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没有任何抑扬顿挫,似乎在说一件不重要的小事,章婼汐却早就习惯她的性子,只安静听着。
章静宁继续道:“只有赵淑女,大抵是因她天生肠胃弱,在腹痛一日之后,高烧不止,今日确实不太好了。”
章婼汐这才皱起眉头:“太医可能治好?”
章静宁道:“这倒是能治好,太医只道要用半月的药,待得不发热了,便开始温养脾胃,一个月大抵才能康复如初。”
听到赵媛儿也无大碍,章婼汐倒是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章静宁点头:“娘娘,我已同太医说好,让他派了女医过来,每日都来看一看赵淑女,等到找淑女痊愈为止。”
“你办的不错,就如此办吧,她们要如何医治,都从我的份例里扣,”章婼汐神色淡了下来,“从咱们宫中调一个管事嬷嬷过去,小主们年纪轻,不经事,遇到事总会慌乱,有个管事嬷嬷在就好了。”
章静宁点头:“诺。”
章婼汐想了想又道:“一会儿传午膳,让御膳房的李膳食过来一趟,我碧云宫的人,是能让他们轻慢的?”
章静宁便又诺了一声。
这些都说完,章婼汐顿了顿,却兀自笑起来。
她对章静宁道:“姑姑,沈轻稚还挺有意思的,难得她愿意学鞭法,这是我没想到的。”
章静宁安静回答:“娘娘,这是好事。”
章婼汐眉开眼笑,满眼都是开心:“是啊,这是好事,宫里日子太无聊,终于也有好事了。”
“真有趣啊。”她笑出声来。
第53章
沈轻稚在宫里走了那么一趟,当日晚上,御膳房便送了新作的牛乳奶冻过来。
宫里虽也有鲜牛乳,但每个位份都有相应份例,就比如沈轻稚,她作为正五品的昭仪,每月的牛乳份例是十斤。
十斤听起来很多,其实并不算富裕。
宫里的宫妃们,她们的份例并不是只针对她一人,而是针对她麾下所有的宫人黄门,也就是说如今景玉宫十几号人,全靠沈轻稚一人份例供养。
若是不得宠的妃嫔,日子就要过得紧巴巴。
但沈轻稚却不用费心。
份例里的御膳房从来不敢克扣,份例之外的东西也不用沈轻稚出高价,归根结底,还是她身有恩宠,可以自在生活。
御膳房很是知趣,今日的事闹得沈昭仪特地跑了一趟碧云宫,耽误了她的美好时光,那就是御膳房的错。
所以这牛乳奶冻是御膳房特别孝敬她的。
孝敬来的东西,都不算在份例里。
位份、份例、月银,这些牵扯到衣食住行,牵扯到宫妃一日三餐,渗入到每一日的生活里。
故而为何宫里总是暗流汹涌,盖因人人都想过好日子,人人都想荣华富贵,只要恩宠少了些,家族权势落了些,日子立即便天翻地覆,大不相同。
谁都不想吃苦,也没人愿意吃苦。
这宫里,得宠的跟不得宠的永远过得是两样日子。
小主们见不到陛下,故而御膳房都可以随意拿捏,可若是因为小事惹了昭仪娘娘,即便这事也不过是昭仪娘娘举手之劳,御膳房却颠颠上门赔礼道歉。
这就是宫里的人生百态。
配牛乳奶冻最得宜的要数玫瑰卤子和茉莉卤子,这两样花卤是春日里盛开时做好留存下来的,只要用白酒封口,就不会霉坏,做上三坛可以吃用到来年。
除了芬芳馥郁的花卤子,还有果酱卤子,莓果甜酱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也适合配奶冻。
沈轻稚一直喜欢吃牛乳,今日的奶冻也很合她胃口,故而她也就把这事揭过,没去寻御膳房的不是。
之后几日,除了一直没好起来的赵媛儿,其余几个小主身体也都康健起来,还陪着章婼汐去御花园玩了一回,故而宫里那股子暗潮涌动倒是平稳了下来。
御膳房也算是松了口气。
沈轻稚也不管她们这些事,自顾自寻了章婼汐学软鞭,然而刚学了一日,次日起来沈轻稚就觉得浑身酸痛,几乎都要出不了门了。
章婼汐还特地过来看望她,特别认真鼓励:“不怕的沈妹妹,等你习惯了招式,多练几回,你就不会觉得疼了,一开始都很难。”
“入门就好了。”
沈轻稚靠在罗汉床上,看着她一脸坚定,恨不得立即再给她展示一遍鞭法,生怕她气馁不学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
紧接着,她就哎呦一声,不敢笑了。
这一笑浑身的肉都跟着颤,她觉得天灵盖都跟着疼了。
这还是她勤加锻炼,每日都打五禽戏的结果,那旁的闺秀们若是一上来便学鞭法,可不得下不来床。
沈轻稚咬牙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坚持下来,我想学的东西一定能学会。”
章婼汐眼睛都亮了。
她想了想,还是让章静宁上了一瓶膏药,给沈轻稚:“这是我家中惯用的跌打药,你若是觉得实在难忍,便用一用,能缓解酸痛。”
章婼汐顿了顿,又道;“当然,用太医院的跌打药也是一样的,不过我家这个是秘方,我觉得效果更好些,你可以让太医院的太医们瞧一瞧,若是觉得不妥不用也行。”
她一向很爽快,沈轻稚便让戚小秋接过,笑着说:“多谢姐姐关怀了。”
章婼汐非常认真:“不,我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陪我一起打鞭子,我都不知道每日要做什么。”
沈轻稚笑笑,同她说:“姐姐可以去御花园玩一玩,御花园景色极好,还能钓鱼赏景,姐姐可以去试一试。”
“总归也没旁的事情做,是不是?”
