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橘绿时——勖力【完结】
时间:2022-11-21 18:06:15

  齐阿姨一向很少能进施惠院子的,听盐盐这么说,一时没把一床被子当回事,只当人家不乐意她碰这些结婚的东西呢。
  又暂且还没把这汪小姐归到东家里去,冷眼旁观地回答她,“爷爷如今全不理事了,苦了我们施惠了。”
  汪盐点头,把被子全抱到床上去,又拿了外套,和齐阿姨一道出去,说去看看爷爷。
  诚如父母念经那般知会盐盐一样,孙家迎来送往请客送客、打扫尘除那些都不要汪盐管,她这个孙媳妇且分出点心来看看老爷子就行了。
  孙开祥的院子里静得到冷清的地步,汪盐笑吟吟地进去,爷爷已经歇下了。
  还没睡,在房里听收音机。
  中式的卧房讲究藏风聚气,因此,这里不比孙施惠的院子,才进来就有融融的暖意。当然,病人的精气也挥散不去。
  汪盐直说来看看爷爷睡了没。
  孙开祥要盐盐坐,饶是今时今日关系不一样了,他也只是从前长辈的觉悟,看一个旧友的孙女,再才是孙媳妇。
  这段时间,汪盐来探望孙开祥不少。每回来孙家必然过来一趟,今天正式进门,更是闹哄哄没停当下来呢,人又过来了。
  问过爷爷晚上的进食和吃药才算放心。
  坐了坐,汪盐就劝爷爷早点休息,起身要走。
  孙开祥丢开手里的老花镜,喊住汪盐,“猫猫,你是真心嫁给施惠的吗?”
  汪盐:“当然。”
  “那就好。别嫌你孙爷爷啰嗦。人老了,一时健忘也是有的。又爱重话,我生怕问过你忘了还要问你一遍。又怕你陪着那小子捣鬼……猫猫呀,你顶知道我们施惠的,他当真和我们玩心眼,我们全不是他对手。”
  汪盐莞尔,两手抄在毛衣口袋里,宽慰爷爷,“我才不信,他是爷爷教出来的。我和爷爷联手,怎么也不该是他独斗地赢呀。”
  孙开祥笑着轻咳了几声,“也就你,猫猫了。”
  摸黑从爷爷院子里出来,汪盐再回到他们院子里,洗了个澡,回到床边,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认认真真问那头,真的这八床被子不能移开呀?
  陈茵还没睡呢,电话那头直剌剌地说不能。说好放一夜的就放一夜。“那些个被子不碍你们什么事。”
  汪盐嘟囔,怎么不碍,已经被人掀到地上一回了。
  陈茵问,什么?
  “没什么呀,就是跟您确认一下。”
  母女俩再一道问出声,一个问爸爸呢,一个问施惠呢?
  陈茵说,你爸爸喝多了,先睡了。
  汪盐答,孙施惠去前头见客了。
  再说了几句,汪盐要妈妈早点睡,就挂了电话。
  她终究没跟妈妈提那床绿底红海棠的被子被滑抽丝了。哎。汪盐不作声地心疼,又单独把这一床被子抱到边上的藤椅上。想着已经划“伤”了,别再碰事故了。
  有机会拿出去叫老师傅修补看看。
  快夜里十点钟,孙施惠才回来了。
  他一进房里,就看到南窗下头茶几上的红枣茶和小圆子。
  汪盐说是齐阿姨送过来的。她一样吃了点。
  孙施惠听她这么说,也不管哪个碗是他的,只拾起调羹端起碗就吃起来,一个碗里舀一个,一个枣一个圆子。
  汪盐在把她的护肤品、化妆品一一拿出来,坐在梳妆台前,也不转身,透过镜子问她后头的人,“不要热一下吗?”
