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母亲……若非我这个相貌,她的生活应当很平顺,不会被父亲猜忌,所以……所以她也不喜欢我。”
难怪李巧儿这样的家世会入宫当宫女,她留在家里也不会有好日子。
李巧儿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言了。
沈轻稚似也为她这一番言辞感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甚至还低声安慰了几句。
两个人在花园里说了许久的话,沈轻稚才往回走。
路上,戚小秋低声问她:“娘娘可信她?”
沈轻稚笑了:“你看她自己信吗?”
一个人若是心虚,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往边上看,沈轻稚自己编了无数个晃眼,但她毕竟已经拥有过三十几岁的人生,现在重活一次,心境和心态是大不相同的。
她能做到,但李巧儿作为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女孩不一定能做到。
今天她表现得已经很好,甚至还流了眼泪,但沈轻稚注意到,她不停在抚摸腰上那块锦鲤玉佩。
沈轻稚对戚小秋道:“不急,咱们且好好看着,一日日都会有精彩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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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沈轻稚是在一片鸟语花香中醒过来的。
她就睡在窗边的软塌上,明媚的光透过隔窗钻进屋来,照得她浑身都暖了。
沈轻稚翻了个身,觉得通身舒畅,即便只睡了小半个时辰也觉得餍足。
只不过东安行宫往常没人来,如今即便萧成煜要恢复祖制,一年估摸着也就来一两次,故而所有的宫室都没换琉璃窗。
先帝是个勤俭的性子,萧成煜也不遑多让。
沈轻稚缓缓坐起身来,靠在隔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窗缝,透过那缝隙看下面的一丛丛姹紫嫣红的花束。
不知从哪里飞进来一只蝴蝶,正闪动着斑斓的翅膀,小心翼翼落在婀娜的花间。
沈轻稚看得心都静了。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招呼一声:“叫起吧。”
银铃和铜果进来伺候她洗漱,等到她坐在妆镜前时,戚小秋就领着宫人进来了。
那宫人手里抱着一架古琴。
沈轻稚的琴技并不精湛,只能艰难成曲,弹不出什么意蕴深长的调子,也正因此,她看戏也看不出好坏。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看个热闹罢了。
戚小秋不等她问,就让那宫人把寝在露台上架好,笑着同沈轻稚道:“这是凤凰台那边遗留的古琴,宫人们提前把这凤尾调好,特地呈送给娘娘把玩。”
“好,一会儿就去弹一曲清平调。”
戚小秋便点头,她过来给沈轻稚倒了一杯蜂蜜橘子水,一边道:“娘娘昨夜里好像是出了事。”
沈轻稚眉峰一挑:“什么事?”
戚小秋瞥了一眼铜果,见她已经领着小宫女端水下去了,才道:“大抵同昨日铜果说的故事有关,但臣也不确定。”
她们过来东安围场后,章婼汐大手一挥,说自己什么事都不管,她就是过来骑马的,让丝柳和荣庆有什么事都寻沈轻稚来禀报,让宁嫔娘娘全权定夺。
东安行宫能有什么大事,沈轻稚也早就做惯,故而也没推辞,直接就把管宫的差事接了下来。
最要紧的事这一回东安围场不是白来,萧成煜还有大事要办,沈轻稚管宫其实也是萧成煜的意思。
因此东安围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沈轻稚都能知道一些。
戚小秋压低声音道:“其实也不是多要紧的事,昨夜里行宫里的御膳房少了不少干粮,大概有十几个馒首和包子,还有五六个窝窝头,一开始御膳房的笔式帖点数的时候以为自己点错了,又喊了一个人来,才发现确实是少了,不过行宫常年没贵人来,御膳房的也没什么手艺好的大厨,他们做的都是宫人吃用的饭菜,故而多了少了的倒是没人在乎。”
但如今是不同的,贵人们都在行宫里,而且行宫御膳房还来了那么多长信宫里的大厨,故而行宫原来的宫人都很谨慎,深怕做的不好被训斥,一言一行都很有规矩。
可越是规矩,越容易出差错。
这两日整个行宫不说鸡飞狗跳,确实有不少鸡零狗碎的小事,这些甚至都到不了丝柳姑姑跟前,他们自己就能解决。
御膳房的事就可大可小了。
少几个馒首,可能是今日谁多吃了一两个,这十几个的量就很好算,但若要往大里说,这些干粮会不会是被人偷走的?
可这行宫里的宫人又为何要偷干粮呢?
沈轻稚眯了眯眼睛,她仰头看向戚小秋,戚小秋便忙搬了个绣墩过来,坐在她身边继续说道。
“御膳房觉得事情不大,简单查了查,觉得没什么差错,这事就揭过了,也就是丝柳姑姑细心过问了一两句,但不想兴师动众,也没多查。”
戚小秋道:“可是今日一大早上,就有个小黄门求到了丝柳姑姑身边的大宫女面前,说自己同屋住的兄弟不见了,一夜都没回来。”
沈轻稚若有所思道:“丝柳是觉得丢了馒头同少了黄门是一件事,她以为那小黄门偷了干粮跑了?”
