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晚霞如练。
远处苍茫的草原一望无际,在视野的尽头,则是连绵的青山。
奉天山脉如同大地神祗,横卧在草木之上,俯瞰着整个东安野,安静守护着沃野千里的中原。
落日的余晖洋洋洒洒点亮了山上的棱角,即便距离很远,沈轻稚也能看到那一片景致如梦似幻。
他们两个人安静看了好一会儿奉天山,然后转向另一侧,去看热闹的城。
距离东安围场大约五里外,就是之前萧成煜所说的繁花镇,从观景台可以看到繁花镇的掠影。
此时傍晚已过,因帝妃二人要赏景,故而未在观景台上点宫灯,此时两人周身是一片静谧的暗。
然而繁花镇却是灯火通明的亮。
无数灯火点亮了城,也点两个两个人的眉眼。
袅袅炊烟,万家灯火,行宫和繁花镇之间是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稻田尽头,则是一片繁华景。
这是多么美的一副画卷,洋溢着无限的生机和力量。
也氤氲着太平盛世。
沈轻稚跟萧成煜安静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全然黑了下来,沈轻稚腹中咕咕直叫,萧成煜才道:“该用晚膳了。”
沈轻稚点头,终于收回了目光,笑着对萧成煜说:“这里景致真好。”
她捏了捏萧成煜的手,冲他展颜一笑:“陛下看了这样的景致,也会很高兴吧?”
当皇帝的,当然爱看太平盛世。
萧成煜在一片黑暗里回望她。
他眼眸中藏着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深邃,也藏着她看不清的真心,他对她道:“是啊,朕很高兴。”
于是沈轻稚便又道:“我有点期待要去繁花镇了。”
萧成煜牵着她的手,等到宫人重新送来宫灯,萧成煜在在一片宫灯璀璨里对她道:“朕也很期待。”
明日就是秋狩,萧成煜也很克制,今日就没折腾沈轻稚,两人沐浴更衣之后,便一起回了寝殿。
沈轻稚倒是很意外萧成煜这么早就要睡了,不由打趣:“跑了一天马,陛下可困了?”
萧成煜瞥她一眼,洒脱坐到窗前的罗汉床上,对她指了指桌上的马儿戏:“打会儿牌吧?”
这倒是稀奇事。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坐到他对面,微微倾身去看他眼眸。
萧成煜垂着眼,任由她打量。
沈轻稚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萧成煜的鼻尖。
“陛下,您今日是怎么了?”
萧成煜虽然会这些棋牌博弈,水平还很高超,但他平日里轻易不玩,他不仅没有时间,也没什么兴致,只非常凑巧的情况下才会打上两把。
今日竟是要主动打牌了。
萧成煜睨她一眼,伸手握住了沈轻稚的指尖。
他手心温热,牢牢锁住了沈轻稚动作,沈轻稚指尖轻颤,似被他手心烫到。
沈轻稚瞪着眼儿去看他:“陛下,臣妾要陪您打马儿戏呢。”
萧成煜定定看着她,若是旁人早就心跳如鼓了,但沈轻稚却依然眉眼弯弯,笑看萧成煜。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却是萧成煜先败下阵来。
“好,来打马儿戏吧。”
因只他们两人,遍也没开局,直接玩最简单的凑双,一整副牌,沈轻稚手上的留牌就没超过张,而萧成煜手里的牌却越来越多,一张都消不了。
沈轻稚高兴了,对他道:“陛下,看来今日的运道在臣妾这里。”
萧成煜淡淡吃了口茶,却说:“不急。”
皇帝陛下从来都不着急,待到一副牌抽过半数,萧成煜手里的牌便越来越少,而沈轻稚因一开始手里没存下牌,到了后半程反而不好解牌。
等到桌上的底牌都抽完,沈轻稚手里还有八张牌,而萧成煜手里只剩下两张了。
他又吃了口茶,看向沈轻稚:“宁嫔娘娘,难道今日是我运道更好?”
沈轻稚一噎,她忍不住哼了一声,道:“还没到最后一步,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于是,两人就拿着这十张牌开始来回倒腾。
待到只剩下六张的时候,萧成煜已经猜出了两人手里的牌,他笑着看向沈轻稚,晃了一下手,把其中一张高高举起,道:“宁嫔娘娘这张送你。”
他能算牌,沈轻稚也能算,她转了转眼睛,在他手里的两张牌上仔细端详,然后便偷偷倒腾了一下手里的牌,对着萧成煜比划了一下。
萧成煜笑着抽了一张牌。
紧接着,他就愁眉苦脸道:“哎呀,凑齐了。”
于是,两个人手里就只剩下各自一张对牌,而此刻要抽牌的换成了沈轻稚。
沈轻稚轻轻松松就赢了这一局牌。
打完了一局棋,沈轻稚眉开眼笑,高兴同萧成煜说:“今日还是我运气好。”
萧成煜也没反驳,只同意了她的话,才道:“这会儿倒是该安置了,明日还得早起。”
于是两人洗漱更衣,一起躺了下来。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沈轻稚早早便醒来了。
萧成煜这会儿也已经醒了,两个人安静躺了一会儿,沈轻稚才突然开口:“昨日两个人一起玩凑双,牌又都是双数的,那无论怎么玩,最后都没有赢家。”
萧成煜:“……”
萧成煜闷声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昨日的事,怎么还在惦记?”
