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掌心的汩汩热量传来,沈婵指尖蓦地一颤,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和吃饭时惊慌牵住、又匆匆松开的那次不同,这一次,沈婵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的温度,比她宽大许多的骨节,皮肤略粗糙,但手掌非常有力。
于是她整只手连同手指每一根神经都是僵的,一动不敢动。
对方握了几秒,侧头再次抬起眼,肯定地说:“……是暖的。”
井钦皓神情认真地看向她,眉眼挺阔,瞳色很黑,终于放心地得出了这一结论。
于是沈婵呆愣愣地看着他,然后半晌后,毫无征兆地,眼圈蓦然一红,突然就开始掉眼泪了。
那天后面的事情沈婵都有些记不清了。
当时她脑子过于混乱,只记得井钦皓好像受到了惊吓,连忙将车子停靠了路边一个安全的位置,就身子探来副驾驶这边,慌忙查探她情况。
井钦皓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惹得沈婵伤心了,一度以为自己再次无意间办了坏事,十分慌张无措。
可他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小心地给她擦眼泪。
沈婵为自己的情绪失控而感到非常丢人。
可她同样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她不是伤心,而是因为,她从长大以来,就几乎没有收到过来自别人的好意。
当年刚升入大学时,因着郭盈盈在入学第一天分给了她家乡特产,沈婵就受宠若惊了很久,于是在之后的大学生活中她就忍不住跟在郭盈盈身后,渐渐和她成为了好朋友。
然而目前,她发现井钦皓竟然会因为她生病那一件小事,为她做了这么多事情。
她觉得自己生病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每年冬天都会感冒发烧,但今年冬天,这件事却叫井钦皓记在心里这么久。
于是沈婵就忍不住哭了。
其实她没想哭的,她明明认为这是一件值得欢喜和感动的正面事情,她明明认为自己在这天获得了世间最好的一切,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
正如事隔很久很久之后,在这个意外停电的夜晚,沈婵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和井钦皓解释,其实,她不讨厌他的亲密,不讨厌他的怀抱,不讨厌他的亲吻……
她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沈婵抱着双膝坐在床上,隔着泪眼朦胧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对方慌张而小心翼翼为她拭泪的样子,险些都叫她看成了当年那个他们第一次出去约会吃饭、在车里握住她的手感知温度却把她惹哭、又小心而万分珍惜地给他擦眼泪、笨拙地叫她别哭的井钦皓了。
作者有话说:
蟹蟹啵啵!~
第24章
夜色越来越浓了,随着时间推移,深秋的夜间温度逐渐降低。
连楼下辅导孩子功课的愤怒母亲都停止了她的咆哮,卧室里陷入宛如一潭深水的无声静谧,只余窗外枝叶沙沙摇晃。
井钦皓早已给自己穿好了衣服,显得规矩严肃了许多。
然后,他见沈婵披着睡袍坐在那儿,房间内窗户紧闭温度不低,但他看了沈婵许多眼,最终还是忍不住在床上半跪起身,拿起被子,从她肩头披下,绕了个圈,将她严严实实包在了里面,似是怕她着凉。
他动作笨拙而僵硬,沈婵明明是在哭着,见此却又有些想笑。
最后抿了抿唇,哑着嗓子轻声说:“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们在吵架啊……”
井钦皓抬起眼,眼眸黑漆漆的,他动了动嘴唇:“我知道。”
“但你能不能别哭。”顿了顿,他继续说,“看见你哭,我心里特别难受。”
他视线不自在地挪到一边,落到褶皱的被角上,又抬手摸摸自己胸口,像是在认真感受,“……就像是被刀捅了一样。”
于是沈婵怔怔看着他,眼泪终于止住了。
她的睫毛还挂着亮晶晶的水意,呼吸仍有些微颤,但对方这句话让她感到十分难受。
过了很久,她才鼻音很重地出声:“那天晚上,你说的话,也让我感觉像被刀捅了一样……”
井钦皓转目看向她,没有说话。
虽然沈婵没有指明哪天晚上,但他们都非常默契地知晓,是分手那晚。
沈婵有些滑稽地深陷在被子里,只露出个头,她感到有些憋闷,就替自己松动了松动。
她侧头望着窗外树影,若有所思地轻轻说道,却转了个话题:“今天邀我去赴约的那个男人,你可能没见过,他是我的堂哥。”
井钦皓倏地看向她,有些紧张。
于是沈婵又有些想笑:“你不用紧张。”她抿抿唇补充道,“我和他基本没有联系,很多年都没有见过,和陌生人差不多。”
她说着,同时又觉得这样被被子裹着很温暖,便准备坐在这里面了,继续徐徐说道:“他没比我大两岁,在我爸那边亲戚里,我俩属于这一辈中年纪差距最小的,所以大家就难免把我们放在一起比较。”
