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声点,晏哥面前你可别这么说,小心他弄你。”
那人轻嗤一声,意味深长道:“就你们心眼多,我看就是晏哥肯定是最近消化不良,想人工清胃——”
他们的话就像是针一样,戳着叶鹭的最软处而来,叶鹭原以为自己会像以前那样假装不在意,可一字一句里带上了陈晏起的名字,她就再也无法忽略那种疼痛。
她跌落在尘埃里,只能摇尾乞怜般的仰望神明。
可她又不贪心,只是安安静静地默默凝望而已,难道她连这点微末的自由都不配拥有吗?
叶鹭视线模糊起来,她想跑,可脚下却像是钉了钉子,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施岚波的偏心和眼前的恶意潮水似的裹挟向她,拉着她溺入深海,几乎窒息。
突然,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推开了门。
叶鹭感觉身后的人搭上她的肩膀,又把她轻轻地护在身后,她擦了擦眼睛,只看到男生黑色的冲锋衣外套,宽阔坚实的后背,以及他背到身后朝自己递出手帕的那只手。
叶鹭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她低着头接过,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长嘴不说人话,想被缝上是吧?”陈晏起大步上前,他胳膊还打着绷带,脸色算不上很沉,但眼神却冷得令人心惊:“给人道歉。”
叶鹭刚刚就被陈晏起的出现吓了一跳,她收拾好自己,偷偷看向其他人,发现他们也都脸色不好看,谁也没把陈晏起那句“把嘴缝上”当做玩笑。
房间里静的落针可闻,叶鹭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幸好帮叶鹭办手续的女生赶了回来,看到场面尴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连忙思维敏捷地打圆场说,“学长来得正巧,再晚人就走了。”
陈晏起这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叶鹭。
叶鹭从始至终都没敢和他对视,此时声音压的更低,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是,我真的没事了。”
“你这是没事的样子?”陈晏起明显动了气,哪怕是对着所谓的好兄弟也没太给面子,“他们给你道歉是理所应当,你心虚个什么劲,要有人想报复,冲我来。”
他转头走向最前面说的最难听的那位,抬腿就是一脚,看到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只看了一眼,“你还有脸爬?”
“我拿命护着她,就是为了给你们背地里碎嘴的?”陈晏起声音不高,语气甚至算得上温和,但落在叶鹭心上,却砸出了万丈波澜。
叶鹭把头几乎埋到了胸口,突然间,有人撑着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一瞬间,她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陈晏起的眼睛。
那双眼黑白分明,桀骜恣意,又正气凛然。
“抬头。”陈晏起说。
叶鹭也不知道怎的,就真的听话地抬起了视线。
然后,她就那么僵直地站着,听眼前这些在学校里的算得上是风云人物的同学,给自己一声声地致歉。
校医院就在一中隔壁,但陈晏起还是叫了车送叶鹭到校门口,一路上她没都抬头,也没敢说话,直到司机说计时结束,陈晏起才往后仰了仰,说:“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会处理好,你用不着害怕。”
叶鹭闷声点头,像一只被猎手左右,眼睛湿漉漉的无助小鸟。
陈晏起往前凑了凑,像是被勾起了兴趣,歪着头瞧向叶鹭,“你总低着头,怎么看得到眼前的太阳?”
“别管别人怎么说。”陈晏起收回长腿,一只手枕在脑后,“我觉得你挺漂亮的,尤其是跳舞的时候。”
叶鹭蓦地抬头,她原以为会从陈晏起眼里看到一些敷衍和假意,可少年的目光含蓄内敛,分明专注笃定。
“下车吧,我还有点事。”陈晏起刻意拉开距离,让自己离车门远了点,不那么招眼。
叶鹭知晓,他是怕因为自己给她招来麻烦,她心里的某处莫名酸软,就着窗外投进来的树影,她咬了下嘴唇,在临下车之前,鼓起勇气道:“陈晏起,谢谢你。”
陈晏起的“不用谢”三个字还没出口,叶鹭连忙打断,她全身都在发力,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看着他手臂上的石膏,一字一句地问:“你说可以许我一个心愿,我……我可以为你跳一支舞吗?”
“跳舞?”陈晏起保持姿势没动,他神情慵懒,嗓音里带着几分天然的暧昧,“两份人情,你就想靠一支舞打发我?”
叶鹭紧张到结巴,“那我……”
“同学,”陈晏起沉声笑道,“泡男人,不是这么泡的。”他起身,靠近叶鹭道:“你至少,得先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作者有话说:
算,甜,吧?
