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晏起换了个方向,转身朝向叶鹭扬了下手机,不咸不淡地提醒说,“加好友。”他俯下身,像是有点生气,有些不依不饶道,“怎么?还得我求着叶大小姐吗?”
叶鹭大脑短暂宕机,反应过来混乱中忙忙解锁手机,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回面对陈晏起时就跟被灌了迷魂汤一样,一点条理逻辑都没了,几句话就被他带的跑偏,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企鹅头的社交软件打开,叶鹭望着账号密码回忆了一会,在陈晏起的目光中,尴尬地输入自己的生日,升级界面自动跳出来时,她突然听到头顶的落下一声轻笑。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叶鹭微微挪向窗户,仰着头看向旁边的陈晏起,他说:“我是正月初五的生日。”
正月初五和正月初六只差一天,都是水瓶座。
郑荞是个星座爱好者,常说水瓶男的特点就是“渣”“精神内耗严重”,控制欲强,同时又很“孤独”,而水瓶女往往“天马行空”,“理性克制”,又“不爱服从”。
总而言之,这两种人就像是磁铁的正负两极,绝非良配。
叶鹭以前只觉得,郑荞说的不准。可现在,她听到陈晏起这么说,突然觉得,如果她和陈晏起的人生之间只有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交叠,哪怕她被伤的遍体鳞伤,她也甘之如饴。
“我很少听你说喜欢什么东西,”陈晏起看了眼新好友的昵称,满意地收起手机,扭头问向叶鹭,“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叶鹭迟钝地想了会,摇摇头道:“我从来不过生日的。”
与其说是不过,不如说是无人在意。
自从父亲过世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生日蛋糕,也没有吹过蜡烛,已经缺失了十几年的仪式感,她已经习惯忘却。
反正,正月里那么热闹。
她就当,所有盛大烟火,都是为她绽放。
“那不行。”
公交车到站,陈晏起伸手攥住叶鹭的胳膊,他态度有些随意,让人辨不清真伪,“我们阿路一定要拥有最好的。”
叶鹭没敢把这话放在心上,她跟着陈晏起下车,马路上的红绿灯正在倒计时,叶鹭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握紧,反应过来时,陈晏起就指着七楼的一家舞蹈私教学校说到了。
“上次修琴的时候,听宋枝枝提了一嘴。我想着既然要比赛,你们肯定要找场地,这里离学校近,有专业老师指导,环境也安静,你应该会喜欢。”
陈晏起说完,又道:“楼顶还有户外舞台,乐队配套,偶尔会有小型演出。可惜你怕高,不然有空的时候倒是可以去玩一下。”
叶鹭手里提着书包,包侧装着陈晏起送的保温杯,里面是他的寒假作业。她跟随陈晏起的视线抬起头,心底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这世上有很多人都在她面前许过诺,父亲愿她永远开心,母亲祝她长久健康,可最爱她的父亲抛下她走了,母亲亲手造就了她一身伤痛,生命里那些不计其数的空口承诺,屡屡让她觉得虚假又客套。
但现在,突然有人把她的所有事情都放在心坎上,他说的云淡风轻,却做的掷地有声。
叶鹭望着陈晏起的身影,突然有些害怕。
这天大的幸运砸在她的头上,是否也预示着,将来的她要被加倍索取。
她所拥有的不多,与其得到又失去,不如从一开始就打消念头。
陈晏起感觉叶鹭的手有些颤抖,他慢下步子轻声安抚,“紧张了?”见叶鹭摇头,他笃定道:“在这里,你只需好好练舞,其他的有我在。”
叶鹭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谢谢你,陈晏起。”
“你好像从没喊过我晏哥。”陈晏起停下脚步,突然回头问,“觉得只比我小一天,有点不服气?”