  “你都吃了,我还热什么。”声音跟欠他百八万似的。
  汪盐也没好气,“我吃的是热的。”
  身后人把一颗枣核吐到手里,敷衍着和她说话,“嗯,你有本事,你了不起。”
  汪盐旋开一瓶眼霜,一下就挖多了。气鼓鼓朝镜子里一白眼,还被身后人逮了个正着。
  她故作镇静,没事人地摸自己的眼霜。
  孙施惠起身往衣帽间去,顺手把那颗核扔进了垃圾桶。
  他拿了衣服去卫生间洗澡。
  等他出来,汪盐已经拥被靠在床头回各种短信和看邮件了。
  孙施惠一身馥郁香气出来,里头的暖风机还在嗡嗡工作。他身上的睡衣和汪盐穿的是配套的,都是陈茵买的。
  一套水菱红,一套藏青蓝。
  不得不说,到底藏青蓝赢了。赢在穿在一身冷白皮上,饶是孙施惠在那炸毛地擦头发呢,也胜过某宝上那些模特好些倍。
  男人短发就是好,干毛巾对付几下,就利索不拉垮了。甚至炸毛有力地蓬着,孙施惠顺手把擦头发的毛巾扔到藤椅上时,看到上头有床绿色的被子。
  他很清爽这些被子是汪家的陪嫁,眼下,其他几床还在床上呢,唯独这一条绿油油地安置在藤椅上。
  “什么意思?这一床是给我的?”
  汪盐头发没全干,这才坐靠在床头,看手机之余,听到孙施惠突然这么问她。
  她才要解释被子上的抽丝,又听他紧跟着一句,“所以不分房,要跟我分床咯?”
  汪盐看他一眼,孙施惠也垮个批脸盯着她,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真讨人厌!
  床上的人干脆不理他,由他自己去领会吧。你觉得是分床那就分床。
  孙施惠足足等了汪盐一分钟,她都眼皮不高兴撩的那种,不搭理人。
  良久,她这才抬眼,看孙施惠一眼,他突然一脚跨上床,吓了汪盐一跳,连忙拥紧被子,凶巴巴问他,“你干嘛!”
  人高马大之人,站跨在床上,居高临下看她,“我干嘛,我拿我的被子,不行?”
  说着,他再扯过一床被子来。
  要他睡那个摇摇晃晃的藤椅,还不如让他去死。
  孙施惠拖那床绿色的被子铺到地板上,手里再一床由盖。还倾身到汪盐身边拿过她边上多余的枕头。打地铺完毕,问床上的女主人,“这样满意了?”
  汪盐恨不得骂他个狗血淋头,然而,嘴上就是要气他。不破功才能气着他,“满意了,睡吧。”
  孙施惠气得磨后槽牙那种,他一时才不肯汪盐如愿。
  只问她,“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汪盐把手机搁到床头柜上,拢拢七八成干的头发,要蒙头睡,才不由他再乱说什么。
  她人往被子里去,孙施惠就干脆来揭她的被子。
  “干嘛呀,我忘了什么?”汪盐躺在枕头上,由他抓着被子的一角。
  孙施惠看着大红枕头上躺下头发乱了的汪盐,素颜,折腾了一日,多少有点倦色。
  还是脆弱不禁盈握的那种倦怠。
  他到底去书房把那套协议书拿了过来,提醒汪盐,“我说过的,别信任何人,只信白纸黑字。”
  是汪盐答应和他履行婚约的协议书,婚姻达成满三年后,她就可以分到他已婚名目继承遗产一半项。
  一式两份的协议,签字,赠与合同便能生效。