“我从小就比他学习成绩好,课外很多比赛我也拿了奖,但他一直成绩倒数,也踏实不下来学习其他东西,所以他就特别讨厌我。”
“但就这样,我们家几乎所有人依旧更喜欢他。”
“我奶奶会偷偷塞更多的压岁钱给他,会给他留好吃的,却连正眼都懒得看我。我爷爷前几年去世,收拾他遗物时翻出了厚厚一叠亲手写给他孙子结婚时用的喜联和喜柬,但跟我半点儿关系的东西都没有……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男生,而我是女生。”
大概是想到自己过去的话,井钦皓眼神猛地一颤,他的脸色也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而沈婵还在继续:“还有我的那些叔叔婶婶们……”
她说这些的时候一直都十分平静,但讲到这里,也慢慢深吸了口气,“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有位叔叔从国外带回来了一种特别贵又特别好吃的巧克力,由于家里小孩儿太多,每个孩子只分到了一块。”
“那天,我那位堂哥的巧克力掉到地上了,他的妈妈、也就是我婶婶,叫我把自己的巧克力给他。我给了。但是我还是特别想吃那种巧克力,于是我就拉住我妈妈的衣角,仰头问她,我下次什么时候可以吃得到?”
“然后我的婶婶就笑了。她手指着我笑我,说瞧我这馋嘴的样子,这辈子也就这个出息了。”
沈婵停顿了几瞬,“我妈妈在那些年是个用钱导向特别明确的人,她把自己能掌握的所有金钱和资源都用在培养我身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但那一次,她大费周折,用了一大笔钱,托人很麻烦地从国外买回来两大箱子那种昂贵的巧克力,天天给我吃,做饭时都让保姆把巧克力加到面包中放到粥里。从那以后,我见到巧克力就想吐,长大后再没吃过巧克力。”
井钦皓眼里显露出明显疼痛的颜色,他手指微颤地想去握住沈婵的手。
但说到这里,沈婵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静静看向井钦皓:“其实,今天我堂哥说我那些话,对现在的我而言,半个字都伤害不到我。因为我不在乎他们。”
“但我在乎你。我在乎的是,那晚你说,我一个女人,去那种男人扎堆的公司做什么……我在乎你,我希望你不要和他们一样,可是你却说了那些话。”
“所以你那些话,就是像在用刀捅我,很疼。”
井钦皓嘴唇倏地颤了下,脸色都苍白几分,虽然在黑夜中看不太出来。
沈婵缓慢眨了下眼睫,她剔透的眼眸中仿佛还泛着层水光,静静地阐述:“我不喜欢被人说,我是女生就如何如何。”
“其实我当年高考分数考得很高,全校专业都可以任我挑选,我可以去学经济金融,可以学艺术,可以学人文社科,可以学很多在社会评价中所谓适合女生的学科……但我没有。”
“我最后学了工科,本科是工科,博士转了个方向,依旧是。学这个的女生确实很少,班里几十个人,就两三个女生。”
“但我喜欢。”
“后来,我在学校遇见的心理老师告诉我,我这叫‘自证情结’——我对于自己没有的东西,会拼命想证明,我可以有。”
“这大概是一种病吧,可是,我也没办法了。我需要这种自证。或许我这一生,会一辈子都活在这种自证之中。”
“所以,”沈婵缓缓转向坐在她对面的井钦皓,“你能理解吗,我真的很不喜欢,你那样说我。”
井钦皓愣了很久很久,低下头,缓缓抬手,有些无助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颤抖地说:“对,对不起……”
“沈婵,我真的,对不起。”
井钦皓此刻感到异常绝望。
他今晚是想来求和的,他甚至希望着今晚能和沈婵一起睡一个很美好的觉,但是他搞砸了,他成功地把沈婵惹哭了。
并且沈婵口中说出的话,让他终于知道了沈婵为什么要和他分手。
他深深伤害到了她。
可他后悔了,他宁愿自己听到得晚一些,或者永远都不要听到,因为这像直接给他判了无期徒刑,每一个字都像在宣布着,他没机会了。
然而覆水难收,所以井钦皓陷入了无尽的绝望。
井钦皓恍恍看着他俩之间很短的一截儿被褥的距离,却像隔了宽阔的银河,半晌,他恍恍地开口:“可是沈婵,能不能不要和我分手。”
他知道没希望了,可他还是说了出来。
像是步行于天寒地冻即将面对死神的旅人,点燃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根火柴。
“我喜欢你。我不想分手。”他固执又悲伤地说。
却听上去一点儿气势都没有。
他喃喃道,“我以后不那样说了。我可以改,好不好?我可以改……”
于是沈婵愣怔地看着他,胸中又泛出阵阵心酸。
她现在真的迷茫了,像陷入看不到边的铺天盖地的大雾,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改。可是,你要怎么改呢……”
她低下头,同样低喃道,“我想和你分手,是因为,我不愿自己变得不像我自己。”
“可是,因为我而想要改变的井钦皓,还是真正的井钦皓吗?”