章婼汐若有所思点点头:“我去了这么多回,倒是不知御花园还能钓鱼,多谢你告诉我。”
待章婼汐走了,沈轻稚便把那膏药递给戚小秋:“帮我在胳膊上上一些吧。”
戚小秋有些犹豫:“娘娘,这怕是不太妥当。”
沈轻稚便笑了:“当着这么多人给我的药,不可能有错,她敢拿出来,其实便已经有太医院的认可了。”
沈轻稚让戚小秋翻过瓶子,小巧的白瓷瓶下果然有太医院的签印,足见章婼汐心细如发。
戚小秋不由感叹:“端嫔娘娘可真不像是心思细腻的人。”
她一边说,一边帮沈轻稚涂膏药,膏药并不难闻,反而有一种清亮的香气,倒也便宜。
沈轻稚正待说话,又是哎呦一声,好半天才缓过来。
“不行,我一定得学会这软鞭,哪怕只是简单能甩出鞭子去,也不枉我吃这一遭苦了。”
戚小秋放轻手劲儿,轻轻帮她按摩,一边道:“娘娘一定能成,我还没见娘娘又什么事办不到的。”
沈轻稚眉开眼笑:“你可真会夸我。”
她话音落下,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怎么夸你了?”
沈轻稚眨眨眼睛,忙让戚小秋帮她放下袖子,挣扎着坐直身体。
“陛下怎么这会儿来了?”沈轻稚扶着戚小秋的手,深吸口气准备站起身来。
“不用多礼。”萧成煜的声音跟他的人一起出现在了雅室里,他似闲庭信步那般,一步步来到沈轻稚面前。
萧成煜今日难得穿了一件月白长衫,腰上系了一条白玉腰带,把他精瘦的腰身展露无遗。
脖颈处的圆领恰到好处,衬托得他脖颈修长,玉树临风。
萧成煜一进来就看到沈轻稚坐在那龇牙咧嘴,难得没了往日的优雅雍容,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他伸出手,扶住了沈轻稚的胳膊,让她坐回罗汉床上。
“这是怎么了?”
沈轻稚这会儿才发现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敬事房没有提前过来知会,萧成煜怕是今日要在景玉宫用晚食了。
这几日萧成煜都忙,沈轻稚早晨也觉得自己身体酸痛并无大碍,便没叫敬事房撤了牌子,倒是闹了个不凑巧。
沈轻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陛下今日来得不赶巧,臣妾这也无法侍寝。”
只要沈昭仪觉得羞赧,那她便是臣妾。
萧成煜挑了挑眉,倒是并不如何急切,只上下打量她:“你同人……打架了?”
沈轻稚都不敢摇头,只是梗着脖子道:“臣妾前些时候去找端嫔娘娘说话,正巧看到她在舞软鞭,便求了端嫔娘娘教教我,谁想到才练了一日,我便成了这般模样。”
沈轻稚叹了口气:“倒是我自大了,以为自己一贯身体康健,学些武艺也无不可,可这世上哪里有一蹴而就的事,学武大抵是这里面最难入门的。”
身体上的疼痛,看不到进步的苦练,会阻拦很多想要入门的人。
沈轻稚学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想到会是一个积年累月的过程,却没想到第一日就给了她沉重的打击。
萧成煜见沈轻稚在这念叨,却并无懊悔神色,反而很是斗志昂扬,恨不得身上的疼痛马上就好,她还能继续去练。
她倒是从来不怕吃苦。
这倒也是,若是怕吃苦,又如何能从一众宫女里熬出头,成功出现在母后的面前。
机会永远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萧成煜不知道沈轻稚为何要学章家的鞭法,但他知道,沈轻稚一旦要学,就绝不会半途而废。
他从没见她放弃任何事,多大的困难都阻拦不了她前进的脚步。
萧成煜伸出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按了一下,就看到她皱了一下眉,狠狠嘶了一声。
萧成煜摇了摇头:“端嫔教错了,她不该直接叫你鞭法,而是让你先打基础。”
“京中各家勋贵子弟,幼时都是从基本功练过来的,等强健体魄之后,才会转学各种武艺,端嫔怕是忘了少时的事,觉得你只是想学鞭法,就直接教你了。”
萧成煜看着沈轻稚,眸子里倒是有些笑意。
他颇为放松地靠在罗汉床上,手里摸了两颗糖炒栗子,一点点剥皮。
“鞭法你先别去学了,待你后日好些了,朕来替你开蒙。”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有些吃惊:“开蒙?”