第6章 三次落水
马上就要临近月底模考,集体寝室的小夜灯一个比一个亮,叶鹭合上上次周考的错题集,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陈晏起。
上一回,汇演舞台意外坍塌,他单手撑着横梁将她护在身下,听说他后来脱身的时候,棱角尖锐的铁架几乎嵌进了肩膀里的皮肉里,可他不但一声没吭,还有闲情逸致故意逗她。
那时候,叶鹭听到救援的人在外面催促自己,他们说,必须先出来一个人,两个人才能都脱离危险,可她望着头顶摇摇欲坠的钢板,偏偏动都不敢动,只晓得攥着陈晏起的衣襟,软着腿发抖。
“有我在,砸不到你。”
陈晏起看出了叶鹭的恐惧,他着力将横梁往上抬了抬,眼看着天时地利的临时安全区域即将崩塌,他并没有逼她,反而弯起眼睛朝她叹道:“万一真没撑住,那一定是我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到陈晏起专注望向自己的眼神,叶鹭心脏猛地漏了一拍,连对未知风险的恐惧情绪都减去大半。
“给你十秒钟。”陈晏起慢悠悠地低头,两个人本就贴在一起,他刻意拉近距离,叶鹭只觉得自己的耳垂都快要贴在陈晏起的嘴唇上,麻酥酥的触感传来,她听到他说,“跑快点,出去了我许你一个心愿,想做什么都行。”
他的嗓音挠的叶鹭心尖颤栗,安全距离被打破,叶鹭慌忙躲闪,她从他怀里挤出来,但冲出缝隙的一瞬间,她本能地又开始犹豫。
叶鹭下意识捏紧舞衣的衣摆,忍不住又回头忘了他一眼,她本想问“我走了你会不会有事”,就听到陈晏起笑说,“还不走?想和我继续咬耳朵?”
一瞬间,叶鹭做贼心虚的情绪飚到了峰值,她就像是濒死的鱼想拼尽全力逃离干涸的滩地,猛地钻出了濒临散架的风险区域。
后来,叶鹭才知道,原来陈晏起当时是故意刺激她,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再迟一点,也许他们真的会被压进废墟里。
死是不会死,但活罪难逃。尤其是马上就要校考和高考,不管是对她还是陈晏起,都是致命一击。
叶鹭暗暗叹气,她这段时间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想到那天的场景,从舞台到出租车内,乃至陈晏起的小出租屋,她觉得自己的心都乱了,浮躁得像另一个人。
她用被子捂住脸,沉闷的黑暗笼罩在头顶,直到氧气几将耗尽,她才探出脑袋,克制而大口地呼气。
陈晏起是天生的表演家,可她却不是称职的对手。
她原本已经在暗无天日里准备好的盛大告别,可一切突然急转直上,突然而至的转机打得她措手不及。
现在,陈晏起就在她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她在交叉路口等到了他的良人,仿佛命中注定,她只需迈出一步,就可以靠近神明。
叶鹭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动摇,她舍不得了。
最后一次。
叶鹭心想,等她跳完那支舞,一定一定把陈晏起从自己的世界丢出去。
*
次日一大早,叶鹭用自己的早餐时间帮同桌做完了物理作业,不同的解法,就连字迹也都模仿的像模像样,当她把整整齐齐的内容递给他时,她头回觉得紧张又心虚。
“这么快就做完了?”同桌翻阅作业本,忍不住给叶鹭竖起大拇指,“可以啊,现在这么厉害。”
叶鹭表情有些不自在,手指背在身后缠了又缠,终于厚着脸皮主动道:“谢谢你上回借我手机。我有点急事,想再借一次,十分钟就行,可以吗?”
男同桌扶了扶眼镜,头也没抬地支支吾吾,“停机欠费了,下次能用了再借你。”
“没关系,我帮你充。”叶鹭努力争取,锲而不舍的态度却让男生有些为难。
他余光瞥了眼隔壁那排,看了眼叶鹭,突然又说:“不是我不借你,手机都没电关机了,你要是真着急就再问问别人。”
客观原因导致失败,叶鹭只好放弃,再次想办法。
她在桌框里找数学课本,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突然从她指尖掉落,这是本很老的网络小说,据说刚出的时候火爆异常,不记得是哪次晚自习,她隐约听到有人说陈晏起看过这本,于是便悄悄借阅了过来。
后来书被传阅得稀巴烂,叶鹭也没问到它的主人,于是就一直留在了她这里。
叶鹭捡起书,翻开的那页正好是女主因为蝴蝶病即将离世,她告诉男主说,“影片已经散场,但生命还得继续。”
和很多人的读后感都不同,叶鹭却觉得,死亡未必都是痛的。
《围城》里曾写到,我们对采摘不到的葡萄,不但想象它酸,也很可能想象它是分外地甜。
就算永远别离,但如果刻骨铭心地爱过,也不算是悲剧吧?