闻言,对方迷茫地抬起眼,似是沈婵说得太绕,他没有听懂。
他漆黑的眸子里在夜色中泛着一片倔强的执着与天真,让沈婵忍不住心软,有种想凑上前轻轻亲吻他的冲动。
她想,井钦皓可能永远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他。
可正是因为太喜欢,她最终没有选择遵从那股冲动。
第25章
沈婵想起了他们第一次接吻时的场景。
自上次她和井钦皓第一次出去吃饭的经历之后,随后,沈婵没有一定要井钦皓挑战那个什么内脏烤串,但她同意和他再一次一起吃饭了。
事实上,他们后来开始很频繁地约饭,且达成了沈婵带他去吃T大餐厅的目标。
饭点时T大校园里各个餐厅人都非常多,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沈婵观望了形势,只好带他去稍微松快些的清芬负一楼吃快餐。
他们点了份双人汉堡套餐,井钦皓坐下吃了第一口后就开始皱眉头。
沈婵猜测他想吐槽排队不那么拥挤的果然难吃,但他还是忍了忍,把所有食物都吞了下去。
沈婵坐在他对面,瞧着他皱着脸往下强咽的样子,心里又有些想笑,感觉他很可爱。
虽然井钦皓这辈子可能都没被人拿“可爱”这个词形容过。
除了吃饭之外,井钦皓也开始经常在各种出人意料的时间、以各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在沈婵实验楼。
有次,井钦皓很突然地给沈婵发消息,说自己电脑没电了,而他就在她实验室楼下,然后礼貌询问可不可以去他们实验室充电?
瞧见消息后沈婵吓了一跳,从三楼窗口探头朝下看去,发现对方果然在楼下很安静地站着,手间夹着个电脑包。
在沈婵探头后,仿佛很心有灵犀地也抬头望来。
沈婵心里突地一跳,连忙把他接了上来。
这天是周日下午,在他们实验室日常规章制度中,周日是休息日,所以实验室里基本没有人。
沈婵放低存在感,偷偷把井钦皓接进来了实验室,让他坐在她的工位上,还给他找了个充电器。
井钦皓一本正经地把电冲上了。
而在沈婵继续放轻动作要走开时,却被井钦皓一把拉住了。
他稍微抬头看她,问:“你去哪儿?”
沈婵被他这样光明正大拉着手,脸有些热,眼神不自在瞥到旁边:“你坐我这里,我去我师弟那里坐。”
说着就要继续离开,而井钦皓却固执地拉着她不放。
沈婵奇怪地挣了挣,但对方坚持看着她,又看了眼她的工位,思考两瞬后说:“这里可以坐得下两个人。”
沈婵:“……”
沈婵向来拗不过他的坚持。
再接下来,沈婵算是发现了,自上次之后,只要他们见面,无论去哪儿在干什么,井钦皓就喜欢牵着沈婵的手。
此刻两个人以极近的距离并排坐在并不算宽敞的实验室工位前,井钦皓一手在桌下牵着她,另一手敲电脑。
沈婵坚持了会儿,甚是犹豫地看向他。
注意到她目光后,井钦皓侧过头对她表示:“我可以正常办公的。”
沈婵很是为难:“……我不可以。”
井钦皓在她面上看了几瞬,似有些不甘心地讪讪松手了。
有时候井钦皓需要线上开会,沈婵就帮他在隔壁预约一个小会议室,让他去里面说话去。
井钦皓起初耍赖一样,要求沈婵跟她一起过去,仿佛他们真的要成为一对连体婴,走哪儿跟哪儿。
沈婵没办法,在没有要紧事情的情况下,就搬着电脑同他一起去了。
井钦皓开会的同时,她就在旁边写论文。
然后沈婵便观察到,井钦皓开会的时候往往会脾气不好,或者可以说有些暴躁,与会高管往往都战战兢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