  床边站着的人,手里捏着这白纸黑字,执意得很。汪盐没好气地想接过,她才伸手,孙施惠便松掉了,两份协议甚至都没分开装订,一时撒手,白花花的A4纸洒了地上铺被上都是。
  汪盐作势弯腰去拣,有几张覆在孙施惠脚上,他不耐烦地踢开。汪盐抓那几页纸时,不经意看到了有人脚面上的一处伤疤。
  这么些年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忍痛忍泪的小男孩了。人会长大,伤疤会浅会淡,然而,却始终蛰伏一般地跟着他。
  作者有话说:
  老规矩,十万字打卡。抽个小奖啊。
 
 
第24章 家家雨(4)
  *
  汪盐从上幼儿园起, 暑假都一直被父母安置在乡下。
  那时候妈妈要上班,爸爸还要读书写论文。七岁的猫猫不懂,爸爸怎么还和她一样也要上学的。大人不是不要上学的嘛。
  那一年, 夏天特别热。也特别邪门,乡下地方,两个村上溺死了好几个孩子。陈茵听着乡下的风言风语,恨不得连夜把女儿接回来。
  汪敏行宽慰妻子, 哪一年都有这种新闻。未成年意外死亡的“顶级杀手”一直是溺水。
  于是, 盐盐在乡下爷爷奶奶这里,父母早晚各一发电话。照应老的叮嘱小的,别下河口去, 水里有鬼会拖人的。
  这天汪盐跟隔壁张奶奶家的孙儿途途约好一起在河边拿带柄的淘米篮子张鱼。放点米饭在篮子里,然后把篮子饮到浅浅的河水里, 等那些小鱼儿全游到陷进里去,他们猛地一提……
  奶奶坐在门楼里剥毛豆,顺便时时刻刻望着河口石板上的盐盐,要他们上来,别再玩了。再提醒盐盐,给你妈妈晓得了,不得了。老太太再抱怨的口吻说儿媳妇闲话,说盐盐腿上蚊子咬几个包,你妈妈都要怪乡下不好的主。
  快快上来, 听到没有啊!跟没长耳朵一样啊。
  河边石板墩子上, 盐盐和张途途把那篮子哗啦提上来, 一条鱼都没有。
  她刚要撇嘴的,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
  窸窸窣窣的动静往汪家门楼去, 领头的人问嫂子好, 春来在家吗?
  汪盐寻着动静上岸来,也喊张途途上来,让他不要一个人在河边。
  爷爷这里,每年暑假都有好多人上门来看头疼脑热。那时候的医疗服务还没有那么正规全面,乡下赤脚医生的诊所也是被周遭人认可也需求的。
  况且汪医生中西医都通,他父亲传下来的创伤药更是治好了好些人的流脓剐肉的伤口。
  孙开祥抱着刚认回来半年的孙儿,襟前襟后都淌汗淌得潮透了。托孤般的愁容与口吻,问老汪,这脚该怎么好,施惠犟得不肯在医院啊,他老这么动着不肯配合,我真的怕他废了……
  汪春来把那纱布揭开来,坐在孙开祥腿上的孙施惠,七岁而已的孩子,恁是一声不吭。
  那伤口血肉模糊的,炎症没除,甚至肿得老高,血是血,水是水。
  好在没伤到筋骨,但这外伤不好好养,保不齐会往里头烂。施惠死活不肯植皮,不肯待在医院。孙开祥也多少有点舍不得在孩子身上取组织,又说,那吊针的头子,你根本看不住他,扎一回拔一回。
  汪春来医者父母心,说三天,三天在他这里消炎加清创。如果不见回头的效果,你坚决别耽误,去医院植皮。再笑话老友,哪能由个孩子说了算的!
