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施惠门里门外地走,又要牵制住茂儿,又要顾着里头的汪盐。
他刚才抱汪盐,身上已经染的一片潮,更是急得一身的汗。
冯茂辰看他往里间浴室去,作势要溜,孙施惠也不急,他提醒他,“你有本事夹着你女儿一起溜。”
冯茂辰这个苦主,真是苦到边了,他两手一摊朝施惠,“我就是要给你个说法,我也得去问问啊。哎,我的亲兄弟哎,你饶我一回吧,救命了。再说你老婆在里头洗澡,我听这动静,也不合适呀,你说对不对!”
“滚吧!”孙施惠这才朝他骂骂咧咧,转身进了浴室。
室内短暂就起了萦萦热气,汪盐才要脱衣服,她头也没回,要孙施惠出去。
走过来的人,看她剥浸潮的衣服很费力,干脆过来替她脱。
汪盐还在落水的惊魂里未定,又惹来一堆的看官,孙施惠再出面叫嚣几句。她真的,快三十年的人品,都折在今天了。
这件事足以成为她人生之耻的榜首了。
始作俑者依旧是孙施惠。她不要他碰,也不要他帮。
孙施惠见她这样,更是光火,“好了,别闹了,你真要把自己折腾病了吗?”
汪盐听他这样说,直接怒气值攒到顶,“我折腾什么了,你这是怪我折腾,连累你洋相了?孙施惠,是这个意思吗?”
“我是这个意思吗?”
“你就是这个意思!”汪盐一把撇开他的手,可是裙子已经脱了,她哪怕赤忱忱地站在他眼前也没所谓,只赶他出去。
“我上哪去?我哪里都不去。”某人浑不吝。他哪怕这样看着她,也四平八稳的。
汪盐一时恨比恼多一点,“孙施惠,你万般没品,无耻、小气、下流!”汪盐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两个恶劣的词中间,要加一个不伦不类的。
他就是小气!眼里心里都容不下任何人。
某人任由她骂,哪怕这个时候给他一巴掌,也没什么不能受用的。因为汪盐说对了,他就是,就是无耻小气下流,也好过她给他藏什么猫腻。
四目相对里,汪盐湿发歪在肩头,起起伏伏的呼吸里,眉眼到身体都不过是一把脆弱的骨头。有人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快去洗澡。”
“……”
“汪盐,算我求你了。”
“……”骨头的主人紧守着她的一口气。
有人什么气性都没了,甚至觉得自己昏头了,把她逼到如此局促,“汪盐,是我不好。我刚才不该走的。我不走,你就不会掉下去,我保证。那个什么狗屁镯子,你去捞它干什么?”暖风机的热气蕴在人身上,灼灼的热意。孙施惠只当汪盐真的生气了,他张了口也干脆什么脸面都不要了,一味催她去洗,见她不动,干脆上手来抱她。抱到……拥在怀里,一时气息能描摹到她的颤颤巍巍,也几乎跟着本能地朝她,“对不起。”
汪盐一时觉得脑袋和心一致地起毛了,像头发过电地那种起毛起躁。她闷声挣开他,也急得开了口,“你出去,我……你不出去我怎么取棉条呀!”
棉条是他们来的路上,在进口超市买的。
汪盐也庆幸今天用的是棉条,可孙施惠不懂这些,他也无所谓,“你取你的。”
汪盐没辙,换了个话术,要他去拿她的包,包里有新的替换棉条,“我待会要用。”
某人这才听话般地出去,汪盐趁他走的空档,跟做贼似的,取出棉条,再跨进浴缸里。
生理期不能盆浴,她也只是站在热水里,开了上头的花洒,两处热水作用下,她才把骨头活了过来。
孙施惠再进来的时候,看到她赤/条条站在热水如注下。他说了什么,汪盐也没听见。
良久,她关了花洒。馥郁香气里,孙施惠在边上不言不语,给她递毛巾。
汪盐再跨出来时,她没好气地问他,“你非得在这里吗?”