萧成煜见她这样,不自觉勾起唇角:“是啊,习文要启蒙,难道学武就不用?学武的启蒙比习文要难得多。”
萧成煜回忆了一下两人曾经的过往,轻咳一声,道:“你身故匀称,体魄健康,是适合练武的。”
沈轻稚哦了一声,随即便开心起来。
“陛下,”她笑弯了眉眼,“我启蒙得多久啊?”
萧成煜看了看她,倒是没回答这问题,只问:“你是只想学长鞭还是想要都学一学?”
沈轻稚顿时精神起来。
她思索片刻,道:“那我可以学长剑吗?以前看人耍长剑,觉得特别英武,若是能学我也想学。”
萧成煜点头:“可。”
他风轻云淡道:“这些朕都会,都可教你。”
沈轻稚却道:“那不成,我都跟章姐姐说好了,我要跟她学软鞭,一事不烦二主,就不麻烦陛下了。”
萧成煜:“……”
萧成煜捏着板栗的手一顿,他神色不变,道:“好。”
沈轻稚便开心盘算:“那是不是等咱们去了东安围场,我就能骑马驰骋了?”
萧成煜吃下一颗自己剥好的板栗,甜甜软软的滋味漫上心头:“骑马也得慢慢学。”
沈轻稚早就会骑马了,但现在的沈昭仪是不会的,她矜持道:“那我认真学,今年一定能学会。”
萧成煜看她虽然坐姿僵硬,但脸上却是神采飞扬,眼眸中有着对未来生活的无限向往和期盼,忙碌了一天的心逐渐放松下来。
似乎只有跟她和母后说话的时候,他才能体会到亲人陪伴的快乐和幸福。
即便说着这么简单的话,谈着毫无意义的事,却依旧心满意足。
萧成煜垂眸看着自己沾了糖霜的手,有些不解。
人与人的缘分还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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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萧成煜来得确实早了些,这会儿还未到晚膳时候,外面天光大亮的,沈轻稚也不知萧成煜为何突然驾临。
萧成煜自己不说,沈轻稚便也不会问。
两个人说了会儿闲话,萧成煜让沈轻稚好好歇着,便去了对面的东侧殿忙政事取了。
沈轻稚呆坐了一会儿,只得对戚小秋道:“你说陛下在这,我想躺着都躺不成了。”
戚小秋安慰她:“娘娘,您本来就不好多躺着,其实只要不是特别痛,忍耐着慢慢走一走,能好得快些。”
沈轻稚从来不是娇气人,听到戚小秋这般说,她也觉得还是慢慢走走得好,于是便让戚小秋和银铃搀扶着她,三个人顺着回廊慢慢走。
保持一个动作走起来,确实没那么疼了,沈轻稚走了一会儿,觉得身上酸痛的肉都松快了些,竟真的好点了。
她一路穿过回廊,待行至东侧殿窗外,不经意间回过头来,便看到萧成煜认真书写的侧脸。
萧成煜的面容当真极为英俊,就这么看着,都让人忍不住心跳加快。
萧成煜太过专注,没有感受到沈轻稚的目光,就那么一直奋笔疾书,一刻都不停歇。
沈轻稚看了一会儿,待看满足了,又慢慢向前走去。
她却不知,自己刚回过头来,萧成煜的目光就追了上来。
下午的悠闲时光是很短暂的,不过悠闲走了两三圈,天色就暗了下来。
沈轻稚回了雅室,命人去叫了小多子,问他:“陛下可说了在何处用晚膳?”
小多子给她打了个千:“娘娘且安心,年大伴都安排好了,一会儿御茶膳房便过来送晚膳。”
沈轻稚就满意了。
她散完步回来,戚小秋又给她按摩一番,她就觉得身上舒坦许多。
一刻之后,晚膳便送到了。
外面宫人忙忙碌碌,却一点动静都无,安静得好似没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