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九年前最后一次见她，因为那些莫须有的流言纷扰，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神情也憔悴得令人心疼，如今的她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的阳光明媚，这是不是代表她已经走出了那段阴霾？
他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她，直到她起身离席走出包厢，他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颜盼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是陆嘉栩，不由停住脚步。
见她站在原地望着自己，陆嘉栩有几分跟踪被抓包的窘迫，欲盖弥彰地解释：“我去洗手间。”
颜盼笑了一下：“嗯，我也是。”
说完，她依旧站在原地，陆嘉栩意识到她这是在等他，不禁有些受宠若惊，立即迈着长腿走到了她身边。
“好久不见。”
先前众目睽睽之下不方便打招呼，现在这里就他们俩，颜盼便没有再装不认识。
陆嘉栩眸光微热，一贯清冷的嗓音中携了丝微不可察的欣喜：“好久不见。”
之前她反应那么平静，他还以为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没想到你会成为一名法医，还成了我们剧组的专业顾问，好巧。”
“是啊，很巧。”
陆嘉栩头一回感激马主任的强制安排，让他有生之年还能再遇见她。
古人云“他乡遇故知”乃人生四喜之一，能在这人情淡薄的娱乐圈遇到曾经的旧识，颜盼其实也很高兴，只是太久没见，骤然重逢，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那么多话题。
陆嘉栩倒是有很多话想问她，他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为什么搬家，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又为什么要回到这个伤害她那么深的娱乐圈……
可话到嘴边，他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探问，便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于是简单的寒暄过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好在洗手间就在前面，颜盼率先走了进去，陆嘉栩并不是真的要上厕所，便站在过道上等她。
颜盼上洗手间的时间不短，没想到出来的时候陆嘉栩还在外面。
陆嘉栩也知道自己的这个举动有些刻意，他只是想多和她单独待一会儿，怕被看出端倪，他有些心虚地避开她诧异的目光，故作镇定道：“走吧。”
颜盼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和他一起并肩回到包厢。
见他们前后脚出去，过了好一会儿又一起回来，有人暧昧地打趣：“你们俩该不会背着我们偷偷约会去了吧？”
陆嘉栩有些局促，颜盼却神态自若道：“没有，刚好碰到了，就向陆老师请教了几个专业问题。”
一个老戏骨半开玩笑道：“小颜你这么用功，让我们很惭愧啊。”
颜盼谦虚一笑：“怕拖了各位前辈的后腿，只能笨鸟先飞。”
闻言，徐导也笑了：“有各位的辛勤付出，相信我们这部剧一定能成功。”
他端着酒杯站起身，“来，大家一起举杯，预祝我们的《鬼手佛心》旗开得胜！”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才散席，大家各自离去。
虽然今晚陆嘉栩只和颜盼短暂地交流了一下，但想着未来几个月都能见到她，他的心中充满了期待。
江意这会儿也刚下班回家，两人在电梯口相遇，他嗅觉灵敏地闻到了陆嘉栩身上的酒味，惊讶道：“你喝酒了？！”
要知道这人一向滴酒不沾，就是家庭聚会想让他敬一杯酒都比登天还难。
“没有，饭局上其他人喝的。”
电梯抵达，陆嘉栩率先走了进去。
江意紧随其后，也对，如果喝了酒他不可能自己开车回来，不过他还是觉得很稀奇，“你不是最讨厌应酬吗，怎么会愿意去参加饭局？”
陆嘉栩按下楼层，答非所问：“我今天看到颜盼了。”
江意猝不及防：“什么情况？”
陆嘉栩言简意赅道：“她是这部剧的演员。”
“卧槽，真的假的？”
江意有些不敢相信，他之前还劝陆嘉栩曲线救国，没想到他直接一步到位了。他迫不及待地追问起他们叙旧的细节，一听陆嘉栩说他们只简单地打了个招呼，而且还是颜盼主动的，江意不禁有些鄙视：“不是吧，好不容易见到你心心念念的女神，你居然这么怂！”
换做是他，早就要到她的联系方式了。
陆嘉栩承认自己有点近乡情怯，但他并不着急，毕竟他们还要在同一个剧组共事好几个月。
江意也知道以陆嘉栩隐忍的性格，心里越在意，越不敢迈出那一步，作为兄弟，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他，遂自作主张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剧组。”
“你去干嘛？”陆嘉栩一脸审视地看向他。
“给你助攻啊！”江意理所当然道，“刚好我和颜盼也很多年没见了，顺便叙叙旧。”
陆嘉栩斩钉截铁地拒绝：“不需要，我自己心里有数。”
