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升职记——鹊上心头【完结+番外】
时间:2022-11-16 17:59:28

  萧成煜深深看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他手里不自觉捻起佛珠来,蜜蜡佛珠在他手里一下下转着,仿佛高天之上的转经筒。
  他手里念着佛,嘴上却说着杀伐果断的血腥事。
  “后日围猎定有事端,倒时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莫要害怕。”
  沈轻稚眯起眼睛笑了:“陛下,臣妾这么大的胆子,何时怕过?陛下不用为臣妾担心!”
  听到她的话,萧成煜漫不经心点头:“是,你说得对。”
  这么说着,他便吸了口气,端起茶杯狠狠灌了一口。
  下一刻,沈轻稚就看到他捂着嘴咳嗽出声。
  “咳咳。”
  十分难得的,萧成煜把自己咳红了脸。
  沈轻稚:“……”
  那茶水是年九福刚倒出来的,还有些烫口,谁知萧成煜看都不看,一口就灌下一整杯,能不被烫到吗?
  “陛下,您真是的,”沈轻稚忙去了帕子,探过身去轻轻给他擦脸颊便道水渍,“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乱吃茶呢?”
  沈轻稚声音里带着些无奈,却又有些浓得化不开的笑意,萧成煜对上她的视线,顿时觉得脸上更热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是手忙脚乱的,同平日的大大相径庭。
  沈轻稚轻笑一声,仔细帮他擦干净脸,然后对战战兢兢的年九福道:“这不怪陛下,都是年大伴的错,怎么能上这么烫的茶呢?”
  年九福:“……”
  年九福膝盖都软了,险些没跪下给宁嫔娘娘磕头。
  萧成煜这会儿终于缓了过来,努力维持皇帝陛下的尊荣,他淡淡看了年九福一眼,只道:“无妨。”
  年九福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之后他再倒茶,确实不敢上刚泡开的茶了,等了一会儿才又呈了一碗茶汤上来。
  沈轻稚道:“今岁的葡萄也好吃。”
  萧成煜点点头,对她道:“函谷关的葡萄满大楚都有名,即将成熟的时候用油纸包好,可以卖往全国各地。”
  大楚早年的开国皇帝,趁着百废待兴流民众多,特地顺着长河修了两条运河,这两条运河四通八达,带动了整个大楚的商业往来。
  就比如函谷关的葡萄,可以顺着官道一直送到丰泽原,从丰泽码头登上商船,两日内可抵达长河沿途各大州府。
  他们现在用来煮茶的葡萄,就是函谷关的紫葡萄。
  又甜又香,放进乌龙茶里增添果香和风味,非常得宜。
  沈轻稚很喜欢这茶,听了也笑:“到了这个时节,函谷关一定都是成熟的紫色葡萄。”
  萧成煜嗯了一声,没再说葡萄的事。
  两人坐了一会儿,直到身上都烤暖了,沈轻稚才看向一直在发呆的萧成煜。
  说实话,她从未见过萧成煜发呆,他总是很忙碌,无时无刻不在处理政事,就是生了病,也强撑着不肯躺下。
  但现在萧成煜竟然坐在这里,一边吃茶一边发呆。
  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沈轻稚借着影影绰绰的光阴,偷偷看萧成煜的面容,他此刻正垂着眼眸,看着茶杯里的碧绿茶汤。
  他的睫毛又长又卷,在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上落下一道道阴影,顺着那阴影往下看,就是他挺拔的鼻梁和轻抿的薄唇。
  沈轻稚看着他的嘴唇,明明是很凌厉的薄唇,但她却知道,那双唇有多柔软。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脑海里竟是一阵绮丽,也不由红了脸儿。
  恰逢此时,萧成煜感受到她炙热的目光,猛地抬起了头来。
  两个人的视线再度撞到一起,沈轻稚即便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显得有些扭捏了。
  倒是萧成煜,从那种缥缈的出神中找回神智,他一瞬不瞬看着沈轻稚微红的双颊,清了清喉咙,才问:“怎么?”
  沈轻稚摇了摇头,又低头吃了口茶,才道:“没事,就是被晒得舒服,走了会儿神。”
  萧成煜又看她一眼,倒是没再继续追问。
  “来了东安行宫两日,哪里都没去,不如明日咱们一起去东安围场,朕再教你骑马吧。”
  沈轻稚眼睛一亮,嘴上却还贤惠了一把:“当真,不打扰陛下政事吧?”
  萧成煜勾了勾唇角,眉宇间多了几分笑意:“怎么,若朕说打扰,宁嫔娘娘就不去了?”
  沈轻稚:“……”
  沈轻稚心里念叨,陛下学坏了,竟会打趣人了。
  “那可不成,陛下金口玉言,怎么能食言而肥呢?”