“正是如此,娘娘英明神武,一猜就透。”
戚小秋道:“这么说来确实合理,但有个问题,如今行宫来了皇帝,又来了这么多皇亲国戚,其实行宫的日子好过许多,宫人们是更忙碌,但月银也翻了倍的,若是小宫女跑了倒还在理,大抵是年纪小吃不了苦,想家了要回去,都能理解,但黄门呢?”
“一个阉人,即便出去娶妻也生不了子女,这且还是后话,最要紧的是黄门没有自己的户籍,他们出了宫怎么安家?实在有钱倒是可以去黑市买个身份户牒,但一个行宫的小黄门,都已经流落到这个份上了,是出不起这个钱的。”
所以这事表面上看来是小黄门偷偷逃宫,实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沈轻稚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这事行宫估计也不想多查,他们大抵怕查出来往年的旧事,无论是什么案子都不好看,显得他们管理无能,咱们也是初来乍到,丝柳大抵也想高抬贵手,不去干涉,你们就且记得这事,若是事还有变,再另行处置。”
行宫不比长信宫,戒备没那么森严,当然不是说皇帝深处行宫就不安全,而是因行宫占地广阔,同东安围场毗邻,宫人若想逃出行宫并没有那么难,只要肯吃苦,翻过奉天山,就能从行宫跑出去。
这小黄门若真是逃走了,沈轻稚倒要去佩服他,就怕他不是走了。
这宫里,让一个人消失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扔进井里。
只有死人才不会再出现。
戚小秋同沈轻稚的目光碰了碰,立即便明白了过来,她忙道:“臣明白了,这就叮嘱丝柳姑姑,在行宫各死角处再查一遍。”
沈轻稚点头,道:“辛苦了。”
说完正事,她才想起之前戚小秋的话,问:“不过这事怎么会同之前那故事有关系?”
“唉,忘了同娘娘讲,”戚小秋拍了拍脑门,“那个失踪的小黄门听闻是同行宫的一个宫女交好,但那宫女却还是二十岁直接出宫了,那小黄门魂不守舍好一阵,又转向另一个宫女。”
沈轻稚便明白了,难怪那黄门的同寝那么害怕,顾不得别的还敢去求丝柳的大宫女,原来是怕冤魂索命。
这件小事说完,银铃也给沈轻稚梳妆打扮完,依旧给她梳了一个俏皮可爱的双环髻,在发间簪了一朵粉紫的芙蓉花,显得她越发娇俏可人。
沈轻稚在妆镜里左瞧瞧右看看,然后便挑了一身水红的轻薄袄裙,笑着道:“哎呀,我就是美。”
银铃弯眼睛笑了:“是是是,娘娘披个麻袋都好看的。”
沈轻稚捏了捏她的脸,就要领着众人去花园散步。
就在这时,戚小秋透过大开的隔窗看到小多子快步进了芙蓉园,钱三喜忙迎了上去,同小多子说笑。
戚小秋立即让银铃扶着沈轻稚坐回妆镜前,道:“娘娘,多公公来了。额心再加一朵花黄吧,另外耳铛也换成金串珍珠耳铛,发间再戴一支珍珠花钗。”
沈轻稚今日的妆容偏轻巧灵动,太重的首饰不好配,配珍珠是刚好的。
听到小多子来了,沈轻稚便重新坐下,让银铃给她继续打扮。
待到她下楼时,钱三喜已经同小多子喝了一杯茶了。
见了沈轻稚,小多子忙起身行礼:“娘娘,陛下请您过去赏景呢。”
沈轻稚笑了笑,道:“好,有劳多公公了,今日这茶吃得好不好?回头让喜子给你包二两,回去吃。”
小多子哪里敢要她的东西,忙摇头说不用了,这便跟着沈轻稚出了芙蓉园。
畅春芳景跟芙蓉园只隔了一架拱桥,沈轻稚便溜达着慢慢行走,不到一刻就来到了畅春芳景门前。
畅春芳景前有一队金吾卫驻守,他们似乎都没瞧见沈轻稚,目不斜视盯着前方。
只有总旗过来同沈轻稚见礼:“宁嫔娘娘安。”
沈轻稚同他点头示意,没有多言就直接进了畅春芳景。
这是沈轻稚第一次进畅春芳景。
这一处的精致自然比沈轻稚那边要精致许多,主殿阁是个连楼,一边三层,一边二层,在一群参天大树之间,显得异常高耸巍峨。
前院有花园、假山和树池,后院还有一处竹林,观景台以及阁楼,整个布置精巧别致,越往里去越有曲径通幽之感。
萧成煜接见朝臣的时候,一般在前庭的见春轩,亦或者去外宫的勤政殿,故而此刻寝殿里是不会碰见外人的。
沈轻稚一路行来,竟是越走越慢,最后她停在了锦鲤池前,低头看着满池子的经理。
