会心甘情愿刚来到北平就嫁给那个人呢?
当然不会,她哭过,闹过,自杀过,但那又如何呢?
虞泰直接将她的父母接了过来,以此为要挟,当时年满21岁的女孩子哪里有能力与他相抗争,便只得放下了书本,穿上了嫁衣,嫁入了自己曾经最为抵触的高墙大院之中。
纵使百般不愿,但她待虞芷倒是极好的,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遭遇而迁怒到可怜又无辜的孩子身上。
陆奈将自己所接收到的所有先进想法全部授予女儿,她告诉尚在年幼的小女孩儿: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女人也应该有自己的理想抱负。
她总会在小姑娘因为练功而受伤的时候抱着她细细为她揉开腿上的淤青,或是做一些在国外学到过的点心,让小虞芷成为整条街上最受人羡慕的孩子。
她是一位合格的母亲,至少虞芷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她很累,做虞泰的夫人很累,做虞芷的妈妈很累,被关在高墙之中很累,空有抱负却无处施展...也很累。
终究在虞芷五岁那天,女人像是再也不想停留在这世间一般,因病去世。
虞芷记得清楚,她像往常一样从戏班子的学堂中一蹦一跳走回来,连身后的侍女都跟不上她的步伐,因为那天是母亲的生辰,而自己马上就会将做了一个月的生辰礼物送给她,母亲那时必定会笑,她笑起来最为好看温柔了。
可是当她踏进门时,并没有看到像往常一般在门口迎着自己的母亲,反而看到了一群身着白色布衣的人。
小姑娘怎会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从前隔壁李阿婆去世的时候,门外便挤满了类似这样的人,那天她的小孙子哭得很是凄惨,从那以后便再未瞧见过阿婆。
如今呢,她以后也见不到母亲了吗?
小虞芷当时并不懂得去世的真正含义,但再也见不到母亲这件事无疑让她感到恐慌,即便她还小,但也知道那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喜爱自己的人。
妻子自杀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虞泰将此事隐瞒了起来,十分草率完成了这位可怜女子的丧事。
死去一个存在感不甚强的家主夫人好像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改变,每个人都像往常一样,只有虞芷,小姑娘每晚都会将自己窝在墙角,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虞泰的房间就在她的旁边,若是哭出来吵到那人的话必然会引来一顿打骂。
师兄便是从那个时候来到她的世界。
第58章 天作之合
记得那是春日的一天,小虞芷像往常一般从戏班子走回家。
距离不是很远,隔了几条巷子,一般都有丫鬟陪同,但那天恰巧她的贴身丫鬟生了病,她又不喜欢陌生人陪在身边,便选择一个人回去。
巷子里正常都会有许多小朋友凑在一起玩各种游戏,小虞芷以往是很羡慕他们的,毕竟又可以不用练功,又随心所欲的,每天快活极了。
但时间一长,她又觉得那些小孩子也没什么意思,整日就玩那几样游戏,幼稚。
即便她当时才六岁刚出头,但已经学会将自己摆在大孩子的位置上了。
但在小朋友们的眼睛里,这个不合群每日只知道练功的漂亮女孩子显然就是异类,虞芷便这样被排斥到了这个小社交圈之外,有时候还甚至要应付他们带来的一些小麻烦。
不过这些都不被她放在眼里罢了,每日那么累,哪有功夫再与他们计较。
那日不同...
她像往常一般经过巷子,甚至还刻意贴着墙边走远离不远处的人群,哪知即便这样,他们也没有放过自己。
“虞芷,听说你没有妈妈。”一个小胖子站起身来冲着她说道,眼神中尽是戏虐和狠毒。
“对啊”,他身旁的一个小女孩儿附和道:“我妈妈说你妈妈是爬上虞家主的床,现在事情败露才羞愧赴死。”
身边的小朋友瞬间哄笑了起来,口中污言秽语不停。
他们的声音都充满童真,但若是忽略掉声音,光听说话的内容,任谁也想不出这仅仅是一群只有五六岁的孩子。
虞芷又哪能忍受这种平白无故的侮辱呢?
在她心里,母亲一直都是纯白的,是最为神圣的存在,即便她丢下了自己远离这世间,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小姑娘小心将自己背上母亲生前缝制的背包放在地上,随后转头看向那一群人,稚嫩的脸上有着与同龄人不符合的凶狠。
她直直冲进人堆,推倒了站在最前面的小胖子。
身边的小朋友见到这变故后,赶忙冲上前来帮忙。
虞芷记得他们大约有七八个人,她少时又长得小,很快便淹没在人群之中。
这群整日玩闹的孩子又怎么能与她相比,即便占了很大的人数优势,但其中好几个还是让虞芷揍了几拳,没有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当然,小虞芷本人自然也免不了受伤,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那一瞬间,小姑娘脑子里被怒火占满,连身上接二连三的疼痛都顾不上,满心全是要让这群人为自己说出的话付出代价。
“住手。”处在变声期的男孩子声音传来,有些沙哑,却并不难听。
这便是余睿,与虞芷同在一个戏班子却从未说过话的师兄。
他彼时也不过9岁的样子,但在这群孩子眼里却是十分有威慑力的,再配上身上穿的汗衫和布鞋,一看就比这群锦衣玉食的小少爷能打的多。
事实也便是如此,余睿冲进人堆里,轻而易举拉开了仍在打斗的几人,最后轻柔将处在人群最中央仍在挥舞拳头的小姑娘带了出来。
虞芷印象很深刻的是,小男生将她拉出来后,对着所有人说了一句:“我已经记清楚了你们的脸,虞班主应会在不久之后到各位家里拜访,为自己说过的话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