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过大夫了吗?”温折玉边走边问。
小九跟在她的身后脚步飞快:“我出门的时候,嘱咐了小挽。”
“嗯……一会儿守在门外,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进来。是我最近待他太好,该让他吃点苦头了。”
温折玉脸上冷峻的表情不见丝毫的减轻。天知道这几天她是怎么过的,先是派私兵四处寻找,又转而去了京兆府,遍寻不到,差点将京兆府的衙门都给砸了。
说不气是假的。
听到阿策回来的消息时,温折玉从他离开就揪紧的心才终于放回了肚子里。随着离他越来越近,温折玉的怒气越来越盛,走到门口,便压抑不住了,正要怒不可遏的推门:“混账东西,还知道回来,看我……”
“嘘……”小挽从门前的台阶上站了起来,急急的往前走了两步,拦住温折玉,压低了嗓音道:“郡王,主子他睡下了……”
“睡下了?”温折玉一愣,浑身的冷气陡然收拢了起来,她不自在的朝着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将小挽拉到一边,跟着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大夫走了?怎么说?”
“还是原来的说辞。主子回来时看着没什么精神,穿的也单薄,郡王您看是否要采点碳来,虽说还没到隆冬腊月,但主子他身子弱,受不得寒。”
“以后阿策的事,你做主就行。需要什么直接让府里采买,小九,你派人回王府取些碳来。我进去看看他……”
推门进来,房间里一片漆黑,不过他的床帷的两侧,吊了两条长长的流苏挂坠,挂坠的中间夹着浑圆的夜明珠,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恰好能让她看清阿策的脸。
他睡的倒是安静。
温折玉一见到他,汹涌的怒火仿佛涌动的潮水一般,顷刻之间,退的一干二净。
心底又软又酸又麻,不知为何,竟然有想流泪的冲动。
还好……这人没事。
她眼里酸涩的厉害,忙调转了头拿手指按了按眼角,舒了一口长气,再低头,便隐约看到阿策的睫毛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温折玉站起了身,脱了外衣靴子,绕过床尾上了床的里侧,手臂从他的颈底伸下去,将人抱进了怀里。
怀里的人体温低的吓人,温折玉却因为在外奔波了一夜,体温高的离谱。感受到她的存在之后,怀里的人立刻如往常一样,手脚并用的缠上了她的身体。
阿策的喉结动了动,舒服的小声哼了两下。
“小混蛋,总算有点良心,还知道回来。”温折玉忍不住抱紧了他。
她知道阿策已经醒了,也不拆穿,只是一个人喃喃的道。
怀里的人缠她缠的更紧了些,与此同时,瘦弱的身体开始慢慢的颤动起来。
温折玉感觉胸口渐渐的泛起一丝潮气,忙将人从怀里抱出来,捧着他湿漉漉的小脸,她眸中带了一丝冷冽,但语气却控制不住的温柔:“还有脸哭?嗯?”
阿策没有睁眼,只是下垂的眼睫全被打上了水汽,看起来格外的可怜:“若非我无处可去,又……又实在想你。我便……”
“便如何?便不回来了?”温折玉强忍着伤心,就算是质问也是温声细语的:“阿策,你便要判我死罪,也该给我个理由……”
阿策掀了眼帘,却始终不敢直视她,声音放的很轻:“玉姐姐,日后你若娶了主君,我便杀了他。你别怪我……”
“杀了他?”温折玉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怎么,这是不想让我娶你?拿自尽来威胁我?”
“我怎能配……”
“阿策!”温折玉突然提高了声量,打断了他的话:“配与不配这话,实不像你该说出来的。你……”她顿了顿,似有所悟。
最近发生的能影响到他情绪的,无非就两件。一是自己与月府的谣言,二便是他小产的事了。
温折玉心里有种预感,这两件事,恐怕哪一件,她也没瞒过去。
温折玉也不戳破,只是试探着解释:“阿策,你可知,我本该姓赵,母亲她不受先皇喜爱,勒令她改了温姓。所以,做我的主君,没有传宗接代一说,冀北王府本就被祖宗给弃了。”
阿策眨了眨眼睛,呆呆的看着他。
“你说,这样的冀北王府,除了你,还有谁敢嫁进来?”
“月府的小公子便喜欢你。”
果然……
温折玉心里有了底,大声喊冤:“我都不知道他是哪个,长相如何。他喜欢,我便要娶吗?他最近散播谣言,毁我名声,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你有什么名声?花天酒地,沉溺美色的名声吗?”
