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对黏黏糊糊的有情人。
女郎正取出一个精致的荷包,含羞放到男人面前。男人赞了句“好手艺”,将那荷包亲手挂上腰间的蹀躞带,又挺直腰板给女郎看。
女郎见自己亲手做的荷包衬得郎君越发出众,满意又欣慰。
嘉柔看到此处,连忙敲一敲桌面,示意薛琅去看。
待她再转首时,那郎君的一只手已同女郎十指交缠,另一只手拈着只瓷勺,舀了扁食专程送到女郎的唇边。
女郎檀口轻张,含羞带臊咬了进去。
嘉柔不由一愣,联想到方才在妓馆中兔儿爷也是执着于喂食,心中陡然豁亮。
原来男人同男人,与男人同女人,是一样的啊!
待她再要继续看,那一对人儿却已吃完了扁食,结了账,手牵手往外行去。
她连忙给薛琅使了个眼神:走,跟上去。
两人放下银钱追上去,那对情人倒是善解人意得很,并未走得很远,只在两丈外手牵手边赏景边前行。
那男子显然十分迷恋女郎,一开始只是牵着女郎的手,未走两步便搂上了女郎的细腰。
女郎的装扮尚是未嫁女,在民风开放的龟兹,两人这般行径却并无路人侧目。
女郎幸福的半倚靠在男子的臂弯,趁机便在男人脸颊上轻啄一下,俏皮又大胆。
嘉柔看到此时,一时有些脸热,收回目光,同身畔的薛琅道:“你说,我们从哪一步开始学呢?”
她话刚说罢,便见薛琅缓缓向她探出了手。
那手掌极大,掌上布着几处厚茧。
若牵起来,定是要剐蹭的她手疼。
她心下突地一跳,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眸光还是那般深沉,未曾透露任何情绪。
他见她沉默不语,眼中这才染上一丝笑意,低声道:“怎地,不敢?”
谁不敢!
她可曾是长安臭名昭著的女纨绔好吗?
她蹭地便将自己的手拍在了他的掌心。
他五指一弯,便将她小小的手包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先发一章,到下午应该还会有二更。
第42章 (二更)
万家灯火下, 前面的有情人还在前头慢慢而行,男人不知附在女人耳畔说了些什么,女人便一个粉拳打在男人的肩上, 吃吃笑着。
嘉柔被薛琅牵着手不远不近跟在两人身后, 看到此情此景,不免抬头看看薛琅,“我从前听过个笑话……”
薛琅侧眸看她,她转了转他掌中的, 自己汗湿的手, 又扭开脸:“……早都忘得一干二净。”
蓬勃密集的胡须下, 薛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清了清嗓子, “我倒是也听过个笑话……”
嘉柔心中一慌, 连忙去捂了他的嘴:“你没听过!”
他唇上的髭须扎的她掌心手痒痒, 一如他牵着她的带着厚茧的手。
她蹭地移开手, 再往前看,那对情人却已拐了弯,只有衣阙在前路上一闪而过。
两人连忙加快脚步, 跟了上去。
这是一条人迹渐少的路,逛完夜市的民众慢慢散去, 背影模糊。
那对情人沿着街边缓缓而行, 一路窃窃私语, 低低地说些情话。
行了偌长的路, 却仿似不知道热,两个身子恨不得挤成一个。
一直到一户人家门前, 两人停了步子。
男人将一只手撑在墙上, 女人被迫往后靠去。
夜风吹来, 两人再不说话,只款款地、深情地对望。
男人抬起另一只手,沿着女人光滑莹润的面缓缓而下,最后停留在女人的唇上流连不去。
那目光,似也长久地凝注着那唇。
正要俯身下去,女人的手抵住男人伟岸的胸膛,低声说了句什么,那男人一笑,转首便朝街面看过来。
嘉柔忙拽着薛琅的手,跳到一间已掩上门的铺子门洞里。
隔了好几息,她正要往外再探头,铺子门忽然“咚”地一声从里头卸下,斜斜泄出半屋的烛光。
嘉柔唬了一跳,转首看见赵勇就站在门后,双眼牢牢盯着她同薛琅紧握的手,险些要背过气去。
竟是不知不觉回到了客栈门前。
她似做贼险被抓,噌地从薛琅的掌中抽出手,似风一般就往客栈里头跑进去。
赵勇咬着牙看了两眼薛琅,终究急匆匆抬手一揖,就往里头追了进去。
薛琅负手而立站在门前,听到赵勇暴怒的声音追问:“怎地还牵着手?被人瞧见怎么办?”
他又听见潘安的声音理直气壮回答:“断袖不牵手,那要怎样?你还想看什么,儿明日就做给你看!”
