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他, 并非记忆里鸩羽的模样。
鸩羽的眉眼过于锋利,浑身的气质也是十分的冷郁,像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夺命的阴魂。温折玉每每见他, 都会控制不住从骨子里涌动出来的杀意。
他也并不是记忆里阿策的模样。
阿策柔弱可怜,像是一枝柔若无骨的白莲花, 温折玉便是经过他的身边动一动四周的水,都要小心翼翼的,怕给他折了叶儿断了枝。
每每见他, 一颗心都会软的一塌糊涂。
可此时的温折玉心里只剩下了一个感受。
恨……
既恨自己愚蠢, 轻易地相信了这根菟丝花的谎言, 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中。也恨他,处心积虑, 不择手段。
大牢的狱卒为她开了锁, 一阵哗啦啦的声响过后, 温折玉不紧不慢的走进了牢房内。阿策似乎是被开锁的声音给惊醒了, 他垂在地面上的手指缓缓的动了几下。
此时,温折玉已经走到了他的近前。
居高临下的盯着对方,阿策似有所觉,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狭长的眸子里一缕明亮的光飞快的从眸底闪了过去。
“玉姐姐……”阿策惊喜的看着她,跌跌撞撞地就要从地面上爬起来。或许是动作太快,在爬的过程中阿策突然腿脚一软,起了一半的身子,又重重的跌了回去。
哗啦……
锁链碰撞的声音让温折玉回了神。
她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突然俯下身子,按着阿策的脖子将人重重的掼在了地上。
“做戏做的久了,这演戏的本能,可见是浸在骨子里了。还以为我会心软吗?鸩羽……”
阿策的身子撞到地面,胸膛不由自主的颤动了两下,仓惶而又无措抬了眸子,嘴唇翕动着,眼睛里的光慢慢的黯淡了下来。
“我……我没有……”
温折玉指骨狠狠的一紧。
阿策的呼吸一窒,苍白的脸上更是一丝血色都没有了,脖颈上的神经快速的跳动了起来,痛苦的一边□□着一边使劲往上扬了扬脆弱的脖颈。
毫无疑问,就算是此时的阿策也是极美的,像是一只引颈受戮的濒死的白鹤。
他没有挣扎,只是浑身僵硬的厉害,紧紧的闭着眼睛,随着温折玉手上动作的加深,足尖开始绷紧。
他的左手慢慢的覆上了温折玉掐他的那只手的手背。
温折玉原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挠她,没想到阿策只是很温柔的,轻轻的摸了摸她的手。
温折玉的心口一紧,猛地将人掀翻了出去。
阿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捂着嘴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我看过了你认罪的供词。”温折玉站起身来,冷眼看着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徐絮是你杀的。”
阿策没有回应,只是自顾的咳着,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温折玉也没有在意,而是继续道:“冯冉也是你杀的,除了他们,还有谁?”
阿策好不容易停下来,却不经意的笑了起来:“太多了,玉姐姐,我是个杀手,哪里记得清这么多。”
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跟鸩羽的形象一下子紧密的贴在了一起,温折玉顿时心头火起,手指攥成拳捏的咯嘣响。
阿策嘴角勾了勾:“难不成我少说几个,玉姐姐便能保全我的性命么?”
“自然不能。”温折玉的话跟表情一样的冷。“你要是愿意配合,看在往日里的情分上,我可以给你留一具全尸。”
“往日的情分?”阿策的眸光浮动了两下,艰难的用手肘撑起半个身子,抬起头来,认真的打量起温折玉。
用的是往日里如小白莲般一模一样的眼神,温柔而又缱绻,万千柔情似水脉脉。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温折玉的火气又旺盛了三分。
“什么情分,玉姐姐。你对我,当真有情分吗?阿策固然是欺骗了你,利用了你。可你呢,你把我当做什么?你对我,又有几分真心?”阿策自嘲的笑了:“你把我当做替身,对我更多的,也不过是……怜悯罢了。”
“替身?怜悯?”温折玉也跟着阴沉沉的笑了起来,神情恐怖的看着他。
良久,缓缓道:“你说得对。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老娘付出真心?你曲意逢迎,我自然也是逢场作戏,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我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高贵。很好,很好。”
阿策的笑容僵住了,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你胡说!你……”
“少他爹的跟老娘玩什么以退为进。”温折玉恶狠狠的揪着阿策的衣领,嘲讽道:“你想试探什么?想让我承认什么?嗯?把你的心思收一收,你我之间,如今只有交易。我说过,只要你乖乖配合,我给你留具全尸。”
温折玉将人狠狠的往地上一扔:“说吧,谈嗅嗅到底在哪里?”