陈晏起时常一副温和好说话的样子,叶鹭每次看他却总觉得像是隔了一道壳子,壳子外面完美光鲜,壳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
她隐隐感觉,一旦他惯常的伪装被捅破,某些东西就会全线崩溃。
陈晏起知道叶鹭有些不善言辞,见她不说话,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叶鹭安静地跟着陈晏起往里走,他似乎常来这里,一路上都被各种学员打着招呼,叶鹭跟着他来到练习室,就看到白色的绸吊上有人正在训练。
叶鹭下意识屏住呼吸,目光不自觉被舞者吸引。
她看得入神,丝毫没有发现,自己也是旁人眼中的风景。
陈晏起唇角微微扬起,然而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亮起,他视线微微冷却,慢慢退出练舞室,走到阳台接起了电话。
“晏总,监控证据找到了。”话筒里的男声沉闷气愤,咬牙切齿道:“但对方狮子大开口。”
陈晏起单脚踩上水泥高台,俯视着几十米高的楼层,在听清对方要求的金额后,声音里略带了一丝阴狠,“再加三倍,不惜一切代价买断。”
“这可不是小数目,那要不要告知董事长?”对方有些犹疑,似乎很惧怕执行带来的结果。
寒风掠过陈晏起的发梢,他轻笑一声:“我也是辰起股东之一,只管做,出了事我担着。”
对方沉默片刻,还是有些迟疑,“其实,我们现有的证据已经足够多了,要不——”
“玩火自焚。”陈晏起眼底透出恨意,他捏着旁边的细杠,冷声道,“毁了我的东西,我要让他永远翻不了身。”
半晌,对方终于意识到自己劝不动陈晏起,咬咬牙答应下来。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正月初二这天,我要看到结果。”
陈晏起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顶有些失真,他站的笔挺,却仍旧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叶鹭从楼下找上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她完全失声,脑海里只剩下当年父亲坠楼时,她从母亲指缝里看到的那一地血迹。
“阿鹭,你爸爸是个懦夫。”施岚波死死地捂住她的眼睛,黑暗里,她听到她不断地告诫自己,“永远,永远,都不要做放弃自己的那个人。”
楼道门被风吹的“嘎吱”作响,陈晏起回过头,就看到叶鹭满脸是泪地现在楼道口。
他脸上的阴冷瞬间收敛,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叶鹭面前。
陈晏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叶鹭突然踮起脚尖紧紧地拥抱过来,她哭的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说,“陈晏起,你不要做傻事,我——”
意识到叶鹭误会了自己的举动,陈晏起忙要解释,却感觉叶鹭又往前挪了挪。
她漫无目的地搂向他的腰际,手臂收的更紧了些,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像鸵鸟一样嗡声道:“我妈妈再婚的时候我也很难过,但那是大人自己的选择,就算他们不爱我们了,我们也要好好活着。”
陈晏起低下头,叶鹭眼睛哭得红红的,她像是忍了许久,情绪在此时终于爆发。
“陈晏起,有很多人都很爱你。”叶鹭视线模糊,硬着头皮,完全不加思考地脱口而出:“我知道你好面子,但难过的时候可以哭出来,不要总是一个人,我们都会帮你想办法,会一直陪着你的。”
楼顶的风穿过简陋的舞台,回荡在四周发出萧索的乐声。
良久,叶鹭终于感觉安静过了头,她吸了吸鼻子,抱着陈晏起的腰缓缓抬头,就看到陈晏起被自己勒得轻轻呛咳一声。
“笨阿路。”陈晏起眼角染着笑,抬手拭过叶鹭眼底的痕迹,在她困惑的眼神里,轻轻地捏了下她的脸颊,突然道,“哪有很多人。”
他屈膝半蹲,抬眸仰望着泪涔涔的叶鹭,仿佛这一刻他才是卑微的乞求者,说,“我现在,明明就你一个啊。”
作者有话说:
抱抱抱,校园部分的最大尺度。(高中毕业到大学之前的剧情不算校园)
第20章 定情信物
寒假当天下午, 叶鹭办理完退宿手续就把自己连同行李一起塞进了新租的不到十五平的出租屋里,狭窄而昏暗的环境让她安定不少,但脑海里某些细微的东西,却像是电影慢镜头一般开始反复回放。
叶鹭反省了一天都没搞懂, 昨天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以为陈晏起会心灰意冷去寻死?还自以为是地跑过去抓着人家的腰死活不放……
陈晏起未必真有轻生的想法, 但她的所作所为才是真的丢人至极。
叶鹭躺在单薄的床板上, 望着惨白的天花板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确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再面对陈晏起。
原本界定的好好的朋友关系,好像被她的鲁莽一下就撞开了一条裂缝, 叶鹭隐约觉得, 自己心里的恶魔好像再也停不住步伐, 威逼利诱地想让她再进一步。
