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马夫的叫喊声把她拉回了现实, 轿子停下,姜馥正了正色,在以烟的搀扶下下了车。
这几日客满楼的人丁倒是比她上次来时多很多, 也有了许多陌生的面孔,也多了许多正经吃饭的食客,若不是她上次早有留心, 如今的这客满楼倒是再也不能让人看出这不是寻常之处了。
想必是泰轩的人马又壮大了一些。
前日里迎她的小厮一眼就认出了她, 热情地招呼着她往上走。
“小姐今日可还是要之前的那些菜色?”
“对, 一模一样的。”
姜馥淡淡地瞥他一眼,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小厮忙不迭地点点头,很快退了出去。
姜馥在雅间落座,她的桌面前早已摆了一模一样的一盏茶水,冒着热气。
视线落在那盏茶水上,不过片刻,她又很快移开,并没有想要再喝那盏茶的意思。
差不多的时间,泰轩一身黑衣,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额角白鬓还是和之前一样,梳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
“参见公主殿下,不知殿下考虑得如何?”
泰轩照常行礼,倒是把君臣之道恪守得紧,没有一丝俞矩的地方。
“你之前说,我父亲被人下了毒,是怎么确认的?”
“回殿下,不知殿下是否把臣给你的那幅画像仔细看过,那画像上便沾着那剧毒,和先皇陛下体内的是同一种,臣是通过那副画像发现的。”
泰轩不卑不亢,言语里没有丝毫慌张,看起来并没有说什么假话。
姜馥姑且地点了点头,她那日确实在画像上看到了一些微黄的痕迹,当时只是以为陈旧了,并没有往那个方向想。
“你是怎么想到的?”
“先皇陛下的嘴唇乌青,眼底发黑,看着并不像是失血过多致死,所以臣就让仵作验了身,证明了臣的猜想。”
画像上的东西她可以回去请人验,但她并没有看到过父亲死后的样子,这所有的一切在没见到父亲的遗体前都无法考证。
姜馥捻了捻手指,在思量他话里的可信度。
“那我父亲的遗体你有没有找回?”
泰轩眉头皱起,仿佛是有些为难,跪下来道:“回殿下,李府守卫森严,臣数次想进去找寻先皇陛下的遗体,都失败了,为避免打草惊蛇,只能作罢。”
他面容恳切,说话滴水不漏,她想责难的余地都没有。
她处于完全的劣势,被他牵着鼻子在走。
姜馥顿了顿,沉声道:“我一介弱女子,想必也是没有办法把掌印大人除掉的,泰大人可是想好了对策?”
此话一出,泰轩眼里闪过一抹大计得逞的欣喜,他低下头,把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从怀里掏出一个白布包,摊开,里面是形形色色奇怪的药草。
他道:“殿下,这些都是毒草,只要把它们熬成汤,或者佩戴在身上,长期以往,喝汤者或佩戴者就会慢性中毒,等毒素积累到了一定程度,那人便会毒发身亡,神不知,鬼不觉,届时再除掉陛下,那龙座就是殿下的。”
“泰大人的意思是要用相同的办法除掉陛下?”
姜馥挑了挑眉,视线落在那些毒草上,依旧没有动面前的茶盏。
“是的,殿下。就是殿下要牺牲很多。”
“那你又能帮我什么呢?”
“臣可以保证殿下在行动期间的安全。”泰轩跪拜在地上,白色的脑袋垂地,看不清神色,脊背倒是挺得笔直。
无功不受禄。
姜馥心知肚明这一点,但她知道,就算她问,眼前这个人依旧可以表现得恭恭敬敬,把一切都推到所谓的忠心上。
一个黄图埋了半截的人有如此大的野心,让她很难不怀疑当初父亲的死是否也与他有关。
好听话谁都会说,她可不会信他的鬼话。
半晌,姜馥才拿起他摊开在桌面上的布包,把它们裹好。
“起来吧。”
“是。”
泰轩爬起,姜馥揣起布包,看了眼那还冒着热气的茶盏,准备离开。
客满楼的人又比刚刚更多了些,人群吵吵嚷嚷的,姜馥被左右推挤着,有些步履蹒跚,好在以烟及时挽住她,两人堪堪从人群里挤出,只不过还是崴了脚,姜馥白着脸,有些痛苦。
“夫人,你没事吧,这泰轩为何都不送送我们?未免也太不礼貌了些。”
以烟跺了跺脚,小心地搀扶着姜馥。
“以烟,去药坊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
姜馥慢慢在门口石阶上坐下,把怀里的布包递给她。
“那夫人您怎么办?”
