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沈昭仪娘娘平日里都是巧笑倩兮,待人极是客气,可如今生起气来,却如此吓人,身上的气势比之当年的皇后娘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后娘娘那是经年累月母仪天下,只不过因身体拖累,威仪有余,震慑不足,但眼前这位年轻的未及双十年华的昭仪娘娘,身上那股自凌厉却让人不敢小觑。
年九福顿了顿,连忙上前打了个千:“娘娘教训得是,都是臣等伺候不周,是臣之过错。”
沈轻稚不过照例训斥一句,训斥过后,眉眼便又柔和下来:“陛下忧心国事,自不会注意这些日常琐事,只有你们这些在陛下身边的近臣,才能照顾到方方面面。”
“你们若是不经心,陛下该如何保养?”沈轻稚声音轻柔,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陛下病了,是你们之过,但陛下身边又不能缺人伺候,年大伴经年陪伴在陛下身边,自不能远离,还是要好好伺候陛下痊愈,方能将功补过。”
这鞭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训也训了,罚也罚了,最后不过是将功补过,谁都不吃亏。
年九福连忙道:“是,臣一定经心,娘娘放心。”
沈轻稚点点头,这才看向萧成煜。
萧成煜见她竟是当真生气了,不知为何,心底里腾起说不清的暖意,他面色虽然微有些潮红,眼睛也似湿漉漉的泛红,看着人的时候,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柔和无辜。
沈轻稚被他这么一看,倒是把口里的话咽了下去:“陛下,病了咱们就得好好养病,您的龙体关乎国祚,怎么可以马虎任性呢。”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任性,萧成煜竟觉得身上的病痛都不算什么,他咳嗽一声,这才道:“昭仪娘娘,朕都要被你训得说不上话了。”
沈轻稚抿了抿嘴唇,这才低下头:“陛下可是嫌臣妾管闲事了?”
萧成煜见她委屈上了,只得道:“朕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国事实在繁忙,朕当真歇息不得。”
作为一个皇帝,萧成煜若说最好,没人敢说次之,同他相比,厉铭浩简直都不能说是个普通皇帝了。他整日里泡在女人堆里,只知道在后宫生孩子,即便去了前朝,也不过就是发发脾气,抄家灭罪,廷仗申饬,大夏如今还没灭国,全赖历代帝王积累下的底子。
不过思及前一位大夏大行皇帝,再看当今这位,估计底子也没剩多少了。
沈轻稚吹下眼眸,声音透着难过:“陛下,您可还记得娘娘说过什么?”
沈轻稚这一把太后抬出来,萧成煜立即就软了下来。
“唔,朕保证,今日早些睡,一夜就能好起来。”
沈轻稚很认真看向他:“陛下准备几时歇息?”
萧成煜又卡壳了。
他本就有些头昏脑涨,身上一阵阵发凉,处理政事全凭意志,现在一碗热鸡汤下肚,松懈下来,整个人便有些懒散,沈轻稚这般坚持,他竟有些招架不住。
他自己招架不住,自然要找帮手。
年九福上前一步,讨好地笑道:“娘娘,晚上臣一定早早提醒陛下,约莫……约莫……”
他跟萧成煜交换了一个眼神,才道:“约莫亥时初刻就请陛下安置。”
这比之萧成煜平日晚睡时候,早了整整一个时辰,但沈轻稚依旧不太满意:“陛下,既然都能改到亥时,不如戌时就就寝吧,只有睡得足,身体才会好。”
萧成煜看着她眼眸里的关心,下意识就点头:“好。”
等回过神来,就看到沈轻稚眉目染上笑意:“陛下自己答应的,不能反悔。”
萧成煜看着她,竟也勾起了唇角。
“朕金口玉言,不会食言而肥。”
第48章
不过沈轻稚的到来倒是提醒了年九福,反正有昭仪娘娘在,年九福也不很怕萧成煜,忙道:“陛下,该吃药了。”
萧成煜自己不承认自己病了,他觉着自己好着呢,可以熬到半夜三更都不休息。可整个乾元宫上下都很紧张,诸如年九福等人,就不可能敷衍了事,肯定是万分仔细谨慎的。
故而今日太医不仅来了,还仔细给陛下诊了脉,按照脉象给开了要,甚至偷偷叮嘱年九福一定要伺候萧成煜吃药。
萧成煜虽然并不会讳疾忌医,却也不是很有兴致,早起吃了一碗就不爱吃了,等待到这会儿第一碗也没吃上。
年九福这一整天急得嘴里直发苦,却不敢当面劝,如今倒是意外把沈昭仪给盼来了,故而连忙上前念叨了几句。
他倒是很会抓时机。
年九福这一提醒,萧成煜自不可能不给沈昭仪面子,便也没有直接拒绝,只能淡淡看了年九福一眼,还是让他把药端上来。
待吃好了药,沈轻稚也剥好了橘子,掰下一瓣放到了萧成煜唇边。
“陛下,甜甜口。”
萧成煜把橘子吃进口中,入口是酸酸甜甜的汁水,他微微松开眉头,这才觉得嘴里没那么苦了。
沈轻稚笑着陪他吃了个橘子,才道:“陛下,之前答应陛下的藤编已经做好了,臣妾拿来给陛下瞧瞧。”
她这一开口,戚小秋就已经退下,很快便把那锦盒取来。
沈轻稚让她把锦盒放到方几上,自己打开了盒盖,笑着看向萧成煜:“陛下,看看可喜欢?”