  萧成煜淡淡笑了:“你知道就好。”
  沈轻稚想了想,还是道:“陛下行宫附近可有村镇?臣妾想出宫去瞧一瞧,看一看,臣妾已经许久都没出过宫了。”
  她语带向往:“臣妾还挺怀念曾经的人间烟火气的。”
  萧成煜顺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向窗外蔚蓝的天。
  天空从来没有边界,它一望无垠,能到人生的尽头。
  萧成煜道:“出宫之前就安排好了这一趟的行程,待围猎结束,朕就带你去繁花镇,那是行宫附近最大的村镇,早年因有驻军,是新修起来的镇子,故而整个镇子规整漂亮,屋舍都是崭新的,加之奉天山上又有灵妙寺,故而南来北往的游客经常会在繁花镇停驻,好吃好玩不少。”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把沈轻稚说得向往极了:“陛下怎么不早些说,我这还没准备出宫游玩的衣裳呢,回去还得让尚宫局加紧赶制。”
  萧成煜介绍得这么仔细认真,就得了宁嫔娘娘这一句抱怨,竟也没恼怒,只是好脾气道:“出宫之前,年九福已经让尚宫局准备了,不用你操心这事。”
  沈轻稚一听,立即笑开了花,她笑盈盈看着萧成煜,娇嗔道:“陛下真好。”
  这下,换萧成煜说不出话了。
  两个人就这么零零碎碎说着闲话,竟也一直说到了晚膳之前,今日的晚膳果然如同萧成煜所言,准备了一桌子炙肉。
  不过同沈轻稚那日在芙蓉园的炙肉不同,萧成煜不喜欢那股子味道,故而御茶膳房都是直接上的成菜。
  但那鲜嫩的羊羔肉和鲜香的海鱼,还是让沈轻稚吃得分外满足。
  用完了晚膳,沈轻稚便准备回宫,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萧成煜一个眼神叫了回来。
  夜色正好,暧昧自来。
  沈轻稚被萧成煜牵着手,一步步穿过满天繁星,来到暖汤阁楼里。
  照例是萧成煜先进的暖汤,沈轻稚在外室打扮了许久,才一步步踏入。
  一阵香风抚来,萧成煜心中一动,缓缓回过头来。
  入目,是浓烈的红。
  沈轻稚身上裹着一层火红的薄纱,长发披肩,赤足慢行,如同从烈火中涅槃重生的凤凰儿,一步步来到萧成煜面前,也一步步走入他心底。
  沈轻稚来到池水边,她弯下腰来,任由乌黑的长发吹落到萧成煜的胸膛上。
  她对萧成煜伸出手:“扶我下来。”
  萧成煜在明媚的笑颜里,直接伸出了手。
  暖池一下便沸腾起来。
  在一片浓郁的苏合香里,沈轻稚重新品到了萧成煜的薄唇。
  果然很软。
  她心里想着,下一瞬就被萧成煜拖入暧昧的漩涡,再也挣脱不开。
  夜色正好。
  ————
  沐浴结束之后,沈轻稚就把萧成煜从暖阁赶了出来。
  宁嫔娘娘爱干净,还得重新沐浴干发才会就寝。
  萧成煜穿好衣裳出了暖阁,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要做什么。
  他披头散发站在廊桥上,垂眸看着下面游弋的锦鲤。
  年九福小心翼翼站在他身后,见他一脸凝重,心里满是疑惑。
  刚刚不是还跟宁嫔娘娘那么高兴,怎么这会儿就沉了脸?
  皇帝的心思真是跟天气似的,阴晴不定,好难伺候。
  年九福见萧成煜好半天不开口,左思右想,才问:“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萧成煜倒是没有生气,亦或者说,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欢喜事后,无论是谁都不会生气。
  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间忘了今夕何夕。
  听到年九福的问话,他才如梦初醒,沉吟片刻道:“朕只是,有些迷惘。”
  年九福:“……”
  年九福眼睛一转,突然福至心灵,问:“是跟宁嫔娘娘有关?”
  萧成煜侧过身,淡淡看了他一眼。
  年九福这会儿倒是不怕了,他不自觉挺起胸膛,笑着说:“能让陛下这般用心的,全天下便只得太后娘娘跟宁嫔娘娘了。”
  萧成煜亲缘浅薄,只父母缘分略好一些,却也比不上寻常人家。
  当了皇帝的,哪一个不是孤家寡人。
  他还能有惦记在心里的人,全赖太后的维护和周全,所以说来,太后对他当真是一片慈母心肠。
  萧成煜沉吟片刻,道:“朕只是不知道以后要如何行事,也不知道要如何看清自己的心。”
  他同年九福没什么好隐瞒的,两个人一起长大,虽是主仆,可比亲人还亲近。
  年九福一个太监,又还年轻,本来不应该懂那些情情爱爱,但他这人机灵又聪慧,心眼那么一转,立即便明白过来。
  年九福小心翼翼试探:“陛下是发现自己心仪宁嫔娘娘?可这是好事啊。”
  萧成煜又看他一眼。
  “你如何得知?”