“……”他也不说话,只把她要的一股脑给她。
汪盐借着身上长毛巾的遮掩,背朝他,一面揩身子,一面重新用上新棉条。
孙施惠再递给她一杯热水,“我已经打电话给你妈了,叫她帮忙拾一套你的衣服,司机送过来。”
汪盐这才回首,“你又告诉我妈干什么?”
“放心,我只跟她说,你不小心弄身上了。”某人没脾气地看着汪盐,“难不成真要你穿冯茂辰他老婆的衣服呀,你高兴我都不高兴!”
说话间,外头有人敲门。
是冯茂辰夫妇。送了点热姜茶过来,又跟施惠解释刚才的事情。
关起门来,冯茂辰说得也就不那么讲究了。是晴雨那丫头,这些年跟着他们过来的,终究受了施惠一些挫折,又被琅华一进门的数落,客观陈述,琅华说话也确实不中听。
一时上头也是糊涂。正巧帮着嫂子查点登记客人送礼细项时,看到孙施惠他们送的那个金镯子,镯子中规中矩。
是镯子盒上写得一句贺词:
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孙施惠夫妇敬上.
晴雨认出了是施惠阿哥的字,这才一时气不过,把那镯子掷出去。
惹出后头这一地蒜皮般的事。
冯茂辰勇得很,“要怪,也怪你孙施惠自己。谁让你招惹女人的。”
镯子已经被捞上来,孙施惠捏在手里。真金其实都很软,眨眼间就被他揉成一团在掌心里,他朝冯茂儿狠乜一眼,“我招惹你姥姥!”
茂辰媳妇也跟着赔不是,说晴雨这会儿已经在她婆婆房里哭得抬不起头来了,她也知道一时意气,惹出这一大风波。姑娘家到底脸皮薄,说什么也不会好意思过来的。
但事出了,她是懊悔的。
“施惠,你就看在我和茂辰的面上,担待这一回吧。”
外头已经开席了,冯家主事夫妇俩过来赔礼,也算是尽到了。
汪盐在里间听着,这个熄声的档口,总有有人出面转圜。她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声,“孙施惠,你过来一下……”
其实也不是劝,而是客场,总归要留着些颜面。
事情厘清,就要下决断。汪盐把手里喝了还剩一口姜茶的杯子递给孙施惠,也是提醒他,凡事留着余地,也好过过刚易折。
孙施惠再出来的时候,把那揉成团的金子抛给茂儿,“真金就是真金,别管她什么样,总归不影响你看她的价值就够了。”
聪明人福至心灵地领会,“当然。”
冯家宴席到一半的时候,孙施惠的司机送衣服过来了。
汪盐穿好自己的衣服,孙施惠即刻要回去。
冯茂辰出来送也要留客,孙施惠牵着太太,琅华和津明也一起,他转头朝茂儿,“我懒得和你们家扯皮,要不是看在你女儿百天的份上,冯茂儿,你今天喝十斤我也不解气。”
“我也跟你打个预防针,再有这乌糟事,你看我和不和你翻脸。”
冯茂辰点头也是拿和,送客也只当送神。只说欠着施惠他们一顿,过后单独请。
也说知道今天是弟妹通情达理,不然依施惠的性子,且有的发作。
汪盐见孙施惠不说话,这才出声,帮着润色也是缓和,“他一向无心家里头这些事务,今天这事要说有冒失,也有我们的。爷爷也时常规劝我们,大事上要过得去,小事上要舍得来。”
言外之意,冯孙两家,无论是合与不合,也不能是因为今天这通鸡毛蒜皮的风波而闹开了。
君子和而不同。哪天当真所谓的割席,也该是板板正正的大事上头。
冯茂辰听汪盐拿孙开祥作引子,就晓得了,这个新媳妇不简单,能容人也肯容人,更是知道两家之所以联络至今,不过是看在前辈的交情份上。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而至于这树能不能长长久久地阴凉下去,那是后人的经营。
从冯家出来,孙家一行四个人,孙施惠拉着汪盐要去取车。
后面琅华和津明各自开车过来的。
汪盐被孙施惠牵着走,她想回头跟他们说几句的工夫都没有,便叫孙施惠慢一点,“我鞋都要走丢了。”
回头的时候,她看到琅华不声不响地与津明阿哥并肩而立。
午饭档口,四个人空手而归。
汪盐觉得赶巧得很,她今天有两个恩人。于是一时兴致,扽着孙施惠的手,“我们请琅华和津明阿哥吃饭吧。”
孙施惠对于她的要求没意见,只是,“你为什么总要喊他阿哥?他是你长辈。”
“小时候喊惯了。”孙津明毕竟大他们八岁,直呼其名总归有点不大礼貌。
“琅华还大你一轮呢。”
“你姑姑永远十八岁。”汪盐朝他偷偷揶揄。
孙施惠捏着汪盐的手,他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她的乐天与豁达。一时,好像又回到她七岁那时候,守着他养脚上的伤口,汪盐也是能这么会哄人。
吃饭没问题。“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嗯?”