沈轻稚一共做了三样,笔筒萧成煜已经见过了,墨盒做成了个圆盘,圆滚滚的,底部有染玫红颜色的如意结纹样,样子非常精致。
另外一个笔盒是细长条的,上面也是如意纹,但是纹样很小,在盒盖上连成一串。
虽不是名贵古董,但沈轻稚眼光好,手也很巧,这三样藤编摆放在一起,精致又好看,一点都不显得寒酸。
再说,这也是沈轻稚没日没夜亲手给他做的,自更显得珍贵了。
苏瑶华打小就教导他,要知道感谢旁人的好意,感谢别人为你付出的心血,不能因为觉得自己天潢贵胄,就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
这世上没有理所应当,只有用心不用心。
萧成煜把每一样都取出来,放在手上仔细看,等到三样都看完,他才看向沈轻稚。
在他带着病容的俊脸上,此刻却有着如同星光一般的笑容。
他看着沈轻稚,声音虽然依旧低哑,却有着清晰的欢喜。
“做得很好,朕很喜欢。”
沈轻稚抿唇一笑,脸颊边有若隐若现的梨涡。
“陛下喜欢便好,臣妾这几日也没白费功夫。”
沈轻稚很是知道如何撒娇,她把白皙的手放到萧成煜面前:“陛下看,臣妾手上都生了茧子。”
萧成煜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沈轻稚做惯了活计,萧成煜握惯了长剑朱笔,两人的手都不柔软。
只不过一个微凉,一个滚烫,如同阴阳一般盘旋在一起。
沈轻稚感受着萧成煜手心的热度,脸上笑意消减几分:“陛下,要不歇一会儿吧,好不好?”
方才的昭仪娘娘很是强硬,这会儿又用了怀柔之策,萧成煜平日里一贯我行我素,这会儿倒是竟有些意动了。
自然,也没谁会训斥九五之尊,自然也不需要让陛下低头听谁的话。
沈轻稚这么轻声细语一哄,萧成煜顿时便觉得困顿疲惫袭上心头,他甚至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这就要倒头睡下。
沈轻稚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是这般管用,她忙起身,跟年九福一起扶着萧成煜舒服躺在贵妃榻上,年九福给萧成煜松了松领口,又去给他脱下靴子。
这片刻功夫,萧成煜便已经睡着了。
待给他盖上锦被,沈轻稚才同众人一起退了下去。
年九福留了小多子在里面看守,自己陪着沈轻稚来到雅室,伺候沈轻稚在此处落座。
“娘娘,多亏您来,否则陛下可不肯吃这药。”
治疗风寒头疼的药都安眠,一吃就犯困,萧成煜不肯吃不是因为怕苦,是因为吃了耽误政事。
不过被沈轻稚盯着吃了药,他也以为不会困顿,没想到药刚下肚人就睡了过去。
还是太劳累了。
沈轻稚眉头微蹙,看着年九福:“年大伴,这话原也不是我能说的,只是娘娘不在宫中,陛下就没人管了,他一贯以国事为重,旁的事都不经心,对于自己的身体也是不在乎的。”
年九福也是愁眉苦脸,跟着叹气:“谁说不是呢,可陛下是什么性子,娘娘您还不知?这宫里除了太后娘娘,也就娘娘您的话陛下愿意听,咱们这些臣属的话,陛下是从来不听的。”
沈轻稚自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脸面,也没觉得自己在萧成煜心里如此重要,她的话萧成煜能听,是因为她总是同他想到一处去。
两个人目标一致,方向一致,自然就有些志同道合的意味。
今日沈轻稚不也是软硬兼施,才让萧成煜吃了药,能略微睡一会儿。
沈轻稚同年九福对视一眼,两人都叹了口气:“唉,只能劝着点了。”
沈轻稚耳朵动了动,听见内书房里有平静的呼吸声,便对年九福道:“年大伴,既然陛下睡下,我便回宫去了。”
这怎么行!
