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盐听妈妈说这许多,别的不关心,只问妈妈,“你哭了吗?还有爸爸。”
“哭什么。”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要强。
汪盐却认真起来,也有当着父母的面她不好意思讲出口的缘故,眼下,她认真讲一讲,“不喜欢那些接亲的礼也是怕你们哭,哦,你们不哭,我也会哭的。”
妈妈在那头适时地沉默了。
汪盐再道:“妈妈,上头几年,我知道我很固执,让你生气了。”
陈茵再懂自己的女儿不过了,“世人都这么过来的。你硬你的,我硬我的。可是有时候你们只有朝前的眼睛,我们不但要朝前还要顾后。”
母女俩难得,今天这个日子,说了几句软和体己话。陈茵再要盐盐以后就别提了,继续你朝前的眼睛。
“施惠那个脾气,听到你今天的日子提别人……”
汪盐没怕,反倒揶揄妈妈,“你不是一向夸他脾气好,会哄人,首先把你哄得团团转。”
“嗳,”陈茵要盐盐别不信,这男人啊,脾气再不好也不耽误他会哄在意的人。反过来,脾气再好的男人,碰上死对头啊,哼,他们甚至比女人还小气。
说曹操,曹操电话来。
因着和妈妈通话,孙施惠打电话被占线了。等汪盐挂断再给他拨回去,孙施惠上来就问,“是往来恭贺的人太多了?”
“我妈。”
“哦。聊什么了?”
“聊你,说你晚上接他们过去吃晚饭。”
“怕你哭鼻子。”
“……”
他听不到她的回答,再问,“会哭吗?出嫁了。”
“……”汪盐依旧沉默。
孙施惠在那头打印什么资料,有打印吐纸的动静,冷不丁地,他朝她,“哭的话,我会狠狠……笑话你。”
*
晚上,孙家张灯结彩的。
施惠结婚正式的喜酒还没摆,今天家宴,孙开祥特地请了本家里几个有头脸地过来陪亲家。
汪敏行说什么都不肯坐宾主上位。男人堆里的应酬交际,最最顶真的不过就是这一席之地了。
汪盐被妈妈催着去换了套敬酒服,熟渍樱桃红的一字领长裙,盘发也是陈茵请先前拍婚纱照的化妆师特地过来打理的。
汪盐口口声声不想掉进这些俗套里。终究,为了全父母的颜面,还是让步了。
她整个人束在这样曳地的晚礼服里,颈项上没有配饰,只有耳上戴着一对红玛瑙色的耳钉,形状是稍微大些的红豆。
这对耳钉是汪盐他们去定制结婚对戒时,她额外看上的。
孙施惠才把岳父按一般地请到最上位坐好,门口就响起了一阵惊叹声。本家的许多小孩子更是童言无忌地拍手喊着:新娘子。
他一偏头,汪盐一身红的拖着些裙摆走进来,比她那天去拍婚纱照惊艳多了。
实情,她这样淡泊的人,红色比白色更衬她。
不算喧闹的几桌人吃饭,汪盐期间又敬了几杯酒。没等到散席,孙施惠过来她们这一桌,借口要岳母帮着看一下房里那些蜡烛瓜果的摆得对不对,别等到他酒喝多了,就记不起来这一篇了。
一桌人笑着,夸施惠也太细心了些。也夸他把岳母哄好是最最对的了。
汪盐和妈妈回房没多久,今晚帮着掌厨的团队就送来了好些吃的。
说是施惠关照的。
孙施惠这个院子,他七岁开始住,东西向三大开间,中间明间与一般会客厅也没什么区别,最东间是卧室,最西间是书房。
院前院后都有空地,种花植树都不缺。
陈茵饶是来过好几发了,依旧感叹,别说这老宅子,就这院子都够一家三口闹腾了。
“晚上没瞧见琅华呢?”
汪盐换下勒得人喘不过气的晚礼服,不禁好奇,妈妈似乎很芥蒂琅华,又说,“其实琅华是个可怜人,孙施惠嘴上不说,还是护着他姑姑的。妈,你可别当真觉得在他面前什么都能说啊。”
陈茵噢哟,说当真女儿没惯头,才第一天,就向着夫家说话了。
汪盐没所谓妈妈的话,只提醒她,“你只要晓得孙施惠是那种,他自己的人,自己能骂,别人不行。”
“我不晓得。”
话音刚落,有脚步踏着这话的影子进来,明间的扇门是开着的,孙施惠稍微在扇门的玻璃上敲了敲,吟吟笑意,“不晓得什么呢?”
说话间,领着汪敏行一道进来了。
问话人看到厅里方桌上摆的食盒没怎么动,问她们,怎么没吃?