沈轻稚轻轻打了他一下,还是道:“好了,不说了,但以后臣妾也不跟陛下玩凑双了。”
凑双得四个人玩才有趣,两个人实在没得玩。
萧成煜也不在意。
他掀开帐幔,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开口叫年九福:“几时了?”
年九福那耳朵简直是仙器,隔了一扇门都能听到萧成煜的嗓音。
“陛下,已经卯时了。”
萧成煜又躺了一会儿,才道:“起吧。”
于是两个人开始忙忙碌碌的晨起时光。
由于沈轻稚昨日是在畅春芳景就寝的,故而除了戚小秋,银铃带着迎红也一起过来,她今日秋狩要穿的骑装礼服和发冠也一并送来了畅春芳景,加上姚朝桐,四个人一起给沈轻稚梳妆打扮。
萧成煜知道她打扮比自己复杂多了,直接把寝殿让给了她,自己则去对面的雅室里穿戴礼服。
他穿的虽然叫礼服,但很干练简洁,只有头上的白玉金冠显露出些许的帝王威仪。
等到萧成煜在院中赏了一会儿景,早膳的膳桌也已经摆齐,沈轻稚才姗姗来迟。
她今日的骑装礼服选的紫红色,上绣翟鸟祥云,头上的发冠小巧别致,选的是四季图景。
除了颈间的七宝璎珞,沈轻稚只在耳上追了珍珠耳铛,显得整个人修长利落,有一种别样的美。
除了那一双红唇,她的妆并不浓,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自然。
沈轻稚见了萧成煜,也是眼前一亮,她嘴甜,立即便夸:“陛下今日很是英武不凡啊。”
萧成煜淡淡看她,道:“宁嫔娘娘也是美若天仙。”
两个人相互恭维一句,便一起去用早膳。
今日的早膳没有汤汤水水,就连南瓜粥也做得比较稠,省得贵人们在围场更衣不方便,让他们今日玩得不痛快。
沈轻稚吃了两个蟹粉小笼包,又两个糯米烧麦,然后才浅浅吃了半碗南瓜粥。
她早晨用得不多,主要是今日秋狩也没她们多少戏份,她准备去东安围场跟章婼汐他们一边打牌一边吃点心。
萧成煜倒是用了不少。
他又吃了一碗麻酱拌面,才觉得有六七分饱,然后道:“略作一会儿就得走了。”
沈轻稚点头,吃了半口茶才去补妆。
等到卯时正,金乌便若隐若现地爬出云层来。
行宫中的贵人们乘坐各自的步辇,跟在皇帝的御辇之后一路往东安围场行进。
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们早就等在了东安围场。
一行人到了东安围场之后,萧成煜照例要祭典奉天山神。
沈轻稚站在贤太妃和章婼汐身后,身边就是正踮脚好奇张望的大公主。
贤太妃不太放心小女儿,便让沈轻稚牵着她的手,不让她乱跑。
不过柔佳公主到底是金枝玉叶,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对于这些礼仪典礼驾轻就熟,不仅不害怕,规矩行得也很不错,全程都没有哭闹。
两刻之后,祭典终于结束了。
萧成煜翻身上马,先是鼓动了一番宗亲和勋贵,也带了一群国子监的学子,领着他们都骑上了马儿,一路往奉天山疾驰而去。
等到乌泱泱的儿郎们都离开,剩下的宫妃命妇们便陆续来到了观景台上。
观景台的主台自是留给沈轻稚等人的,贤太妃带着公主和穆郡王,也跟他们一起坐在主台上。
两侧则是王妃、郡王妃、以及先帝的两个妹妹,再往边上去则是近臣的诰命夫人等。
主台之上,贤太妃和贤妃章婼汐坐主位,下面便是沈轻稚和冯盈,再往两侧则是李巧儿和纪黎黎。
观景台布置得很高,能看到很远,也能看到那些似乎还未曾远离的儿郎们。
贤太妃抱过儿子,见他睡得正熟,就让姑姑把他放到小床上,让他舒舒服服继续睡。
“你们会骑马的,就都去骑一骑马,”贤太妃发了话,“不用都坐在这里呆坐着,喜欢马儿戏的也可打牌,尚宫局都有准备,玩什么都行。”
果然,贤太妃的话音刚落下,章婼汐便期待地看向沈轻稚。
“沈妹妹,咱们去骑马?”