  年九福就笑了:“陛下对宁嫔娘娘什么样子,您看着宁嫔娘娘的目光里有多少柔情,咱们成日里伺候在身边,如何不知呢?大抵只有陛下当局者迷,看不清自己的心。”
  这话有些僭越,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
  萧成煜不由轻轻扶了一下廊桥的栏杆,垂下眼眸沉思起来。
  “是啊,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了答案。”萧成煜道。
  从小到大,他很少信任别人,除了父母,就连最亲近的张太傅他都不会多说半句,平日里也就同年九福说上几句心里话罢了。
  沈轻稚是一个意外。
  年少时的那一场偶遇,沈轻稚自己并不记得,她只把他当成是一个跟她一样受了委屈的小黄门,想不到当年作为大皇子的他,也是要在雪天里罚跪的。
  后来再相遇,当他发现母亲给他选的侍寝宫女是她的时候,不可否认的,他心里有那么一丝高兴。
  然而当时他刚被封为太子,前朝事情有多又杂,他自己孤身站在孤岛上,四周皆是风吹雨打,那些心底深处的高兴和欢腾便被他忽略。
  之后就是一日多过一日的相处。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他的生活里印刻上属于自己的痕迹,雅室里桌上放着的针线笸箩,香案上经常备着的苏合香,茶几上多摆上来的茉莉香片,乃至书架上那几本格格不入的话本,都是她在他身边日积月累生活过的证明。
  从最初的相互试探,到现在的交心言谈,萧成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即便是朝廷里的大事,他也不觉得需要同她隐瞒,皆是同她讲得清清楚楚。
  而沈轻稚从来没有辜负过他的信任。
  她虽出身农户,却天生就聪慧敏捷,那些政事都能一听就明,甚至还能举一反三,给出自己独到的见解。
  也正因如此,萧成煜更愿意同她商量正事了。
  宫里的大事小情,天下的国计民生,两个人偶尔坐在一起吃茶时,也会随意谈一谈。
  似是闲话家常一般,很自然就把话都说出口。
  这种信任是深入骨髓的,这种陪伴也是让人安心的,乃至今日,萧成煜才突然意识到,这种感情并非源自于什么信任,什么权衡利弊,也并非因母亲的安排。
  他只是单纯喜欢沈轻稚这个人。
  因为喜欢,所以才信任。
  道理就这么简单,只是他孤家寡人,看似坐拥天下,实际形单影只,至今才渐渐明悟。
  可喜欢一个人,要如何做?要怎么做?
  萧成煜并不明白。
  在他看清自己的心之前,他已经想尽办法对她好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做,才能让她过得更好。
  他甚至没想过要把自己的心思告诉她。
  他怕她害怕。
  萧成煜轻轻叹了口气,一向果决的他也不由犹豫起来。
  年九福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但他却知道如何破解陛下的这份犹豫和颓丧。
  “陛下,若是您心有疑虑,不如给太后娘娘写封信?太后娘娘眼界宽,她大抵能给陛下答案。”
  萧成煜眼睛一亮。
  他身上的颓丧一扫而空,赞许地看了一眼年九福:“不错,该赏。”
  年九福腼腆一笑:“都是臣应当做的。”
  萧成煜没有犹豫,他转身回了寝殿,让年九福寻了一张洒金纸笺开始奋笔疾书。
  年九福也机灵,他没有凑上前来,只远远站在书架边发呆。
  萧成煜一写起信来就有些受不住,他又很专注,乃至于沈轻稚进了寝殿都没察觉。
  沈轻稚此刻已经洗漱更衣,头发也松松垂在脑后,她踮着脚进了寝殿,以为萧成煜已经歇下,可她刚一进来,就看到他又坐在书桌后写折子。
  沈轻稚心里叹气,她轻手轻脚进了寝殿,想要过来吓唬萧成煜一下,然而她还没来来得及靠近,另一边站着的年九福突然开口。
  “给宁嫔娘娘请安。”
  他这一嗓子又亮又细,把沈轻稚吓了一跳。
  然而这还不是让沈轻稚惊讶的,紧接着,她就看到萧成煜手忙脚乱把桌上的一叠纸收回了抽屉里。
  沈轻稚:“……”
  往常萧成煜就是写折子都不会背着她,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还知道要藏了。
  沈轻稚有些疑惑,她前走两步,一眼就看到萧成煜额头上的汗。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呢?”
  沈轻稚取了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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