汪盐:“妈妈本来就吃饱了,你过去跟我们说话时,其实妈妈很喜欢吃那道鸡丝春笋汤的。被你这么一喊动身,倒是没好意思再吃了。”
陈茵见盐盐把娘俩私下的话学给施惠听,终究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要打她的样子。
孙施惠却一时想不起来哪道菜,又说着,大师傅他们还没走,没准厨房里还有的,他打电话要他们再准备一碗就是了。
说着,某人摸手机出来,当真要打。不等陈茵喊停,汪盐先来抢他手机了,她说她说着玩的。
孙施惠一身酒气,由着她抢到他的手和手机,“我可没和你玩。”
声音不大,甚者带着酒后的浮浪感。听得汪盐自己都不觉耳热了下,更别提边上的父母。
汪敏行也喝了些酒,坐下来一杯茶的工夫,便提议要回去了。
孙施惠这头清醒得很,已经在安排人送岳父岳母回去。他自己更是要亲自去送一送,只是汪盐已经换成了睡衣,他叫她就在房里别出去了。
汪家父母走之前,汪敏行多少说了几句,要他们两个好好地,哪怕就是爱拌嘴,也别过夜。夫妻过日子,安生比什么都重要。另外,就是要他们一齐照料好爷爷。
汪盐不作声地看爸爸一眼,这些天,爸爸都一改往日的面貌,平常在家长声短叹地都要找盐盐聊几句。这几天,爸爸已经好久没和汪盐正式说几句了。今天在孙家更是,一番话,明明当着面,却嘱咐的那么刻板,遥远。
女儿知道父亲心里终究是难过的。哪怕没有那一场从家里嫁女的画面,汪敏行的女儿到底还是嫁到人家了。
陈茵只嘱咐盐盐和施惠,房里那对龙凤蜡烛千万别熄掉,由着它们燃,直到天亮。
……
随即父母还是走了,多少顿晚饭,终究还是得回自己家去。
孙施惠送人再回头,进门,发现明间里没有人。便去房里找,只见汪盐一个人躺在最靠北的一张中式藤椅上,一点声响都没有。
两只手举着手机,挡着脸,在看短信的样子。
孙施惠走过去,轻轻拖她的手,移开些,才看到躺椅上的人,掉眼泪了。
平躺着,眼泪滑进两鬓头发里。
他摘了她的手机,就这么站在她面前。没多久,沉静地朝汪盐,“不行,我叫他们车子回头?”
汪盐摇摇头。一边摸眼泪,一边发话,“你不准告诉他们。”
“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汪盐。”
藤椅上的人拒不承认,说哪怕就在这个房间里,她都哭过。
房间的主人健忘得很,问她,“什么时候?”
“第一次见你,你赶我走,还关那个门,”汪盐指指孙施惠身后的门,“夹得我手指一个月不能弯。”
孙施惠听后却发笑,俯身来,一只手撑在藤椅的扶手上,一只手拿他襟前的领带随意地给她擦眼泪,沉默良久,他才开口了,“汪盐,那时候我吓坏了。我以为你手要断了。”
说着,他牵她那只手来,作端详状,看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徐徐出神,再淡淡开口,“疼吗?”
汪盐只当他喝醉了,她嫁人的眼泪还没淌完。
孙施惠由着她哭,实在没招了,“或者,我们回你父母那?”
“你喝醉了。”
“我没有。”
二人,四目相对。
中式灯笼纹窗棂外头,今晚没有月亮。
房里的灯和龙凤蜡烛却分外亮堂,一处清明皎洁,一处燃燃幢幢。
第23章 家家雨(3)
汪盐穿一套水菱红的睡衣。孙施惠知道, 这些跟红沾边的全是师母准备的。陈茵私下跟施惠吐槽盐盐,不是她勒着,她能结婚当天穿一身白, 你信不信?
不像话。
眼下,孙施惠很认可师母传统的眼光。明明,“你穿红色比白色好看。”
汪盐拿小拇指无名指揩揩眼泪,动作往眼尾上扫。
孙施惠笑话她, 哭也哭得这么有包袱。
汪盐吸吸鼻子, 才要起身,发现有人像座山一般地杵在她眼前。汪盐不觉朝椅子后背上挪了挪,两腿也跟着曲膝起来。
这么一曲, 不小心碰到了孙施惠……
气氛有点怪怪的,她才要张口说点什么, 只觉有手抄过她曲膝的腿弯,汪盐整个人跟着心神一空,飘到喉咙间。
等她被抱到床上,那么一跌,心与神这才跌出了口。
随她一起倒塌的,还有床上原本摞得高高的八床喜被。旧俗,女方六条,男方两条。新婚这一天,都得压在喜床上。因着施惠这头没有母亲顾这些, 陈茵这个岳母连同男方的两条也一起准备了。
压喜压喜, 压得住, 才能称心如意。
两边无栏的中式柱式床, 喜被摆在靠南的一边。两个人的重量, 陡然跌到软床上, 小山高的被子自然跟着塌下来。
汪盐被迫眼前一黑,等她人被孙施惠拨弄出来,那些红红绿绿中式锦被,被有人掀了一地。
他重复白天的问题,“汪盐,分房睡吗?”