“你连话都不敢和人家说能有什么数？有我无往不利的撩妹经验为你保驾护航，保证能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抱得美人归！”江意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胸脯。
陆嘉栩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不需要，你那些虚情假意的套路留着自己用吧。”
话音刚落，电梯门开启，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谁虚情假意了！”江意没想到这人非但不领情还贬低他，忍不住对着那道俊挺的背影挥了挥拳头，“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到时候搞不定千万别来找我帮忙！”
第7章
第二天依旧是剧本围读，陆嘉栩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没想到颜盼来的比他更早，偌大的会场只有他们两个人。
见他进来，颜盼笑着道：“早上好。”
陆嘉栩眼眶一热，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她还没有参加选秀，仍住在江家隔壁，每次上学偶遇也是这样笑容灿烂地同他说“早上好”。
这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他暌违了整整十二年，如今还能再次听到，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早上好。”
颜盼没有察觉出他的异常，同他问完好后就埋头继续研读剧本。
陆嘉栩走到她身边悄然落座，这是他第一次坐得离她这样近，近到连她的每一根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应该是素颜，挺翘的鼻子上有几点小雀斑，但瑕不掩瑜，反而为她的美削减了几分距离感。
他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她似有所感，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才轻咳一声，欲盖弥彰地移开了视线。
颜盼若有所思：“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会选择当法医？”
陆嘉栩如实道：“因为法医不需要应付太多复杂的人际关系。”
他讨厌虚与委蛇和迎来送往。
颜盼微微一愣，似是没料到这个答案。在她看来，从事这个职业需要相当强大的心理素质，每天面对如此多狰狞可怖的尸体，一般人鲜少有这个勇气。
“你不害怕吗？”她光想起那些图片都心有余悸。
陆嘉栩却道：“人死了不过一具皮囊，没什么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心。”
当法医的这五年来，他见识过各种各样非正常死亡的尸体，很多恰恰就是被身边人所害。
颜盼闻言又是一愣，片刻后赞同地点头：“你说得对，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很多时候，人心比鬼更可怕。”
听到她的感慨，陆嘉栩想起了她曾经遭遇的那些不好的事情，忍不住开口：“我可不可以也问你一个问题？”
“当然。”
“你为什么会重新回到娱乐圈？”
颜盼沉默了一瞬，很快轻描淡写地勾了勾唇：“为了赚钱啊。”
这个圈子虽然有很多肮脏和龌龊，但确实来钱快。
这个回答让陆嘉栩有些意外，记忆中颜家虽算不上大富之家，但也是衣食无忧，何时需要她为了钱而委屈自己，难道她家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下意识地想要追问，颜盼却不欲多谈，随手指着剧本的其中一段，转移话题道：“这个地方我不是很明白，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陆嘉栩只得暂时压住心中的疑惑，看向她手指的方向，那是一段有关尸体解剖的专业台词。
他尽量讲解得深入浅出，颜盼听得很认真，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哇！颜盼姐你又背着大家找老师开小灶！”
说话的是新人演员高天宇，旁边还站着另外几个演员，似乎也刚到不久。
颜盼没有反驳，站起身来同大家打招呼。
桌子上都摆了座位牌，演员们到自己对应的位置上坐定。
高天宇径直走到陆嘉栩身边，提醒道：“不好意思，陆老师，你现在坐的是我的位置。”
陆嘉栩闻言扫了一眼面前的牌子，上面果然写着高天宇的名字，他这才起身，让出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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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剧本围读，《鬼手佛心》正式开拍。
不同于其他类型的影视作品主要在室内拍摄，《鬼手佛心》作为一部反映法医职业经历的行业剧，绝大部分场景是外景，其中还不乏极端环境下的外景，诸如下水道、臭水沟或化粪池……毕竟这种工作环境也不是法医自己选的，杀人凶手抛尸在哪，他们就得去哪验尸。
有时候仅为了拍摄一场戏，全剧组就要跋山涉水好几个小时，这对体能是一种极大的考验。
颜盼作为组里唯一的一名女主演，徐导还一度担心她会吃不消，没想到她全都坚持下来了。