枕头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叶鹭侧过脸, 看到是辛老师打过来的电话, 下意识一骨碌坐起。
按下接通键的前一秒,她突然又缩回了手,看着备注里的猫咪符号,最终还是选择了重新躺回去。
这段时间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她准备已久的告别因舞台坍塌而夭折, 人生头一回遭遇夜半袭击以雪地里的承诺而收尾, 有人因为一句话带她重温滨城, 冰河世纪之上,她见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栈道云海。
她放飞自我去游戏厅PK,勇敢地反抗了对自己带有恶意的陌生人,她朝着喜欢的男生迈出了一大步,也开始想要挑战心里的阴霾。
这一切, 叶鹭其实设想过很多次。
那个陪着她的人, 或许是施岚波, 或许是辛老师,也可能某个擦肩而过的同学,但她从没想到会和陈晏起息息相关。
叶鹭闭上眼,将脸埋在枕头里,脑海闪过高楼深渊,她内心对那种从高处跌落的恐惧和胆颤,似乎开始皲裂消融,而这一切都源于昨天陈晏起轻轻的回拥。
“别怕。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自己。”
陈晏起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他的声音又低又薄,像是风一吹就要散去,片刻,他俯身倾轧下来,将她死死扣在怀里,说,“我不会离开你。”
最后一句话像魔咒一样让她头脑发昏,叶鹭烦躁地用被子捂住头,企图让心里的杂念消退下去。
但陈晏起的声音就像是无孔不入的风刃,刁钻又要命地刮向她最软弱的角落。
“这么怕高,还跑上来?”陈晏起蹲在地上,半条膝盖落在透明的楼层底部,他用袖子擦干净她脸上的泪痕,就像是很好奇似的追问她,说:“我的命,在你那里就这么重。”
越来越多的碎片拥挤过来,清晰地刮开叶鹭长久以来勉强修补的理智,叶鹭松开被子,就着黑暗大口大口的呼吸。
她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因为什么而感到在惊惧。
起初,叶鹭的确是担心陈晏起,但到后来,有很大程度其实是真的惧怕脚下的高度。
叶鹭怕高,很多人以为叶鹭只是恐距离。
比如施岚波,她始终都觉得她是延续了父亲懦弱胆小,比如辛老师,她觉得叶鹭还是放不开身体,缺乏练习。
从没有人洞悉过,也许她只是惧怕那一眼望到头的绝望。
大概是四五岁吧,她在人群里,亲眼目睹那个曾经抱着她吹蜡烛,手把手教她滑雪的人从高处坠落,他被摔得面目全非,在血泊里被白布覆盖,从此和她的生命割断除尽。
没人再记得他。
就像那个欺负过自己的女生,退学之后也无人问津。
叶鹭害怕那种仰望时空洞又冷漠的高度,也害怕死亡后被渐渐遗忘的感觉。
她枕着手臂,突然悲观地想,如果是她死在这里,又要有多长时间才会被人发现呢?被发现之后,他们会嫌弃她弄脏了这间房子,还是会晦气于她连死都是在给人添麻烦。
手机屏幕上再次亮起,叶鹭慢慢睁开眼,将屏幕调至最暗,她本想挪远一点,却看到视线尽头陈晏起的昵称在闪。
[用户@1717向您转账成功]
叶鹭猛地坐起身,手机屏幕上的光打在她的眉眼,慢慢地,她眼底渐渐恢复些许生气——坏了!差点忘了!今天的作业打卡还没发。
上回做完试卷之后,叶鹭就和陈晏起达成了口头协议——叶鹭包揽他旷课落下的以及寒假期间的所有作业,保证正确率,确信不会露馅,还得每天按时按点做完打卡,而他,则辅助她的完成度,次日按时按天付款结算。
今天,是他们约定正式开始的第三天。
她一个字都还没写。
叶鹭就像是从泥沼里回过神来要挣扎的鸟儿,方才一闪而过的灰败念头让她有些心惊又后怕,她虽然对很多事情都不惜报以最坏的打算,但从来都不是悲观的人,这样的情绪不该是她的。
不是她的,那是谁的呢?
叶鹭回想昨天跑上天台时,烈烈寒风里陈晏起回过身时满眼的戾气,那种不断下坠的绝望感让她觉得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她忍不住打了个颤,再次收拢手臂跌坐回被子里。
[@1717:睡了]
叶鹭看着屏幕上的消息,陈晏起很少会用标点符号,她看不出这句话只是客套,还是在自说自话。
半晌,她拿起手机,打了半天字,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要中规中矩地说“没睡”,还是抱歉“对不起,我忘记写作业了”?或者“我今天太忙了,作业我明天补上”?还是破罐子破摔,假装睡着,明天再想办法蒙混过去。
叶鹭越来越觉得,自己现在每走一步,都如同置身茫茫大雾,脚下的方向全凭陈晏起的牵引。
就像宋枝枝以前说的,陈晏起这人就跟罂粟一样,着迷时欢愉过剩忘乎所以,一旦背离便患得患失,寂寂难安。
她现在就像是出现戒断反应的病人。
叶鹭把手机高高举起,又抛得远远的。
要坚守分寸吗?叶鹭。
还是说,你更想耽于一时。
她正在理智权衡,突然听到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
叶鹭往前扑了一点,就看到企鹅里突然跳出一个群,陈晏起把她拉进了一个临时群聊里,含历史的群消息瞬间淹没了叶鹭的思绪。
[@嘴哥:寒假第一天,来豆蔻嗨啊!我定了大包]
[@嘴哥:靠!凯子你快点来,贵高那几个□□丝又跟我们抢排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