“那都是以前。”温折玉心道不妙,这个话题可不能继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瞬间滑跪:“我错了……阿策,这次,是我让你受委屈了。婚约的事,我马上就能解决,其实若不是你不见了,我四处找你,这破婚事,我早就跟月府掰扯干净了。”
阿策在她的怀里调整了个姿势,在温折玉的抚慰下,他心里的郁结平缓了不少。他本性洒脱,遇到温折玉却总忍不住患得患失。
自个儿都觉得不像自己的作风。
阿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了点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蹙了眉,不解的道:“我不是留了信给你,让你不要找我?”
“不要找?”温折玉努力回想这信的内容。
“我说,我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会,莫扰。”阿策说的态度极度的认真,温折玉却仿佛失忆了般,想了半天,也没将那信跟这段注解联系在一起。
算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九章
清溪县那边来信了。
自海天一色被捣毁之后, 蝶杀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一部分是阿策早已策反过的,便等他醒来后, 都交到了他手里。
因为打入敌人内部的原因, 沈清越掌握了不少证据, 连同私盐的事,一起写了折子交给了女帝。
她们的时机掌握的极其巧妙, 前面女帝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 捡回来一条命, 后脚沈清越的折子便到了。
得知蝶杀的分部覆灭,女帝龙颜大悦,立刻就升了沈清越的官职, 将他调到京都来。
女帝的反应早就在意料之中,沈清越信里不光提及了归京的日期,还提到了另外一件事。谈神医一家会随沈清越一同入京。
“这倒是件好事, 别看清溪县地处偏远,但谈神医的医术, 便是皇宫里的御医,也比不上的。”
温折玉坐在椅子上,长腿一叠, 抖了抖着手里的信纸, 斯里慢条的将它折了, 交给了身后的小九。
阿策正在床上喝一碗甜粥,闻言从碗底抬起头来, 眼睫弯了弯:“槿哥也会来吗?”
“那是自然, 妇唱夫随, 自是清越在哪里, 他便在哪里的。”温折玉意有所指的道。
之前阿策失踪的事,仍让她心有余悸,但温折玉舍不得责备他,刚好话落到这里,便想着点拨一下他,没想到阿策只是歪了歪脑袋,赞同的点了点头:“也是。”
又埋头喝粥去了。
温折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盯着阿策。
在她瞪视的目光中,阿策看起来胃口极好的将一碗粥喝了个干干净净,末了还不忘加一句:“玉姐姐也想喝吗?”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自个儿一过来,他喝粥的速度就加快了。
“不想……”温折玉没好气的坐下了。
屁股刚一沾床,就有人推门进来,说是月府的月扶摇求见,温折玉只好又站了起来。
阿策略显不安的拉住了她的手。
温折玉安抚道:“等着,一会儿回来陪你午睡。”
……
“你这院子,倒是别致。”
从大门到主院的路上,月扶摇的视线将所有目所能及的地方都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遍。她初到的时候眉眼冷峻,看着极为不善。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逛了大半截路之后,态度就变得好多了。
没想到,这座庭院在外看着不显,内里却别有乾坤。环山绕水,占地广阔,一草一木,皆能看出心思。
看来,这温折玉待小意,还算真心。
“这里一草一木,都是我精心布置,自然雅致。”温折玉摇着折扇,骄傲之色溢于言表:“不过,月大人怎么会到这里?”
“冀北王府寻不到你,只能来这里了。”
其实她是有意来的这里,本想再见一见阿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温折玉看出她有话要说。
这月扶摇不愧出自书香世家,浑身上下浸着一股子的书卷气,看起来清风朗月,气质斐然。但文官就是有一个点不好,有什么事就喜欢藏着掖着,拐弯抹角。
温折玉一向不喜欢无人虚与委蛇,直接揭开她的目的:“月大人是来谈婚约事?”