“她……她……”阿策哆嗦着嘴唇,几次想要开口,都被喉咙里的酸涩给哽了回去。
温折玉面无表情的等着他。
阿策缓和了好几次的情绪,好不容易说了句连起来的话:“我可以把她交出来,但我有个条件。”
“你的条件已经提过了,我已经来见了你。”
“最后一个……”阿策期盼的看着她。
温折玉不耐烦的皱紧了眉头:“说……”
“我想……”阿策道:“想让你抱抱我……”
温折玉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到了阿策的身上。
大牢里的空气浑浊而又潮湿,还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味,阿策身上的红衣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来了,破破烂烂的沾满了血污。
这样肮脏的一个人,居然妄想让她抱他。
温折玉摇着头笑了起来,觉得阿策的想法异常的幼稚可笑。
“我……”
“求你……”阿策的眼尾一片惨淡的红。
温折玉的笑收拢了起来,脸色愈来愈冷,“好,但我也有要求。”
她回头轻轻挥了挥手,忽然有人出现在了牢门口。阿策注意到,那是她身边的一个叫小九的暗卫,恭恭敬敬的端了一个小碟子走了进来。
那碟子上,是一个青花瓷的酒杯。
阿策似有所悟,脸上的表情突然间轻松下来,仿佛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事情了。
“喝下这杯毒酒,你我之间,一笔勾销。”
果然……
阿策抿了抿唇,眼睛亮的惊人:“一笔勾销?玉姐姐便不怨我了吗?”
“不怨……不恨……不爱……”温折玉一字一句的回道。
阿策眼睛里的光又渐渐的暗了下去,喃喃自语道:“不爱……么……”
他咬了咬唇,忽然间挣扎着爬起身,越过温折玉,拖着哗啦啦的锁链上前,端起酒杯趁着温折玉还没反应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一下子扔在了地上。
“如果我说,我怀孕了呢?玉姐姐……”
“我马上就要死了,玉姐姐……”
阿策随着酒杯一起摔在了地上,眼里含着眼泪,喃喃的唤她。
温折玉没有回头。
她的脸色冷的像冰,嘲讽的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她当然不会信,阿策说这话,只不过是想到了过往,她给他送避子汤的事情,妄想得到一个解释罢了。
只是事到如今,似乎所有的解释,又没有那么重要了。
阿策失望的垂了眉眼:“不会……骗不到你了,大人……”
温折玉只觉得自己快疯了,这个大牢里的每一寸空气都令人想要窒息,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听他装腔作势的说话,看他虚情假意的委屈。
温折玉甩袖就走。
“还欠我一个拥抱呢。”阿策轻轻的道。
温折玉停了脚步,攥紧了双手,僵硬着身体半蹲到阿策的身边。慢慢的,将他瘦削的身体半扶起来,一点点揽到了怀里。
怀里的人忽然间像只被丢弃的小兽一样,呜呜的哭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小,或许是怕引起温折玉的厌烦,一直在努力的压制着音量,只是身体的幅度颤动的越来越大。
阿策哑着声音断断续续的在温折玉的耳边说完了谈嗅嗅的所在,还没等温折玉回过神来,突然间一下子咬上了温折玉的肩膀。
温折玉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肩膀上的肉都快被他的尖牙给撕裂了。
“你找死?”温折玉疼得脑门突突的跳,一把推开他恶狠狠的道。
阿策没有说话,反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踉踉跄跄的拖着锁链走回了墙角,安静的躺下了。
他背对着温折玉,再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温折玉凶狠的盯着他,忽然发现他的肩膀开始小幅度的抖动了起来。
哭了……
温折玉的心里不可遏制的紧了又紧,慢慢阖上了眼睛。
罢了……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反正也不会再见了。
温折玉转身走了出去,而就在她离开不久,阿策忽然流着眼泪站了起来,朝着大牢外面的方向看去。
那人的背影早就消失了。
阿策心口一抽,突然感觉小腹传来钻心似的疼痛,猛地跪倒在了地上。
“呕……”
鲜血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乌黑发青的一大片,溅在面前的地面上。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又是几口鲜血涌到了口腔里。阿策来不及吐出来,大口大口的血沿着他的嘴里涌了出来。
“好疼……”
阿策的腹中像是刀绞一般的疼痛,霎时间冷汗如雨般从他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他一只手揪紧了身下的稻草,呼吸微弱的喘着气,整个身子疼得弓成了一只虾米。
他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捂着唇,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溢出来,很快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玉姐姐……阿策好疼……”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节日快乐!!
