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隔壁房间,巴德尔接手身体,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虽然阿比斯没有靠近过烤肉架,也没沾上什么味道,但他总觉得不舒服,非得换掉衣服洗个澡才行。
等从浴室里出来,他随手一个咒语烘干头发,坐到桌前给威利写信,编造这一天的经历让那位把他当成眼珠子的教皇内侍放心。
金属笔尖划过纸张,对瞒骗威利得心应手的巴德尔分了下神,突然道:“我以为你就是随口一问。”
——你说你比我更想让林灼恢复记忆,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听起来实在寻常,巴德尔的解释听起来也很合理。
可惜此刻同他对话的不是那些被他蒙蔽,对他的本性一无所知的同学或光明教教徒,而是他的半身阿比斯。
这世上再没有谁能比阿比斯更加了解巴德尔,因为他们一同降生在这个世界,从未有过一刻分离,就连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必须与对方共享。
所以阿比斯的回答亦是一针见血:“我确实是随口一问,但我没想到你会为此沉默整整一天。”
巴德尔:“你不也总是沉默。”
阿比斯:“那是因为我没有必须要嘲讽你的习惯。”
巴德尔落笔的力度重了几分:“我看你快要养成这个习惯了。”
阿比斯:“你是想扯开话题吗?”
巴德尔顿笔,接着抬笔蘸墨:“那就回到这个话题——”
金属笔尖在墨水瓶口碰了一下:“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看出来了,对你而言无论林灼变成什么样都无法消减你对她的爱意,那么林灼失去记忆对你来讲反而是一件好事,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她会离开你了。”
阿比斯:“可我不会这么对她,你也别装疯卖傻偏移重点,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巴德尔书写的速度越来越快,金色的眼眸落在信纸上,确定写出的是对威利的安抚而不是对另一个自己的诅咒:“别为难我阿比斯,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对你的想法了若指掌,你得学会沟通和表达,而不是坚信别人能听懂你的话中话。”
莫名的火药味在两人之间升腾。
短暂的静默后,阿比斯对巴德尔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除了喜欢嘲讽我还有另一个习惯。”
巴德尔再一次蘸墨,这次落笔的速度比方才要慢了一点:“什么?”
阿比斯:“你习惯骗人,有时候连自己都骗。”
巴德尔漫不经心道:“是吗?”
阿比斯却不打算放过他,并抛弃了一切试探,直接问他:“巴德尔,你是不是喜欢林灼?”
尖锐的笔尖最终还是在写落款时划破了纸张,巴德尔停顿几秒,随后一脸漠然地把废掉的纸张揉成团,扔到地上,又重新拿了一张纸来写信。
分毫不差地开头重新落于纸面,巴德尔知道自己还能继续狡辩下去,因为他清楚这个结论中间还缺少许多论据,“喜欢林灼”和“想要让林灼恢复记忆”之间不存在必然关系,也没有谁能想到他会着迷于林灼对自己的无情,他还能跟阿比斯再辩上几个回合。
但已经没有必要了,他冷冷道:“假装没发现不好吗?还是你喜欢给自己找情敌?这是你的新爱好?”
阿比斯:“我只是不想你为了证明自己对林灼一点感觉都没有,而做出伤害林灼的举动,如果是你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真感人。”巴德尔感叹:“和你比起来,我的喜欢显得可真自私。”
但从巴德尔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反省的意思,可见他也没打算要改。
阿比斯的目的仅仅是强迫巴德尔面对事实,避免他为了欺骗自己而伤害林灼,达成目的后便不再啰嗦,恢复了往日里的沉默。
徒留巴德尔,写完信后把笔往桌上一扔,尖锐的笔尖就这么戳进桌面,直挺挺在桌上立了一晚。
第二天,阿比斯去找林灼吃早餐,两人还是一块在林灼的房间里用餐,送来的餐盘上放着一张写了字的卡片,是阿斯莫德约阿比斯中午见面。用完早餐后阿比斯正准备告诉林灼自己中午要离开一下,忽然发现林灼表情不太对,就问:“是哪不舒服吗?”
林灼皱着脸,说:“后背痒。”
阿比斯想是不是昨晚在花园里待太晚,招来虫子把林灼后背给咬了,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让林灼把后背露出来给他看看。
毒瘴森林里的虫子都带有毒性,要真是虫子咬的,早点处理会比较好。
林灼解开衣服露出后背,只见她的后背上除了龙鳞什么都没有,皮肤白皙光滑,根本找不到被虫子叮咬的痕迹。
阿比斯:“哪痒?”