沈轻稚起身,对她伸出手:“走,去骑马。”
第72章
冯盈不太会骑马, 故而没有跟着来,倒是柔佳公主想要骑马,贤太妃就找了个骑术高超的嬷嬷, 让她带着公主一起出来玩。
沈轻稚、章婼汐和柔佳公主一起驰骋在草地上,周围还有不少王妃夫人们,一路上气氛也很欢快。
柔佳从来都没出过京, 她也并非第一次被人带着骑马,但这般的风光景致却是从未见过的。
故而当马儿一跑起来, 柔佳就兴奋地喊起来:“哇,哇好快,好快!”
沈轻稚跟章婼汐就看着她笑。
两个人陪着柔佳跑了好一会儿,等几个王妃也过来陪伴在公主身边,她们两人才加快速度, 向前疾驰而去。
骑马奔驰是不需要言语的,她们两个并驾齐驱,好一直跑到了围场尽头,才缓缓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茂密的树林和高耸的群山,沈轻稚觉得心情舒畅,畅快非常。
待他们一起下,沈轻稚才看向章婼汐:“章姐姐可觉得高兴?”
章婼汐眉开眼笑:“高兴啊,我就喜欢在外面疯跑疯玩,可我爹却总觉得如此会丢了勋贵人家的脸面,总要管束我。”
“还是草原、树林、群山更令人向往。”
沈轻稚看着她眉宇间的欢喜, 不由问:“那姐姐如今入了宫来, 可是觉得寂寞了。”
但章婼汐却说:“是也不是。”
她仰着头,看着巍峨的群山,看着不远处的健硕的马群, 眼眸深处皆是畅快。
“我这个人知足常乐,随遇而安,父亲已经到了那班位置,他不可能离京,我也不能像魏嫣那般在边关上场杀敌,相比像平常闺秀那般嫁人成亲相夫教子,我以为入宫为妃其实更好一些。”
“虽然宫里只那一方天地,但又没有那些俗务琐事,我倒是过得挺自在的,”章婼汐看着沈轻稚笑,“不怕你笑话,我这个人除了练武一无是处,又懒又馋,一点脑子都不乐意动。”
“故而我觉得如今这般日子挺好的。”
沈轻稚安静听着她说话,她一直觉得章婼汐性子耿直而洒脱,如今看来却不是。
她身上更多的是超脱。
她不肯为难自己,不肯让自己陷入自我纠结之中,故而她的日子就好过。
“章姐姐真是超然物外,令人钦佩。”沈轻稚道。
章婼汐看着她挑了挑眉,道:“可我觉得,沈妹妹你也很洒脱,你跟我不同,我是自己主动选了一条让自己舒服的路,而你拥有的,是由内而外的超脱,你的这种了悟,不是常人所能有的。”
她这话说得奇奇怪怪的,但沈轻稚却并没有反驳,她只是淡淡笑笑,手里一拽缰绳,调转马头回头看她:“章姐姐,咱们比一比,看谁先跑回去?”
章婼汐驾了一声,大笑着追赶上来:“好啊。”
两个人你追我赶,最后还是章婼汐略胜一筹,率先回到观景台。
沈轻稚久未练骑术,故而也没怎么拼命奔跑,只不远不近跟在章婼汐身后,与她几乎是一起到的终点。
冯盈正坐在观景台上远眺,这会儿听到马蹄声,回过头来看,便见她们大笑着策马而回。
章婼汐跟沈轻稚都是明艳动人的美人,只不过章婼汐更干练一些,而沈轻稚更美艳,两个人并肩而行,美得如同一副画卷。
冯盈眸色一闪,笑着对贤太妃说:“贤妃娘娘同宁嫔娘娘一起回来了。”
贤太妃也回过头来看,见她们两个跑得脸都红了,不由起身来到栏杆前,笑着道:“快去擦擦脸,都出了汗,一会儿风吹了仔细要头疼的。”
贤太妃过了两个多月的太妃生活,倒是也比之前少了几分活泼,多了几分慈爱。
国丧的时候沈轻稚也经常见她,即便那时候的贤太妃,身上也还有鲜活气,哪里像现在,她的眼眸里已经失去了活泼。
她现在是寡妇,只能做一个慈母,悉心教养儿女,每日按部就班过日子。
除了儿女好好长大成人,她就再也没有别的心事了。
故而现在的贤太妃看着,眉眼气质都比以前柔和许多。
沈轻稚一向是人敬我一分,我敬人三分的性子,贤太妃和和气气,她便也客客气气。
故而听到贤太妃这么一叮嘱,她立即就仰头笑起来:“谢娘娘关怀,臣妾跟贤妃娘娘这就去梳洗,稍后再来陪娘娘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