赵勇气得啊呀呀,脚步声更往里头去了。
薛琅在门前负手而立,忍笑听了一阵,转身顺着街巷前行。
待行了几步,想起那一对情人。
转首回望,高挂的月下有一棵相思树,树下靠墙的那一对原本相拥的人儿,已不见了身影。
-
嘉柔沐浴过,换上中衣,坐在榻边擦拭湿发。
过去在长安,便似这些许小事都有女使伺候,出来这般久,她自己靠自己,练习得还有些生疏。
赵卿儿见她将一把葱嫩油亮的乌发擦的诸般毛躁,便将巾帕接过来替她慢慢擦拭。
嘉柔背着她,出声央求道:“赵姐姐手这般巧,可能替我绣个荷包?我拿去送薛琅。”
“荷包简单,几日就得,”赵卿儿放下巾帕,又拿篦子替她一下一下梳通,问道,“可是,你现下既然是男子,男子给男子送信物,也是送荷包吗?”
这话却点醒了嘉柔。
虽然她在饭肆瞧见是女子送男子荷包,可如今她身为男子,不善女红,自是不能也送荷包。
那该送何物?
赵卿儿问道:“薛都护中意什么?他如今既然是我名义上的义兄,又送了那般贵重的头面,我也该送些回礼,才不显得失礼于人。”
嘉柔摇了摇头。
她确然不知薛琅中意何物。
此前她欲投其所好、说服薛琅同她演断袖时,也曾向王怀安打听过薛琅的喜好。
然而这位大都护莫看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然却活得极糙。
不挑衣裳,不挑吃食。
连姑娘都没有中意上的。
她便是想送些信物,都不知道该送何样的。
她想起他曾送给她一枚铜铸的牌子,忙从包袱皮里翻了出来。
这原本是他听闻她要回大盛后要去西南谋生,便送了她这牌子,好以他在西南的余威护一护她。
她望着铜牌一侧那匹望月的狼,寻出纸笔写写画画,却一时画不出个什么来,只得又收了牌子。
待头发干了,躺到床榻上,赵卿儿方问她:“如何?正式做断袖是何种感受?”
她烦恼地翻了个身,“难,太难了。原来当断袖不止是有一张脸就成,还得学好多好多。”
赵卿儿倒是第一次听见这话,新奇道:“当断袖还要学什么?”
“眉梢眼角,全都得做戏。”
房中一时静下来,外头明月皎皎,如霜的月光顺着半开的竹帘倾斜进来,照在半垂在床榻边上的一段裹胸布上。
嘉柔回忆了一阵夜晚巧遇的男女的亲密过程。也不知最后男子一手撑在墙上向女子俯身是要做什么。
可惜赵世伯出现的实在不是时候,否则她就能将整个过程看周全。
她想了一阵,忽然在衾被底下握住了赵卿儿的手。
赵卿儿已半睡半梦,低沉着声音喃喃道:“什么?”
嘉柔又松了开。
-
第二日一早,日头升起来不多久,赵卿儿带着博士去集市上采买,嘉柔照常要跟着她前去。
赵勇在门口板着脸交代她:“不许乱跑,到集市散散心就跟着回来,可知道?”
“知道知道。”她搪塞着就要走。
赵勇却对她态度极不满意,追问道:“你可知不让你往何处乱去?”
“都护府,不让儿去见薛将军,让儿同他当牛郎织女。”
赵勇气得又一个趔趄,将她扯到一边,语重心长道:“要当断袖,明面上当一当我也无话可说。背过人,没有必要。”
“儿何时背过人也断了袖?”
“昨夜黑灯瞎火手牵手,牵给谁看?那不是背过人?”
嘉柔同薛琅说不清楚此事,也学他板着脸道:“赵公,你再这般咄咄逼人,儿便立刻与薛都护了断,只出去同世人道,薛都护抛弃了潘安。你猜猜,那些排着队要给你赊欠布匹、菜蔬和肉食的铺子,他们会如何?你这客栈的买卖会如何?”