林灼反手往后够,碰到的地方是一片片紫色的龙鳞。
坚硬的龙鳞层层叠叠,每一片都像玉石一般冰凉,但比起他第一次教林灼洗澡,又有些微的不同,看起来似乎……没有原来那么剔透了。
阿比斯伸手覆上龙鳞,触感也不像最初那么光滑。
阿比斯明白了。
“怪我。”他说,因为教林灼洗澡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他忘了龙鳞的清洁会比皮肤要更加耗费时间和力气。
还有龙鳞之间交叠的地方,都得细细刷干净才不会藏污纳垢。
阿比斯愧疚极了,他感觉自己没有照顾好失忆的林灼,又不敢随意用魔法对待林灼后背那些漂亮的鳞片,就找来小刷子,把林灼拉进浴室,将她背后的鳞片仔仔细细刷洗了一遍。
洗完还不能马上把衣服穿上,因为鳞片之间的位置如果不用魔法很难擦干,最好是先晾一晾。
阿比斯搬了一张躺椅到窗户边,用魔法稍微改变了一下躺椅的形状,方便林灼趴着晒背。
外面太阳正盛,只有轻轻的风送来几丝令人舒爽的凉意。
阿比斯坐在躺椅边上,琢磨怎么替林灼把碍事的长发盘起来。
等他终于弄好林灼的头发,林灼已经在舒适的环境中闭上了眼睛。
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细腻的皮肤和紫色的龙鳞上,极具精灵特色的皮肤白得像是要发光,鳞片表面的反光也随着光照角度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色泽。
玉片一般的龙鳞以林灼修长的后颈作为起点,顺着脊柱一路往下,分布的面积也逐渐往两侧扩大,到了腰际又慢慢缩小,最后没入衣物,藏于轻薄的布料之下——为了方便晒背,林灼换了条露背的深色礼裙。
百年后的服装远比现在要大胆许多,背后那几条约束开口的金色细链被阿比斯解开,所以露出的面积比原来更大,林灼又爱乱动,导致开口往两侧滑落,隐约露出隔着衣服布料被挤压在枕头上的柔软……
阿比斯别开脸,却没能忍住下意识地吞咽。
他好久没碰过林灼了,连亲吻都没有。
阿比斯知道自己应该克制,却还是无法抵御诱惑,慢慢把视线挪回去,落到林灼的脸上。
闭着眼的林灼看起来和失忆前没什么两样,阿比斯几乎能想象她被自己吻醒后会如何激烈地回应他,把他拉上躺椅,由着自己的性子对他为所欲为。
阿比斯难以遏制脑海中的联想,他低下头,缓缓靠近林灼,就在即将触碰到林灼的唇时,林灼睁开了眼睛,眼底的懵懂击碎了阿比斯心底难以启齿的欲念。
阿比斯刷地一下直起身,侧头扶额,几乎要被自己内心的罪恶感淹没。
幸好失忆的林灼还不懂男女欢爱,也没发现阿比斯刚才的距离有什么问题,还跟阿比斯埋怨:“还没好吗?我好无聊啊。”
阿比斯放下手,清了清嗓子,问:“我去给你找几本书来看?”
林灼歪了歪头:“可我不认识上面的字。”
阿比斯:“……”
光顾着让林灼重新学魔法保护自己,居然忘了教林灼识字。
幸好林灼识字的速度也非常快,等晾干龙鳞换掉裙子,阿比斯又带她去了城堡的图书室,找了一些比较基础的书籍给她看。
林灼对书籍的喜爱分毫不改,除了吃午饭就没从图书室离开过。
正好阿比斯要去找阿斯莫德,就把林灼一个人留在了图书室。
阿斯莫德跟光明教要了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可不是为林灼要来的,他打算带阿比斯和巴德尔去了解那些被排斥的黑暗生物,若是能提前将亡灵、魔族还有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血族势力收服,他们日后的行事能顺利很多。
不过考虑到林灼,计划不得不延后些时日,这次也只是想商量一下有关未来的细节安排。
阿比斯离开后不久,林灼看完了他给自己找的基础书籍。
林灼准备自己再去找几本来看,可图书室太大了,前后好几排书架,两层挑高,就连墙上也全是书,书籍种类繁多,她根本不知道从哪找起。
就在这时,古尔薇格来到了图书室。
古尔薇格和柳听风一起研究那本笔记,希望能早点把林灼的记忆制成药水,给林灼服下。
过来图书室,也是为了找需要的资料。
阿斯莫德把图书室的藏书目录都给她了,找起书来很方便。
巧遇林灼的她发现了林灼的苦恼,确定林灼看过哪些基础书籍后,她根据图书室藏书给林灼列了一张书单,还用魔法将书单前半部分的书召唤出来,整齐罗列在桌上。
“谢谢。”林灼蹲下,跟个子矮小的古尔薇格道了声谢。
古尔薇格望着眼前一脸纯稚的林灼,突然叹了口气,说:“不用和我客气。”
古尔薇格之前挫了点林灼背上的鳞片,后来她拿去确认了,林灼给她的雷龙龙骨和鳞片粉末都出自同一只龙。
也就是说,林灼给的,是她自己的骨头。
