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两人洗漱净面,扫去灰尘,这才重新回到观景台上。
柔佳公主小小一个人儿,没什么耐性,不过就在草原上溜达了一圈,很快就回了观景台。
今日起得早,她这会儿便有些困顿了,贤太妃便让她跟弟弟一起去睡一会儿。
两个小殿下都歇了,观景台上的太妃嫔妃们便只吃些茶水点心,努力眺望远方,试图去看林子里的战况。
今日萧成煜把年轻儿郎们分成了好几队,并金口玉言,今日狩猎能拔得头筹的有重赏。
故而二郎们一个一个精神百倍,山脚下的百物林中不时传来喝彩声。
无奈观景台离得远,瞧不见什么,若是不玩些别的倒是有些无趣。
沈轻稚回到观景台上,见李巧儿跟纪黎黎都缩在后面不说话,便对贤太妃道:“娘娘,咱们打马儿戏吧。”
贤太妃便笑道:“你们年轻人玩吧,这不正好能凑够一桌。”
她开了口,沈轻稚便张罗起来,招呼几人一起玩马儿戏。
但纪黎黎不会打,李巧儿说自己有些困,打得也不好,沈轻稚跟章婼汐还是劝哄着贤太妃跟他们三人一起打。
一打起牌来,时间就过得快了。
东安围场天高云淡,草低风清,在一阵阵的秋风吹拂之下,每个人都是喜笑颜开,欢快非常。
微风吹来了秋日的凉爽,也吹来了远处的欢声笑语,偶尔有成群的鸟儿飞过,那是要去南方度过寒冷冬日的大雁。
沈轻稚仰头看了看天,垂下眼眸,笑着打出一张牌:“自摸,我胡了。”
顿时,章婼汐笑着喊起来:“你都连着自摸了两把,该让一让我了。”
沈轻稚便笑着看她:“这两局是我运气好,下一局就该轮到上手的太妃娘娘了,你要想自摸,要再等一圈。”
她这话一说,观景台上的众人都笑起来。
贤太妃出来玩了一整日,心里也很畅快,她正要同沈轻稚玩笑几句,忽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喊叫声。
那声音不远,也不算近,恰好就是年轻儿郎们围猎的百物林。
观景台上的气氛陡然一窒,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茶杯戏牌,紧张往百物林看去。
沈轻稚心里有数,面上却也跟着露出紧张的神色:“这是怎么了?”
章婼汐放下手里的牌,起身眯起眼睛看。
只见草原尽头的百物林前,已经陆续有了疾驰而来的骑手身影。
那些人迅速往观景台奔来,众人都以为是狩猎结束,回到围场大行封赏,但他们越来越近时,章婼汐却眼尖发现所有人面色都很沉重。
章婼汐心中一紧,她下意识看向沈轻稚。
她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却见沈轻稚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沈轻稚的手很细,却一点都不纤瘦,反而显得修长有力,那并非软若无骨的手,章婼汐记得她捏着鞭子甩出去的手,肩膀也很有力气。
她从来不是娇养在闺阁的小女儿,她是一路摸爬滚打,全凭自己才挣得如今荣华富贵的宁嫔娘娘。
即便遇到再大的场面,沈轻稚端茶杯的手都不会抖。
看到她这模样,章婼汐也渐渐安下心来。
沈轻稚放下茶杯,看着众人道:“看来勇士们要回来了。”
贤太妃却有些紧张,她对自己的姑姑叮嘱几句,让她派人看好一双儿女,然后便站起身,跟着众人一起来到了围栏前。
所有未去行猎的王公大臣、嫔妃命妇等皆肃立在围栏之后,安静无声看着奔袭而来的勇士们。
在勇士们身后,已经隐约可以看到皇帝陛下的仪仗。
沈轻稚也不由眯了眯眼睛,她轻轻扶住贤太妃的胳膊,低声安慰她:“娘娘,兴许没有多大的事,娘娘莫怕。”
贤太妃闭了闭眼睛,回头看了一眼被人牢牢看住的儿女,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一刻,先回来的勇士已经列队在观景台前,而萧成煜的仪仗也停驻在列队之后。
待众人皆站好之后,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将领踉跄地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噗通跪倒在了萧成煜面前。
萧成煜骑在踏云身上,一身玄色劲装,他低垂着眼眸,薄唇紧抿,显得异常愤怒。
在他身边,跟了两个面生的年轻小将。
跪在萧成煜面前的,就是萧成煜的心腹,天佑朝最年轻的将军,奉天大营左都督李敢。
沈轻稚一见到这场面,虽依旧有些紧张,却还是很兴奋。
她面上不显,只面露担忧地看向萧成煜。
而萧成煜此刻正居高临下睨着李敢。
整个东安围场,里里外外数百人,此刻却鸦雀无声,无人敢说话。
突然,一道马蹄声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拖拽着两个麻袋向此处奔袭而来。
待那人来到近前,立即翻身下马,冲萧成煜单膝而跪:“陛下,惊扰圣驾的贼人已捉拿,还请陛下定夺!”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东安围场,里里外外都被奉天大营和两禁卫守卫,竟还有贼人敢惊扰圣驾?