“马车不是在那呢吗,我等会自己走过去就好。”
姜馥揉了揉自己的脚,稍微缓解了一些痛意,催促着以烟离开。
眼下人多,正好可以掩饰,如果过了这波时间,就不太好了。
目送着以烟离开,姜馥在原地坐了一会,就起身向马车走去。
马车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姜馥喊了好几声,马夫也没听见,她今日穿的服装也不是那么显眼,很容易就被淹没在人潮中。
为了隐蔽,她也没有用自家的马夫,否则断然不会这样轻慢。
正午的太阳正大,姜馥走得有些艰难。
她正蹒跚地走着,身前突然多了道影子,她身子一轻,被人扛在肩上。
如出一辙的姿势,姜馥的肚子又开始难受起来。
明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美人,我送你回去。”
他突然迟钝了一下,又道:“最近没有被什么东西影响吧,是我鲁莽了。”
他今日在京城里听到好些个风言风语,话语粗俗,不堪入耳。他不吃亏,但姑娘家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名声,他担心了一上午,把那些说烂话的人都打跑了,但不知道她到底听到了多少。
眼见背上的人不吭声,罗执有些担心地扭过头,但视线总被阻挡,又逼不得已把她放下,这才发现她有些难看的脸。
面色苍白,想必是被影响到了。
罗执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蹲下身子,若无其事地准备看她的脚来转移话题。
却没想手下一空,姜馥躲了开来。
她有些冷淡道:“女子的脚岂是随随便便陌生人就可看的?”
说完她就扭过脸,往轿子的方向走,她的肚子刚刚被咯地很难受。
但是她还是小瞧了对方脸皮厚的程度,来人托住她的胳膊,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大跨步把她往轿子上拎。
她双脚悬空,不过过程倒不难熬,不费一点力气就坐到了轿子上。
她脸色这才舒缓了些,倒是抬头瞧了他一眼。
少年眉眼认真,金色卷发刻意梳过,虽然还是不太贴服,但比第一次见倒是好了太多。
只不过他很快就嬉皮笑脸起来:“美人,改日再来找你玩,不要生气哦~”
刚巧以烟小跑着回来,帘子被挡起,马车开始行进。
以烟并不知道当时她和泰轩具体聊了什么,只是按照主子的命令办事。
她当下倾身过去,小心地附在姜馥的耳边,轻声说道:“夫人,这些药草去给药坊的大夫看过了,大夫说这些都是毒草,吃一点不会使人致命,但长期服用会导致人慢性中毒,如果一次性全部服用的话,毒性加大,一天内即可死亡。”
“可有解药?”
那个大麻烦终于在她眼前消失,姜馥抚了抚眉。
“有的,夫人这是要干什么?”
“找个时间把京城所有能找到的解药都买回来,尽快。”
“好。”以烟虽不解,但还是点点头。
说话的时间轿子已经到了府门口,府门大开,姜馥下了轿,视线习惯性地落在书房处。
那里安安静静的,并没有声音。
她在以烟的搀扶下小心地在窗户边露了个头,又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顺着洞口往里看去。
里头空空荡荡,书桌上整整齐齐,想必是早就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姜馥唤过一名婢子询问李砚的去处,那婢子摇了摇头,并不知。
他一天一夜没有吃饭,这会午饭也没回来,倒是挺能。
胸腔里的那股闷气又瞬间堵涨心间,姜馥憋着气,径直走向卧房。
“以烟,把那些药草给我全熬了。”
“可夫人,解药还没找。”
“吩咐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找,你去给我熬,顺便去给我找个仵作来。”
第32章 病危
姜馥蹲下来, 把之前放画像的匣子拿了出来,不过片刻,就有一名仵作从外头进来。
“验一下毒。”
姜馥冷声命令, 坐在一旁小心地观察。
那仵作拿出自己的工具,细细检验了一番, 面色凝重。
“夫人, 这幅画上含有剧毒, 还请夫人允许我将它烧掉,长期存放在活人身边, 恐有危害。”
姜馥凝了凝眉, 示意他继续讲。
“夫人,这毒名为断肠草, 服用之人会肝肠尽断,饱受痛苦而死, 想必是用毒的人不小心使这画上也沾上了。”
那仵作从怀里掏出一块特制长方布帕, 谨慎地把整幅画给包起来, 又补充道:“夫人最好还是找个大夫调理调理身子,以免受到影响。”
看来泰轩确实没有说谎。
不过到底是谁要毒杀她的父亲?