叶鹭合上书,把这句话写下来,然后一截一截地撕碎,揉捏成小纸团。
她看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只有几队麻雀路过,叶鹭在心里默念着“跳”和“不跳”,将它们一个接一个地丢进身后的垃圾桶。
最后一个纸团坠落,正好是“不跳”。
命运在告诫她,不要靠近。
叶鹭回想到那天在出租车上,陈晏起并没有立刻答应她的请求,只是说让她好好考虑,如果想清楚之后还想跳那支舞,就再给他一个准话。
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只能再通过宋枝枝打听他有没有回出租屋,可现在,借手机带来的挫败袭来,她莫名又有些踟蹰不前。她明明是越走越往前,可心里却也越来越不安定,欣喜和惶恐交织过来,像是要把她困在一个悬空的笼子里。
陈晏起抛给自己的,是一道自主选择题,但在纸条落地之前,她心中唯一的答案,早已根深蒂固。
矛盾感铺天盖地而来,叶鹭左右摇摆的同时,突然有点怨恨陈晏起。
不早不晚,他为什么偏偏在自己要放弃的时候,朝她走来。
她就像个不知廉耻的小偷,沾染了不属于自己的珍宝,还妄图占为己有。
就像她从小就不曾拥有过的漂亮娃娃,那些时髦好玩的新鲜玩具,还有母亲不曾给过她的迁就宠溺……
她可以制造拙劣廉价的赝品,假装不经意流连妹妹遗弃的旧物,也能在心里给母亲的冷漠编织一层又一层的伪装。
叶鹭骗得了所有人,却独独无法取悦自己。
从骨子里,她其实也认为自己不配。
所以她说服自己放弃,克制,让桥归桥路归路。
叶鹭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熬到数学课结束,绕着后操场快步走了一圈,身上出了汗,她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回到班级门口的时候,叶鹭正好看到班里的两个同学在外面聊天,她本来是低着头走过去的,但临进门的时候突然听到其中一个人说,“你看这个,他专门帮我下载的,我打算今晚熬夜追更,可好看了!”
另一个女生似乎是瞄了一眼,但关注点却在其他角度:“哎?他手机不是没电了吗?怎么到你这了?”
她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完全没看到叶鹭路过,旁若无人地笑着打趣说:“哦,我知道了,原来拒绝那么多人都是因为你啊?”女生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叶鹭快步迈进门槛,伸手轻轻地关上了教室后门。
她回到座位静了一会,脑海闪过刚刚同桌的那台手机,心里莫名冒出来一个念头:
原来被偏爱是这种感觉。
她这辈子能遇到一个人,也待她与众不同么。
“叶鹭。”
身后传来一声细细的呼唤,叶鹭转过头,就看到体育委员拿着名单过来统计,“下午的游泳课你为什么不去啊?还有两个名额,报个名呗?”
叶鹭下意识抗拒,体育委员立刻又说,“游泳课抢到名额多不容易啊!虽然说大冬天的有点冷,但你又不用真的下水。而且,这次是和其他两个班一起上,听说他们还要打比赛,你就坐在那围观也可以啊。”
“叶鹭同学,你都不攒学分吗?游泳课学分可高了。”体育委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见还是劝不动,只好说了实话,“我们班的体育课缺课率太高了,再这么下去,我又要被教练找茬臭骂了。”他双手合十,“帮帮忙啊。”
叶鹭知道他的潜台词,临近高考,好学生翘课搞成绩,而自己一稳操胜券的艺考生自然不必凑热闹,叶鹭的课业一直都在进度条上,再加上她今天也的确没心思上课,想了想,说:“一定要穿泳衣吗?”
“不用不用。”体育委员连忙摆手,“学校发的那套连体衣就可以。”
下午第三节 课,叶鹭被体育督促着进了游泳馆,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阵地尖叫声。
“陈晏起!那是陈晏起吗!?”
“陈晏起怎么会来?他不是从不来学校游泳课吗?”
“好像是他们班和学生会打比赛。”
“我的天!今天没来上课的要后悔死了?!”
哨声响起,叶鹭透过人群缝隙,隐约看到白色的水花从眼前一闪而过,她不自觉踮了踮脚尖,正好看到戴着泳帽和游泳镜的陈晏起握着扶手,在尖叫声中大步上岸。
少年一只手从椅子上捞起毯子,鬓角的水滴滑落下颌,弯下腰肢的身体线条流畅强韧,腰窝处的水渍被场内灯光照的耀白刺眼,麦色的皮肤随着小臂挥舞迸发出漂亮的肌肉。
哪怕只是半个侧影,他身上那种旁若无人的肆意,以及浑身上下迸发出莽撞放野,也让人挪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