也祝玉玉节日快乐。祝阿策节日快乐!
第四十四章
“吱吱……”
“吱吱……”
阿策不知昏迷了多久, 四肢百骸仿佛被一寸寸的折断了,又重新装了回去一般,完全的不听使唤。身上的每一处, 无不是钻心的疼痛, 气力随着疼痛的加深, 几乎都倾泻完了。
他咬着牙喘息了很久,才勉强找回来一丝神智。
长着柔软的绒毛的小东西在他断裂的指骨处踩来踩去, 虽然不重, 但每一下都是让他崩溃到想要哭喊的剧痛。
可他喊不出来……
因为失血过多, 让他的头脑仍旧昏昏沉沉的,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他甚至分辨出不出来手指上的是什么。直到尖锐的吱吱声传进耳膜里,阿策的神经猛地抽紧了。
是老鼠……
阿策的牙齿立刻打起磕绊, 一瞬间几乎魂飞魄散。他疯狂的想要抽动手指离开老鼠的触碰,但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他流了太多太多的血,带走了他太多的精力。如今他的四肢软的像是陷进了烂泥里, 浑身上下就连掀动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何况是动手。
阿策咬着牙关, 艰难的控制着手指,微微颤了颤。
下一秒,“吱吱……”
正在他指骨上转圈的老鼠大概受到了惊吓, 突然之间亮出了尖利的牙齿, 咬上了眼前肿胀的手指。
正是他之前被温折玉摔断的那根。
十指连心, 阿策额头的冷汗再次冒了出来。他嘴巴翕动,发出无声的呐喊, 一缕腥甜在喉间涌动, 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疼……
太疼了……
不仅是身体上的疼痛, 随之而来的, 还有噩梦般沉寂之久的回忆。
……
六岁的阿策第一次训练,因为抗拒饲幼堂的人被投进了暗室。
所谓暗室,就是一个阴暗潮湿而又十分狭窄的密室。
这里几乎只能够容忍他一个人站立,前后都是墙壁。饲幼堂的人临走的时候告诫他,让他乖乖的在这里反省,什么时候愿意配合,什么时候就可以放他出来。
阿策怕黑,在暗室门关上的一刻,马上将身子蜷缩进了墙角。
黑暗里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着,一开始阿策还沉浸在恐惧中,一句话也不敢说,任凭自己融入进了黑暗之中。
但慢慢的,周围安静的环境,开始让他感觉到了难熬。
太静了,静的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
阿策的情绪逐渐烦躁起来。
他是个倔性子,不愿意轻易就跟人认输,所以一开始只是咬着嘴唇在暗室里来来回回的踱步。但这个暗室实在是太小了,走上一步几乎就要转身了,狭窄的空间让人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不安稳。
阿策开始对着墙壁拳打脚踢,来发泄暴躁的情绪。
没有人理他,他整个人仿佛被抛弃了一样。
阿策一下子就害怕起来,开始对着墙壁呼喊。
然而,直到他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收到回应。
年幼的阿策开始哭闹起来,结果还是没有人出现。他终于学乖了,学会了讨饶。
可是还是没有人进来放他出去。
怎么会没人呢,他们明明说只要自己认错,就来放了他的啊。
阿策害怕极了,开始幻想自己是不是被人遗忘了,于是不停的哭闹,撒泼。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阿策的情绪终于崩溃了,在暗室里横冲直撞的时候,暗室门开了。
关他的人笑嘻嘻的看着他,提着一个竹篮,将他往最里面一推,然后将竹篮扔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