知道这点再去回想林灼跟她说过的那个有关龙骨的笑话,古尔薇格不免有些毛骨悚然,心里也格外不是滋味。
她想了想,又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枚表面有锤子浮雕的徽章,递给林灼:“有些话,我想说给恢复记忆后的你听——”
看林灼一脸好奇,古尔薇格就继续说了下去:“我并不赞同你用穿越时间回到过去这个办法改变未来,也希望你目前并未深陷于此,但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发现你无论如何都无法通过穿越时间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静,也可以用这个徽章来找我,无论哪个我,只要看到这个徽章,一定会为你提供帮助。”
知道现在的林灼听不懂,她还添了一句:“听不懂没关系,记住就好了。”
林灼感到困扰:“可以说得简单点吗?我怕我记不住。”
古尔薇格还真没想过林灼会记不住这个问题。
偏偏她又无法苛责失去记忆后宛如孩童的林灼,只能妥协:“好吧,那么我说的简单点:在你想要毁掉一切之前来找我,不要冲动,我会尽我所能为你提供帮助。”
这下林灼记住了。
失忆前和失忆后的林灼差别太大,古尔薇格实在不放心,就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掏了一堆东西出来塞给她,让她拿去防身,免得她还没恢复记忆又遭遇什么意外。
林灼收下那些东西,目送古尔薇格离开图书室,又侧头看了眼桌上多出来的书籍,懵懂天真的表情逐渐收敛,最后什么都不剩。
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极了恢复记忆的林灼。
之后她又看向桌上的花瓶,透过扭曲的倒映,改变了自己的眼神与神态,恢复了那张懵懂无知的面孔,心想——
这张表情,真好用。
第五十一章
“我能接触到的大概就这么多。”阿斯莫德将一份名单摆在巴德尔面前,把他所了解的各方势力,以及那些势力的首领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脾气,一一讲解给巴德尔听。
最后总结一句:“你可以用我的名义去接触他们,但具体能不能成,我就没法保证了。”
巴德尔仔细查看那份名单,其中有不少魔族都是在教会挂了名的,他根据自己从教会那里获取的信息,再结合阿斯莫德提供的情报,在心里为这些势力一一打上标记,顺带回上一句:“能不能成是我的事,你不用管。”
之后巴德尔又问了他几个问题,都同这些黑暗生物势力有关,阿斯莫德虽然低调,一直都在毒瘴森林隐居,但他对外的消息获取从未断过,很轻松就解答了巴德尔的提问,并根据提问内容,发现眼前这位圣子殿下似乎早就动过这方面的念头,每一个问题都一针见血,透着不符合其学生身份的见地与眼界。
越是这样,阿斯莫德越是放心。
他可不想下错注,把未来的希望放在一个还需要时间成长的蠢货身上。
商量得差不多了,巴德尔一看时间,下午两点半,想到什么,问:“弗雷跟伊露丽今天没进镜子吗?”
阿斯莫德靠在桌边,站没站相:“克洛里斯今早天没亮就收到消息,说米德加尔特一富商早年曾花天价拍下了吸血蝶的标本,虽然不确定能不能拿来当材料使用,但他还是决定去一趟,走之前特地警告过我,说在他回来之前,不许弗雷和伊露丽进林灼的记忆。”
难怪。
“还有一件事……”阿斯莫德看向窗外的树林:“古尔薇格校长跟我说,她学校的老师将森林里那个传送阵的副本带回去研究,被一个疯狂崇拜法圣费德里科的同事指出这个传送阵的绘制手法和习惯明显参照了费德里科,后来他们去费德里科纪念馆,比对了一下符文的书写习惯,基本能确定这个传送阵就是费德里科画的。”
阿斯莫德看过林灼的记忆,当然也知道他们通过传送阵去了荒芜之地,并且遇到了一个和法圣费德里科一模一样的人偶。
但古尔薇格不知道——林灼他们向所有人隐瞒了在荒芜之地第五层的遭遇——加上传送阵出现在毒瘴森林,消息一旦传开,必将引来许多狂热的追随者,深入树林寻找费德里科的踪迹,运气不好还可能被他们找到城堡,给阿斯莫德带来麻烦。
为防万一,古尔薇格就把这事儿提前同他说了,还建议他换个地方住。
阿斯莫德根本不想为了一个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传送阵的人大费周折举家搬迁,可他毕竟是拐走了皇室公主的魔王,要想继续维持低调平静的生活,只能选择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