剧本里有一场戏是警方接到报案称某个山洞内疑似发现尸体，法医和刑侦人员立即赶赴现场勘查，由于案发地的山洞入口狭小，大个子技术人员进入调查，可能会破坏痕迹物证，而且山区天气多变、阴晴难定，关键物证随时可能灭失，孙宁便主动请缨。
剧组取景的山洞洞口距离地面有20米，相当于六层楼的高度，需要演员绑着绳索自己滑下去，颜盼趴在洞口往里看了一眼，几乎是本能地感到头晕目眩。
徐导见她脸色苍白，额头冒着冷汗，也知道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便打算安排一个身材瘦弱的男替身演员替她完成这场戏，反正下洞的时候要穿防护服，应该也看不出来，颜盼却坚持要自己上，只不过需要一点时间做心理建设。
见她愿意克服心中的恐惧亲自出演，徐导当然不会不同意。
“没事，你慢慢来。”
颜盼点了点头，独自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放松紧绷的神经。
“明明害怕，为什么要逞强呢？”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颜盼闻声回头，撞进了陆嘉栩关切的眼神中。
“我不是逞强，只是既然参与了这部剧的拍摄，就必须把自己当成一名真正的法医。”她顿了顿，反问，“你们法医会因为害怕就不履行肩上的职责吗？”
陆嘉栩没有说话。
颜盼替他说出了答案：“我知道你们不会，所以我也不能当逃兵。”
更何况有安全防护措施，不会有危险，可现实生活中的法医常常需要面临很多未知的风险，他们却始终义无反顾。
思及此，她重新回到片场：“徐导，我准备好了。”
徐导还以为她这心里建设要做很久，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当即指挥工作人员上前替她做防护措施。
“Action！”
随着导演的一声令下，颜盼顺着绳索缓缓滑进洞内，虽然她告诉自己不要往下看，但悬空之后摇摇欲坠的感觉还是让她手脚发软，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咬了咬牙，抓紧绳索，努力保持平衡，将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放。
其实她着地只花了几分钟，对她来说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同样觉得漫长的还有陆嘉栩。
尽管他自己经历过数次比这还要惊险的勘查环境，他从来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放到他喜欢的人身上，多看一眼都觉得心惊肉跳，直到她被平安拉上来，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大家纷纷用掌声对她的勇气表示赞赏，搞得颜盼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不过是做了一个演员应该做的。
“呀，颜盼姐，你的手怎么流血了！”小西突然惊呼出声。
颜盼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有一个人冲过来握住她的手仔细查看。
只见那只细白的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正不停地往外渗血，看这伤口的形状，应该是方才被洞内锋利的岩石划破的，陆嘉栩心疼地问：“痛不痛？”
颜盼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不痛。”
陆嘉栩也是关心则乱，一听到她受伤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逾越。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故作镇定道：“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不用了，谢谢，我找跟组医生就好。”
陪颜盼去找跟组医生包扎的时候，小西心直口快地问：“颜盼姐，陆老师是不是喜欢你啊？”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颜盼有些莫名其妙，“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本来站得离你很远，一听说你受伤了就立马跑了过来，脸上的担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西分析得有理有据，“还有他平时那么高冷，除了你之外，都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话的。”
陆嘉栩的确只对她一人表现出了亲近之意，但那是因为他们是旧识。颜盼如是解释。
小西此前并没有听她提起过他们之间的关系，此刻得知，不由好奇地追问起来。
颜盼之前不说，并非故意隐瞒，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现在小西问到了，她便言简意赅道：“他是我以前的邻居，但我和他并不熟，也就是见了面会互相打招呼的程度，之后我选秀出道，不经常回家，和他见面的次数也少了，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就彻底断了联系，也是直到剧本围读会的那天我们才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