“你,你……”赵勇“你”了一阵也没“你”出个道道来,待抚着心口缓过来,嘉柔已经一蹦一跳走远了。
早间集市的热闹日复一日。
赵卿儿买的依然是客栈平日用得上的,嘉柔手里只有一个糖人。
如今她已成了龟兹城炙手可热的人物,面上不贴大胡子时,近乎人人都识得她是谁
——
并非赵勇家的子侄,而是位高权重的薛都护的断袖相好。
凡是她只看了一眼的,须臾间就被商贩包好放进了博士怀中,言“不值几个钱,尝尝鲜。”
她倒是都想尝,只她同薛琅结成断袖对子的第一日,他便曾警告过她,不许她打着他的幌子收旁人的好处。
如今她还未回白家当夫子,金饼子离她还有些远,每日出门只有赵勇抠搜抠搜数给她的二十枚五铢钱。
二十枚能买什么,还没尝出味儿来就没了。
只今日集市上的果子、点心和蜜饯在日头底下看着格外诱人,她一个未忍住,便将商贩的好处收了下来,这银钱只能先赊着。
待出了集市,半途却遇上了伽蓝公主。
龟兹的七公主依然一身绯色装扮,骑在高高的骏马上,细腰挺得笔直,身后跟着数个豪奴,皆鲜衣骏马,将天之骄女的排场摆得足足。
嘉柔原本要跟着赵卿儿回客栈去,此时却改了主意。
她重重咳了一声,将那眼高于顶的七公主咳地耷拉了眼皮,瞧见了路边的她。
七公主当即打马上前,居高临下道:“怎地,现下改了主意,想同本公主重归于好?本公主便给你这个机会,免得这些豪奴又出手捉你,伤了你这大盛郎君的面子。”
嘉柔仰天长笑了一阵,慢悠悠踱上前,“公主此前不信我同薛将军是真情,今日-你可敢跟着我,前去看看我与他的恩爱?你必不敢,你怕伤心。”
公主“哼”了一声,“去便去,谁不去是小狗!”
嘉柔回首从豪奴怀中取出两三包点心,交代赵卿儿:“回去便同赵世伯说,我遇见我的徒弟白三郎,在外头同他说说话。”
见赵卿儿满脸担心,又道:“放心,今日我必让她死了一颗相思心!”
话毕,转身便走。
七公主便也带着一众豪奴跟着她,一直到了都护府门口,嘉柔抬出她的身份来,守卫见伽蓝公主同她一处,自将两人放行,又差了兵卒前去报信。
只这一众豪奴却被阻拦在外,不可入内。
七公主将马鞭也丢出去,懒洋洋道:“在外头做好准备,待本公主出来,便将潘安拿下!”
嘉柔但笑不语,拎着点心继续往前,尚未行到薛琅的营舍,便于半途遇上了他。
他着一身玄色常服正从一排营舍中拐出来,身后跟着一圈副官。
瞧见她时,便又往前行了两步,不期然她却已一路小跑,转眼就到了他跟前,主动将手塞进了他掌中,一边向他猛眨眼睛,一边娇嗔道:“心肝,一夜未见,可想死我啦!”
周遭副官们齐齐被腻得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薛琅面上浮起一抹浅笑,见七公主也在场,已是明了了“他”的打算,便也配合道:“便是想我,也该我去看你,怎舍得让你跑得这般急?”
另一只空着的手便往边上一探。
王怀安忙将巾帕恭恭敬敬送上前,他拿着巾帕耐着性子擦去她额上浮汗,问道:“可用过早食?”
她便点点头,“用过了,还给我的心肝带了许多呢。”
她回忆着昨夜于食肆中遇见的那一对男女相处的情形,从怀中一个牛皮口袋中掏出一枚蜜饯,同他道:“啊——”
众副将齐齐看向薛琅。
薛琅淡定张嘴:“啊——”
副将们身子一晃。
没想到,铁血薛都护断起袖来,竟是这般的薛都护!
嘉柔见他十分配合,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忙将蜜饯缓缓送进他的口中,“可香甜?”
他嚼了几嚼咽下肚,“既是你所喂,自是香甜。”
嘉柔侧首往后瞧,但见七公主抱臂靠在一棵树上,面上仍是一副倨傲的模样。
她心道,还有招式呢!
作者有话说:
二更发布。
下一章尽量回归正常的0点更新。如果来不及,可能会推迟半小时或者一小时。大家等不到就先休息,反正睡醒就能看到。偶尔我有事情如果推迟一下时间,会在评论区留言。但是一定会日更。么么哒。
第43章
崔嘉柔决定今日无论如何, 要将七公主对她的一往情深咔嚓斩断,哪怕豁出去一张脸也在所不辞。
她堂堂大盛第一女纨绔,再不能被这龟兹女纨绔给压着打了。
今日就是她翻身的大日子!
她侧首瞟一眼龟兹女纨绔, 转回首便做出一副风流相, 抬手捏住了薛琅的下巴,趁机微微踮脚在他耳畔,压低声道:“小粉拳打我肩膀一下。”
待落下去,又继续高声赞叹道:“薛将军英俊了得, 威武不凡。身为将军的男人, 我心甚安。”
话毕忙向薛琅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