好不容易沈昭仪今日碰巧来了,若她不在,他们这一宫的人都劝不了陛下一个。
年九福眼眸中精光一闪,他立即愁眉苦脸:“娘娘,您可不能走啊,一会儿晚上还有一顿药呢,娘娘若是走了,陛下定不会老实吃药。”
沈轻稚:“……”
沈轻稚怎么觉得自己被年九福赖上了。
不过看到年九福眼眸里的恳求,又想到萧成煜那臭脾气,沈轻稚还是叹了口气,答应下来。
萧成煜的病可得赶紧好,若已知不好,得耽误她去东安围场骑马。
这就亏大了!
沈轻稚留了下来,让年九福很是松了口气,他忙让小黄门取来书,又给她上了茶水点心,这才退了下去。
沈轻稚随便选了一本史书,一看竟是有些入迷,一直看了一个多时辰才罢休。
待到晚膳之前,不用人请,萧成煜倒是自己醒了过来。
这会儿内书房里只有小多子在,他一听见动静,忙过去伺候:“陛下可要起了?”
萧成煜好好睡了一觉,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凉意去了不少,整个人也觉得舒坦了。
“起吧,朕要更衣。”
小多子忙诺了一声,安排另外的小黄门取衣裳来,然后跪地伺候他穿靴。
“陛下,昭仪娘娘还在,晚上可要让御茶膳房做些娘娘爱吃的?”
萧成煜刚清醒过来,脾气是不怎么好的,不过听到沈轻稚还在,他的眉目不自觉便放松下来。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只道:“沈昭仪爱吃橙酿蟹,记得让膳房做,不用准备朕的。”
小多子欢天喜地:“是。”
待萧成煜更衣洗漱过后,人也精神起来,他大步出了内书房,拐出屏风,抬头就看到沈轻稚坐在光影里,正安静读书。
落日的余晖斜斜照进屋来,透过晶莹的琉璃窗,照亮了沈轻稚温柔恬静的眉眼。
她正安静读着手中的书,因太过认真,没听到萧成煜的脚步声。
萧成煜也没有打扰她,只轻手轻脚走到罗汉床边,缓缓落座。
待他坐下,沈轻稚才听到动静,这这眼睛往边上看了过来。
“陛下?”这一刻,落日余晖也被盛进她眼睛里,“陛下可是好些了?”
萧成煜点头,道:“好些了。”
他脸上没有了下午时分的潮红病容,这会儿只是略有些苍白,眉宇之间也去了几分烦躁,多了些平和。
沈轻稚伸出手,轻轻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
她的手冰冰凉凉的,不算柔软,却叫人觉得舒服,萧成煜下意识闭了闭眼,随即便握住了她的手。
“朕真的好多了,”他笑道,“昭仪娘娘怎么总是不信朕。”
沈轻稚桃花眼轻轻一挑,眼波流转之间,竟是温柔笑意。
“陛下自己想想,如何让臣妾信赖?”
沈轻稚只说了一句,倒是没有反复说同样的话题,她道:“这会儿都到晚膳时分,臣妾厚脸皮,要从陛下这里蹭一顿晚膳了。”
萧成煜没有放开她的手,只是笑着说了一声好。
“你要吃什么就吩咐年九福去,他知道如何安排。”
沈轻稚得了口谕,果然叫来年九福,一开口就要橙酿蟹,这一道菜说完,又要了红烧鹿蹄筋和炙烤小羊肉,最后又觉得这两道菜有些口重,便又点了牛肉莼菜羹。
“先准备这些吧,这会儿可来得及?”
年九福道:“娘娘放心,娘娘一来御茶膳房就准备上了,除了红烧蹄筋还没做,其他都是娘娘爱吃的,肯定要准备。”
沈轻稚便很是高兴,冲萧成煜笑道:“若说宫里内官哪个第一,还是要年大伴,有年大伴在,大家都少操一半的心。”
这倒是实话,当年就是因为年九福这人细心懂事,又对萧成煜忠心耿耿,否则他这么年轻,太后也不会让他当萧成煜身边的管事公公。
虽然如今有些发福,瞧着越发精明世故,但年九福今年也不过才一十四五的年纪,还是年轻人。
方才在内书房,沈轻稚训斥了年九福一顿,这会儿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又好生夸奖她,当真是唱念做打,样样俱全。年九福可不敢惹这太后都说聪明的女人,笑着退了下去。
萧成煜见她听到晚上有爱吃的,就如同得了珍宝的孩子,笑得眼睛都弯了。
“这么高兴?”
沈轻稚笑眯眯看向他,欢喜道:“瞧着陛下气色好起来,臣妾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萧成煜也笑了。
这一觉睡得沉,他身上舒坦了,心情自然就好了。
“可见还是橙酿蟹的威力更大。”萧成煜笑着说。
沈轻稚凑上前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不,陛下的威力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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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茶膳房的御厨可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沈轻稚跟萧成煜刚一在膳厅里落座,一个侍膳御厨便推着餐桌进了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