什么叫惊扰圣驾?这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地上的这两人怕是刺王杀驾而来。
果然,在众人惊慌的视线里,萧成煜冷冷看着李敢:“李都督,你该当何罪?”
——
李敢触怒天威,渎职无能,又如何敢在皇帝陛下面前辩驳。
故而他一言不发,只重重给萧成煜了磕三个头。
只听嘭嘭嘭的声音响起,紧接而来的,是李敢低沉嗓音:“臣,知罪。”
萧成煜冷笑一声。
他横眉冷竖,头一次用那么凌厉的眼神看向在场众人,他眼眸中有着冰冷的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在场的文武群臣,甚至就连年少的两个郡王也是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同他对视。
尤其是二皇子顺郡王萧成烨,他面色苍白站在三弟身边,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几乎都要颤抖起来。
可众人此时的目光都落在李敢身上,无人去注意吓得面无人色的萧成烨。
沈轻稚遥遥看了他一眼,最终只是无奈地在心里叹气。
萧成煜说的没有错,萧成烨自己放弃了唯一的生机,他胆小、懦弱,不敢反抗任何人。
所以他也抓不住唯一能抓住的命局。
此时,文武百官都不敢开口,倒是今日缉拿刺客有功的金吾卫指挥使韩成上前一步,跪在萧成煜面前。
“陛下,李都督少时便侍奉陛下左右,武艺出众,忠心耿耿,后领命指挥奉天大营,也是战功赫赫,实在是年少有为,为吾辈之楷模。”
韩成今年已经四十几许的年岁了,他比李敢大上十几岁,从先帝在时就是金吾卫的将领,一直到萧成煜登基为帝,他才被提拔为了指挥使。
但指挥使只是正三品,金吾卫一共便只有五千人众,而李敢的左都督却是正一品,麾下有将士两万余。
李敢还这么年轻,又是萧成煜潜邸时的旧臣,他的未来自不可限量。
而韩成的未来却已经能看到头了。
大抵到六十的时候,萧成煜会看在他一直兢兢业业的份上,给他一个都指挥使的荣官,让他光荣致仕。
即便如此,韩成也经常跟同僚说自己特别知足,感念皇恩,一定会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他没有李敢那么敢想敢干,没有他胆大妄为,也么有他年轻肆意,他成熟稳重,为人低调,是武将里的老好人。
他这个老好人,现在又在为李敢请命了。
他刚刚立了功,又是先帝在时的近臣,故而萧成煜对他也有几分尊重,这份尊重便体现在他话一说完,年九福就上前扶起他。
而面对他时,萧成煜的面色就没那么冰冷了。
“韩指挥使,你是老资历了,”萧成煜语气缓和下来,“今日若非你经验老到,察觉有异,否则不堪设想,朕还能不能还好站在这好说不定。”
他这一说,朝臣们忙出声劝阻:“陛下请勿妄言。”
“陛下息怒。”
萧成煜自然不可能息怒。
他目光冰冷环视一圈,那目光犹如刺骨的冰刀,扎在每个人身上。
萧成煜缓缓开口:“朕年少登基,由太子位,持先帝遗诏继承大统,是当之无愧的继帝,朕知道……”
萧成煜微微一顿,等了片刻才继续道:“朕知道,有些朝臣自觉自己是三朝元老,两朝重臣,自以为朕年少不经事,便想要妄图扰乱朝政,为所欲为。”
萧成煜把手里的长剑猛地插在地上,他不怒自威,声音赫赫:“朕今日便告诉你们,休要白日做梦,妄图颠覆国祚。”
萧成煜声音并不大,却如同雷霆万钧,打在每个人的心田里。
“只要朕还在,真就是大楚的九五之尊,无人可以代替朕主持朝政。”
萧成煜的目光最终落到了垂眸不语的张节恒身上:“爱卿们,可听懂了?”