他明明在问,不等听到答案,已经支起身子,单手抽解了颈项间的领带,也是束缚。
身子再俯贴下来,汪盐能明白感悟到他的任性甚至戾气。醉生生地吻过来,两只手,一只手别着汪盐的下巴,一只手横抄在她脑后。
是圈抱也像桎梏。
汪盐被他别的生疼,亲的也是,唇舌火辣辣地疼。她只当他醉了,别着她下巴的那只手忽而松开她,不设防地探到她睡衣里,汪盐整个人一激灵,是他手太冷也是陌生的缘故。
她下意识地捉住了他的手,“孙施惠,你喝醉了。”
欺身的人,一双清笃的眼睛,纵情地打量她,最后回到她脸上,堪堪望着汪盐,幽幽,“你看我像喝醉的吗?”
汪盐被他闹得一鼻子汗。
孙施惠尽收眼底,他再俯首来的时候,汪盐偏了下头。是本能也是洋相。
他再要拨正她脸时,汪盐舌尖抵着牙关,僵硬却是拗不过力道。
等她脸被掰正过来,汪盐也不知道她紧闭双眼了多久,只知道再睁开眼时,孙施惠的脸冷了好几度。
一瞬一息里,他忽然从她身上起开了。
横在她脑后的那只手,也决意想抽出来,不料表带搭扣那里缠住了汪盐的头发。她本来晚上就盘发了,用了定型胶,眼下他一牵,扯得汪盐头皮都疼。
前院本来就还没散,这个档口,孙津明的声音在外面明间里响起,“施惠,赵先生过来了。”
汪盐哪里理得清孙施惠的那些来往名路。只推算得出来,今天这个点了,还上门的,必然不是一般来往的人客。
她比床边的孙施惠还紧张地一跃起身,这倒好,牵挂着孙施惠的手跟着她后脑勺了。汪盐怕津明阿哥进来,连忙地要解开那个结疙瘩。
表的主人却不急,他冷冷纠正她,“你要么喊他名字,要么正经喊人家叔叔,喊阿哥算怎么回事?!”
汪盐哪里顾得上他说的什么,只怪孙施惠,“万一进来……”
身边人依旧不急,“他不敢。”
汪盐抬眸看他,孙施惠一时也解不开,甚至搭扣那里也盘剥不开,他稍微一动,她就跟着嘶气地疼。
他干脆捞她下床,喊孙津明!
汪盐一听孙施惠这么高声,她整个人都傻了,直到津明拿了把剪刀进来。
洋相的新娘子,脸只肯朝着孙施惠,一时又讶异地盯他,质问他,“你要剪我头发?”
某人不痛快的嘴脸,“不然呢?”
不等汪盐抱怨出口,孙施惠手里,利索地拿剪刀绞开了那皮革的表带。
他没时间陪她在这千丝万缕地理头发,断开的表带还挂在汪盐的头发上。孙施惠当着孙津明的面,告诉汪盐,他上前头见个客,“你……把这收拾收拾。”
孙津明在边上发笑,即便他们二孙都走到院子里了,汪盐也听到津明取笑施惠的声音,“你俩这新婚的动静都能上社会版头条了。”
“洞房花烛夜用到剪刀的也是少有……”
*
孙施惠这一去,一个小时都没回来。
确切地说他在外书房见客。孙开祥当初翻建这套老宅的时候,特为在前院倒座房那里僻了间见客的书房。
汪盐这头总算把那倒霉催的表理出来,正可惜呢,孙施惠这个家伙,性子急也冷漠,一不顺心就给绞了。
外头保姆齐阿姨过来给他们送红枣茶和糖心的圆子。
汪盐好意地谢过齐阿姨,又说施惠到前头去了。
齐阿姨这才有空端详这新娘子,她顺着老爷子的腔调喊对方盐盐。又看到地上掀地全是被子,腾出来要帮盐盐理。
才搭上手,不晓得是不是指甲哪块缺豁了还是怎么地,一下子就把一床绿色刺绣的海棠缎面划抽丝了。
这几床被子,是陈茵特地请老师傅赶制的,价钱和人工都是高高的。又请娘家上头几个姐姐一起缝的,里头的棉花胎到缎面和棉绒的里子全是母亲嫁女儿的心意和苦思。陈茵的原话,这些被子哪怕你们一夜都不盖,都给我好好留着。
保养得好,能存几十年。
齐阿姨见状一呀,汪盐也看到了,面上不显。倒也朝齐阿姨摆摆手,只说她刚才不小心给弄翻掉了,待会她自己摆好就是了。“爷爷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