这池子可比乾元宫里的大上一倍不止,里面的经理膘肥体壮,一个个红彤彤圆滚滚的,见了人来也不怕,一窝蜂涌上来讨食吃。
沈轻稚忍不住笑起来:“真喜庆。”
她话音落下,另一道声音便想起:“原你在这里玩。”
沈轻稚回过头来,就看到萧成煜大踏步动殿中行来。
畅春芳景的主殿阁一楼全部都是大开的隔窗,所有的阳光全部倾泻近来,落在萧成煜身边,落在他眼里眉间。
萧成煜身上难得穿了一件浅蓝色的修身长衫,衣摆处有忽明忽暗的银线绣龙纹,他头上随意束了一顶白玉冠,显得越发俊逸出尘,挺拔修长。
沈轻稚也不知他今日都见了谁,又有何事,但他此刻面上带笑,瞧着便很放松。
两人的目光在明媚的阳光里碰出霞光,沈轻稚眉眼一弯,冲他悄然一笑。
她在锦鲤池前亭亭玉立,巧笑倩兮,光阴从她发间的芙蓉花滑到她额心的花黄,最终落到她明媚的桃花眼里。
妩媚动人,灵动可爱。
那一眼,就足让人魂牵梦萦,终身难忘。
萧成煜此刻听不到任何声音,风声、水声、竹响、鸟鸣皆在他世界里消失。
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那么有力。
亦那么期盼。
萧成煜模糊之间意识到,他为何会心跳了。
那似乎是心动的味道。
第70章
阳光正好, 秋高气爽,自是人间好时节。
天美,景美, 人更美。
沈轻稚从锦鲤池边路过, 裙摆飞扬, 面容绮丽,她向萧成煜款款而来:“陛下怎么出来了?今日可是忙完了?”
她一步步来到萧成煜面前,身上的苏合香飘然而至,侵染了萧成煜的呼吸。
沈轻稚很自然挽住他的臂膀, 两个人便亲密地依偎在了一起。
四周的宫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瞧见似的, 都木着一张脸, 一言不发。
这宫里能对陛下这么大胆的也只有宁嫔娘娘, 最神奇的是陛下也不延误,反而安之如怡。
宫人们一个个都是人精,宁嫔娘娘在陛下心里是什么位置,他们早就看得透彻。
故而沈轻稚这刚一到, 那边年九福就让人煮好了葡萄乌龙茶。
沈轻稚挽着萧成煜的臂膀,仰着头看他:“陛下, 若是不忙,带我瞧瞧这畅春芳景?”
萧成煜点点头,带着她转身,直接往二楼行去。
“正巧今日得了空, 便唤了你来, 晚上在此处吃炙肉。”
沈轻稚便笑弯了眼睛:“陛下真好。”
萧成煜心里说不出的温暖,竟觉得面上都有些热了,他轻咳一声, 道:“不值一提。”
两个人直接上了二楼。
主殿楼同边上的副殿楼之间是有连廊拱桥的,连廊就位于两处阁楼的二楼雅室处,从主楼雅室出来,就是宽阔的连廊。
萧成煜领着沈轻稚上了连廊,两人站在连廊处往前后两处看。
沈轻稚低下了头,惊喜地发现连廊下面不远处就是锦鲤池。
“陛下,这设计真是精妙,此处还能喂锦鲤。”
萧成煜点头,两人在此处看了假山竹林,然后才去了副楼。
副楼前有个小戏台,小戏台并不在畅春芳景之中,而是在畅春芳景之外,同副殿楼隔着花丛相望。
若是想听戏,就让乐司在对面的小戏台上唱,副楼的戏厅里能听得清清楚楚。
萧成煜虽早就知道畅春芳景是什么模样,还是陪着沈轻稚重新转了一圈,这一路还发现了几处没发现的小巧思,倒也不算无趣。
最重要的是,听到沈轻稚在身边轻声细语地说话,他心里就觉得静谧。
待得逛完了畅春芳景,两人才回了二楼的书斋。
书斋外面是一整面的竹窗,此刻全部都别打开,让明媚的阳光照耀进来。
竹窗前放有软塌和博山炉,对面一道姹紫嫣红的四扇屏风,被光影照耀得瑰丽缥缈,颇有意趣。
沈轻稚瞧了一会儿,才看向萧成煜:“陛下唤臣妾过来有何事?”
用饭赏景都是后话,萧成煜一定有要紧的事。
萧成煜想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事,只是想起两日未曾见她,便让人把她请了来。
可人请来,他又不知要说什么,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凝滞。
沈轻稚眨眨眼睛,难得从他面上看到犹豫,不由有些担心:“陛下,可是有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