说实话,通过上次见面,她对月扶摇的印象还不错,是个讲道理的人。
这也是温折玉愿意将人请进屋的别人,请人坐下之后,温折玉让下人上茶。
“如此,我便直说了。”月扶摇颔首,但她停顿了一刻,依旧不知该如何开口,踌躇的看着挺直在杯中的茶叶。
这茶叶鲜香翠绿,蒸腾的雾气中可寻到浓醇的茶香,叶片不浮不仰,不卷不散,身披白豪,含而不露。
“这是……太平猴魁……”这茶贵重,乃是贡品,没想到被温折玉随随便便拿出来待客。
便是在冀北王府喝的茶,都要比之次上三分。
温折玉没想到对方磨蹭半日就憋出这一句,点头道:“友人所赠,月大人,你不说,那便我来。婚约之事,纯属谣言,据我所知,当初是月府拒婚,如今,这谣言又从月府传出来……”
她轻轻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不管这事是谁的意思,但月大人今日若是想来请我保全你家公子名声,顺水推舟,但这茶,你可以不用喝了。”
自作孽不可活,她温折玉可不想当冤大头,替人背锅。
月扶摇沉思片刻:“是,我今日来,确是想请你来月家提亲。”
“小九,送客。”温折玉毫不客气的道。
“且慢,听我说。”月扶摇的脸色缓缓变了,变得极为认真,一字一句的道:“只是,娶的并非如意,而是月家真正的小公子,月写意。”
“郡王殿下,您的枕边人,出身月家,乃名门之后。”
……
阿策发现最近温折玉的行为举止很是怪异,经常看着他走神不说,还时不时的冒出莫名其妙的话。
“阿策,你对儿时还有印象吗?”
“阿策,你可恨当初害进你蝶杀之人?”
初始,阿策还会耐着性子回答她:“所有进去蝶杀的稚童,一律会被灌上一种特殊的药,此药会令人忘记前事,成为一张纯正的白纸。不过药效霸道,有的孩子若是挺不过去,便痴傻了。至于恨不恨的,没什么可说的,江清寒已经死了。”
是啊,不但死了,还是用的同归于尽的架势,他亲手杀的。
能不恨吗?
一想到阿策当初之所以被拐进蝶杀,可能跟自己有关,温折玉便辗转反侧的睡不好觉,一睁眼,看到脸上永远都没有血色的阿策,内心充满了愧疚感。
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温折玉恨不得将脑袋刨开,找到当年的回忆,看一个分明。
阿策,居然是月家的孩子。
温折玉怎么都没有想到,跟他之间,竟会有这样的纠葛。
月扶摇在那日的谈话中提到了明城,温折玉便确定了她说的话。没错,之前阿策确实提过,他当初是被从明城带去蝶杀的。本来温折玉还想帮他寻找亲人,可阿策却说,他是孤儿,母父双亡,流落街头。
再加上月扶摇的爹爹有异族血统,所以月写意自小便是同他一样的卷发,还有别无二致的长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虽然月扶摇的话令她很是心动,但温折玉并没有立刻应下。这件事,她还要问一下阿策的意见。
可她纠结了数日,也没想到该如何开口。
她不开口,阿策却还记挂着她与月如意的婚事,状似随意的问她:“玉姐姐,你跟月府的谣言……可处理好了。”
“尚未……其实我是……”
“啪哒”……
床帷上的流苏挂饰被生生扯了下来,皎洁的夜明珠疾如闪电,朝着温折玉急射而去。
温折玉被吓了一跳,有意闪躲,又心疼那颗价值连城的珠子,怕它砸在地上损坏了。只能倒退几步,跟着飞掠出去,拽着璎珞将其扯回了手里。
还未站直,又是另外一颗跟着飞了出来。
“小祖宗,你别扔。”若是别的,温折玉也不心疼。但这两颗乃是她爹爹给下来的,自然是十分的舍不得。
阿策眉目锋利,常挂在脸上的温软一扫而空,冷漠的看着她:“玉姐姐难道想坐拥齐人之福么?”
“什么齐人之福!”温折玉大喊冤枉,将那两颗珠子手忙脚乱的挂回原味,一低头对上阿策跟浸了冰水似的眸子,无可奈何的开了口:“唉……小祖宗啊……我该怎么跟你说……上次问你,想不想找回亲人,你说你是孤儿,是在骗我……”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阿策一下子慌了神。
“你先别怕,没有要将你送走的意思。我是说,你想不想,以你本来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嫁我?”温折玉躬身描着她的眉眼,语气温柔极了。
“阿策,原本,我想等阿姐坐上那个位置,由她安个身份给你,再给我们赐婚,然后我好明媒正娶。不为别的,只是不想让别人轻看了你。而且那时尘埃落定,我娶你便没有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