即便是在东安围场,脚下皆是如茵的绿草,朝臣们也一起下跪,对萧成煜俯首听令。
“臣等,谨遵圣谕。”朝臣们异口同声。
萧成煜这一番连敲代打,让在场众人心里都打起了鼓,但萧成煜却并未一直面若寒冰,在冷声训斥之后,他便又浅浅扶起笑容,道:“好了,本就是出来游玩,不必太过拘谨,都起来吧。”
等到朝臣都起身,萧成煜才对韩成道:“韩指挥使,今日你护驾有功,勤拿刺客,实在忠勇有佳,朕很欣慰。”
被萧成煜这么一夸赞,韩成立即激动地满眼通红。
萧成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陡然拔高:“传朕口谕,金吾卫指挥使韩成忠心耿耿,勤勉近身,有勇有谋,实乃纯臣也,着升为正二品都督佥事,率金吾卫领守卫东安围场,行护驾之责。”
韩成立即跪倒在地:“谢陛下恩赏,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萧成煜笑着看向韩成,亲自扶他起身,还感叹了一句:“韩将军,大器晚成啊。”
都督佥事这官名不好读也不好念,一般都是以将军代替,大约这是第一次被帝王称呼为将军,韩成越发激动,几乎都要泪洒当场。
这一番君臣和睦的戏码,看得诸位朝臣皆是“感动”非常,只有李敢还跪在那,垂眸不敢言语。
萧成煜夸奖完了韩成,又看向他身边的两个年轻校尉。
萧成煜问了问两人名讳,然后便道:“好,好得很,这才是年少有为的小将军,你们二人着升为总旗,此后调入禁卫,这几人就跟在朕的身边,朕要好好考校你们。”
赵石头和刘大勇都是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跪地磕头,瞧着就很有一股憨勇。
待到褒奖完了功臣,萧成煜的目光才重新落到李敢身上。
“奉天大营左都督李敢,渎职懈怠,为官不勤,以至刺客潜入,扰乱秋狩,”萧成煜一字一顿地道,“着……着夺去左都督一职,降为从四品镇抚使,奉天大营另由右都督鲁山暂代全职。”
李敢这是直接由正一品撸到了从四品,连降了七级,比之前的韩成还要低上两级,足见其今日所犯之过错。
虽然萧成煜已经为了早前的情分用了很柔和的词,但朝臣们大约也猜到今日秋狩时定有大事发生,否则萧成煜不会如此震怒,把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武将一撸到底。
李敢这一次被降为镇抚使,便被踢出了权力中心,从此之后再也不能跟在萧成煜身边,替陛下护驾。
他怕是再无升迁可能了。
朝臣们心中一时翻江倒海,人人心里因皇帝年轻而松懈的精神重新被紧了紧,此番萧成煜震怒,倒真是无人再在陛下面前质疑反驳,提出异议。
萧成煜奖罚完了,此时便就如一缕青烟一笔带过,他立即便道:“今日虽有意外,但年轻勇士们的表现却很是不俗,咱们来一起看看,今日的武状元是谁。”
皇帝带头活跃气氛,朝臣们怎么可能不懂事,便一起涌上来,陪伴在萧成煜身边,开始热络地捧场。
最后选出了一甲三人,萧成煜按照事先口谕,一人给了一个总旗,让他们在东安围场期间拱卫圣驾,另还有金银封赏,可谓是大方了。
这三名年轻的勇士都是勋贵世家的子弟,故而勋贵和武将们皆是喜笑颜开,东安围场因那一场变故而冷下的气氛逐渐回暖,重复热闹。
封赏完之后,就到了晚膳时分。
今日的晚膳是萧成煜赐的宫宴,众人在观景台上一起用烤全羊和各色炙烤,当火堆燃起,年轻的将领们开始唱起大楚早年的歌谣,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萧成煜坐在他自己的御台上,慢条斯理吃了一会儿烤肉,觉得有些没滋没味的,不由看了年九福一眼。
年九福小心翼翼:“陛下?”
萧成煜淡淡看了看他,见他不明所以,还是轻咳一声:“去把宁嫔娘娘请来。”
年九福立即会意,也不吩咐人去请,他自己颠颠下了楼来,快步来到沈轻稚所在的观景台。
两个观景台紧挨着,萧成煜坐在御座上,能看到沈轻稚笑吟吟吃烤肉,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吃饭就是特别香,仿佛任何食物进了她的嘴都是仙食,总会令她喜笑颜开。
有她陪在身边,怕是吃糠咽菜都会觉得香吧?
萧成煜出神想着。
另一边,年九福哒哒上了楼来,除了贤太妃和贤妃,众人的目光不由便落在了这位年大伴身上。
贤太妃正在喂女儿吃烤肉,不关心新帝的家务事,而章婼汐则在津津有味啃猪蹄,对年九福也不太在乎。
无论找谁都不可能来找她,她乐得自在。
沈轻稚正在吃烤得脚香酥脆的五花肉,她把五花肉沾了点辣椒芝麻干料,裹上新鲜采摘的紫苏叶,就这么放入口中。
紫苏有一股很奇特的香味,会简单直接接触肉的油腻感,却又会带来另一种芬芳,无论配什么肉都好吃。
沈轻稚正认真吃着便听到年九福的脚步声,她好奇看过来,正对上年九福带笑的眼。
沈轻稚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她很快便回过神来,放下筷子擦干净唇瓣和手,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等到年九福先同几位娘娘见过礼,这才过来沈轻稚身边,颇有些谄媚道:“娘娘,陛下请娘娘过去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