可李砚是那场灾难的见证者和执行人。
“画留着,人退下。”
姜馥轻轻启唇, 不容那仵作反应就将画夺了回来,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得到眼色,七手八脚地把那名仵作抬起来, 架了出去。
这毕竟是皇室的丑闻,外人还是少知道的好。
她把画重新塞进匣子里,存放到暗处密格里。
快要揭晓真相的紧张感盖过了一切, 难闻的味道一缕缕地飘进她的鼻子里。
她特意吩咐以烟在她的院子里熬药, 想必是快要熬好了。
她坐到铜镜前, 镜子里的人面容红润白皙,自从那次受伤后养了好些时日,气色已经好了太多。
她想了想,眼睛里难得露出一抹哀怨,拿起桌面上的器具,轻轻地描起眉来。
待眉描好后,她又拿起妆粉、口脂等一应用具在脸上招呼起来。
画完后,镜子里呈现的是一个精雕细琢的大美人,和平时的浅淡妆容比起来,这次的别说别人了,连她自己也有些惊艳。
她最后再摸了一次自己的脸,仿佛在对自己告别似的,紧紧地闭上眼。
-
“大人,先皇的遗体您打算何时安葬?”
书房里,杨子有些欲言又止地叩拜在李砚身前。
若是不想让夫人发现,他该早些把先皇给安葬了。
停留在宣纸上的笔尖顿住,李砚抬起头来,眼里晦涩不明,半晌,他才道:“着人好好料理,不要被别人发现了。”
墨汁渐渐在宣纸上晕染开,可李砚像是毫无所觉似的,墨汁侵染得更快,他声音艰涩地补充道:“明日就将她父亲安葬了吧。”
等化成灰化成土,她也就再也没有念想了。
“是,大人,那大人今晚还和夫人一块吃饭吗?”
脑海里又浮现出姜馥大吼让他滚的画面,他低下眼,并不吭声,笔尖却被他用力拧断。
“不去了。”
他淡淡道,声音轻的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开来。
嘀嗒的脚步声却从门外传来,他心下一紧,下意识地贴近门前,连呼吸都屏住了。
“大人,夫人让您出来用饭,她说过时不候,如果您今日也不出来,您会后悔的。”
以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过片刻,嘀嗒的脚步声就离门远了,没有丝毫等他的意思。
饭桌上,姜馥精心打扮,脸色却冷得像块冰,自顾自吃着,连李砚来了也没搭理。
她没抬头,也没看见李砚乌青的眼底。
来人犹犹豫豫,姜馥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身旁的椅子上,不过也只半刻,来人就在她的右下方坐下,和她隔了一个位子。
好像她是当家主母,而他只是她的宾客而已。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憋闷又再次涌涨起来,她抓着筷子,头一次很没有素质地把碗敲得乒乓作响,弄出好大的动静。
和她隔了一个位子的李砚拿筷子的手顿住,但也只一会,他又跟没事人一样挑着眼前的菜吃,没有一丝想要跟她搭话的意思。
姜馥恨恨地瞥了一眼他专心吃菜的后脑勺,掀起一筷子菜就往嘴里吞,但吞得太急,她猛烈地咳嗽起来,脸蛋涨得通红。
“夫人,您没事吧?”以烟手忙脚乱拿着帕子放到她嘴边,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
但是右下方的那个男人像是毫无所觉,连头也没回,像是根本看不见她似的。
她咳得凶,眼泪也跟着砸下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坐在她下方的那个男人动了动,姿势变扭着,侧过头来,眼神有意无意地瞥着她这边。
姜馥眼泪掉得汹涌,要说刚开始她还有装的成分,但现在她是真噎住了。
在本能的驱使下,她尽全力地张大嘴巴,伸出手指往喉咙抠。
强烈的恶心感直往上涌,她又吐又抠,异物卡在喉咙口的感觉却更甚,她脸色变得苍白。
坐在右下方的男人再也忍不住,不过几秒就来到她的身边,抚上她的后背用力拍了好几下。
好在她很快就将异物吐了出来,喉间顺畅,新鲜的空气终于再度进入她的体内,她深吸了一口气,却没忘记那牢牢搭在她背上的大手。
她身子往前一缩,想要避开他的触碰,可那只大手又贴过来,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
她狠狠地回过头,瞪向他,“不用你弄,你走开。”,一边说一边伸手将他的手拍开。
李砚的大手被她抓着,他也没动弹,生生挨了她好几个巴掌,姜馥盯在那被拍得通红的手背上,泄了气,把他的手甩到一边,低头扒起自己的饭。
但白饭干涩,在她干吞了几大口后,她终于放弃,手边也贴心地送来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