  汪春来手捉住施惠的脚,臭小子别着劲,汪春来就狠狠在他脚踝处敲了下,孙施惠这才哇呀呀叫出来。
  那牵连皮肉的疼,光看着就触目惊心,他再那么叫唤出来。
  吓得边上的汪盐咬自己的指头,然后躲得远远的。
  伤在脚上,又是个孩子。说不让他动,他自己都不能保证。汪春来知道孙家这半生不熟的孩子难教难养,也索性叫老友就把孩子放在这几天罢,他也好帮忙看着,别来来回回搬动了。
  一天三顿,汪家管给他吃。汪盐记得,孙施惠来的头一天晚上,奶奶惦记着不能吃发物,不能吃带酱油的东西。只给他下了碗丝瓜鸡蛋汤的挂面,让施惠今天艰苦些,明天去买筒骨给他熬汤喝。
  孙施惠先是在那不合群地坐着,伤了的脚被汪春来叮嘱搁在一张竹凳上,架得高高的。
  那碗原本麻油喷香的丝瓜蛋汤面,宽汤少面的,很有胃口的。
  被他熬得全浑了汤。
  要是盐盐这么糟蹋粮食,奶奶早教训了。没辙,别人家的孩子,还是有钱人家的。奶奶叹一口气,要盐盐去把那碗面收掉吧,等他饿了再说。
  汪盐走过去,隔着一道纱门跟房里孤寂沉默的人说话,看在他伤得那么重的份上,“你快吃吧,爷爷说,不吃更没营养好伤口。”
  再等了一刻钟,汪盐进去,给他点蚊香,再把风扇调大一档,准备把那碗早已冷透了也坨得没汤的面端走时,椅子上的人有反应了。他抢回那碗面,不是吃,而是扒。
  就这么扒到了嘴里,咽下去了。
  临睡前,汪盐还给他拿了几个山楂糖球,是爷爷给她买的,她把上头最大的两颗送给了孙施惠。
  第二天,孙施惠在门楼里清创加打消炎点滴。汪盐在边上画画,东南风吹得门楼过道里,酣畅也鼓燥的热。隔壁家的途途再来找猫猫去张鱼,猫猫说今天不去了,她要途途就在这里玩。
  途途把手里的饼干匀给猫猫吃,顺便给生病的那个谁一个。
  结果,施惠把人家的饼干扔到地上。
  汪盐捡起来去喂鸡了,回来要途途别招惹施惠,他脚疼。
  途途问猫猫,他是谁呀?
  猫猫:他是我的朋友呀。
  下午,奶奶给他们炒蛋炒饭吃。额外还一人配一碗骨头汤。
  汪盐为了配合孙施惠,搬张长凳在他们之间,他两个碗,她也是。
  看到施惠拿不锈钢的勺子挖饭吃,她乖巧地问他,“好吃吗?”
  施惠不说话,汪盐手里啃着的一个大骨头,不设防掉回汤里,溅得他半边脸的汤。
  汪盐却笑坏了。
  奶奶在一边呵斥他们,吃饭的时候不准笑,会呛到的。
  第三天,换药的时候,孙施惠已经能跳房子般地格几步了。孙开祥愁容舒展,想接他回去养的时候,他只说不想回去。
  于是孙家大礼小礼地往汪家搬了不少,由着施惠在这里养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汪家猫猫全程陪着施惠玩,陪他解闷,陪他看动画片,陪他下棋、解鲁班锁。看蚂蚁搬家,知道了蚯蚓断成两半还能活,以及爷爷奶奶房里,半夜飞进来一只蝙蝠,汪盐吓得一夜没睡,溜到孙施惠房间里。
  他质问她,你跑别人房间里干什么。
  汪盐:这本来就是我的房间。
  再有,汪盐有什么好吃的也都分施惠一半。孙家送的那些吃食,她也哄他,你不吃我也不敢吃呀。
  汪盐就是那时候第一次吃到三文鱼的。
  油煎的三文鱼,她可以自个吃一盘。
  之后的很多年,孙施惠都记得她这个癖好。
  一周后,施惠的脚伤算是稳定下来。汪春来说,伤口是没什么大碍了,但到底缺了一块肉,愈合了也是一块很难看的疤。
  孙开祥依旧宽慰,说个小子,有个疤在脚上算个什么。再千恩万谢地感谢老友和猫猫,说不是他们,施惠不会这么定当地把伤养好。
  那天,直到孙家的车走,后座上的小孩也没好言语地跟汪家人说再见。
  只把他这几天一直玩的鲁班锁从车窗,伸手递出来,要爷爷还给……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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