“不准叫任何男人……阿哥。”
第39章 家家雨(19)
四个人三辆车。说好孙施惠他们请客的, 去的路上,琅华给汪盐发语音,说去的那家这个点客满到爆, 包间也没位置了。
琅华认识那里的经理,已经让额外赶一单,只不过外送到她店里。
这里离她店里也近。
一长条的语音放完,孙施惠已经听到了。
汪盐扭头看他, 开车的人没意见, “反正你吃饱就行了。”
他又嫌打包的了,汪盐知道。
“琅华的意思听起来已经这么定了……”
孙施惠把方向盘之余,投一眼到汪盐脸上, “我听起来像是反对你?”
汪盐被他一噎,“满脸写着。”她投诉他。
“那是你眼瞎。”孙施惠痛批道, “汪盐,全天下的人反对你,我也不会。”
身边人无端愣在那里。
再听到他问:“知道为什么吗?”
“……”
“猫就是猫,一时好,一时歹。犯起轴来得罪亲爷娘都不怕,今天又沽名钓誉的做起好人来了。哼,非我族类。”
他指她从前为了和盛吉安一起,拼着忤逆不孝也不“悔改”;
如今,一次次以她“孙太太”的名义, 倒是之前叛逆的影子一点没有了, 全是贤惠端庄。
饶是如此, 孙施惠在冯家也没有不给她面子。她要息事宁人, 就听她的。
这就是他说的不会反对她。汪盐一分钟, 短暂又骤烈地坐了趟云霄飞车。
“你觉得这样的孙太太, 假惺惺?”汪盐忍不住地问他。
孙施惠傲慢看前路,他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不敢。可我更喜欢浴室里的孙太太。”
“……”
“起码够真,够活。”
汪盐登时只觉烧起来了,身上,她怎么也想不到孙施惠会这样说。她喃喃几次都没找到合适的词来还击他,最后只急急两个字,“流氓!”
开车的人,大白天里,和她纠缠不休,“我干什么了我就流氓,衣服是你自己脱的,炸碉堡一样地毫无畏惧地往那一站也是你自己肯的。”
“那是你不出去!”
“我出去你还能骂得到我流氓吗?”
汪盐哑口,她也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可别顺着男人的思维纠缠,越缠越糊涂。
她甚至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故意纠缠,故意回味。
天下乌鸦一般黑。
车里空间毕竟有限,孙施惠刚才牌局上,染了一身烟味,外套也因为给汪盐披,全潮了。衣襟上多少也沾了点汪盐妆渍,口红。
他一团狼藉地开着车。
汪盐不去理他,拨下遮阳板补妆。她刚旋开口红管,听到身边人懒懒开口:
“汪盐,你腰窝上有颗痣……”
不等话说完,汪盐就拿口红涂花了大放厥词人的脸。
孙施惠始料未及,掌舵方向盘的手倒没闪,只是警告她,“开车呢,别闹!”
直到三辆车依次停到琅华店门口的时候,孙施惠都没能把脸上的口红给擦干净。
他半边脸上红花了一片。
下车落锁的时候,俨然从哪个风月堆里爬出来似的。
琅华和孙津明都看到了,后者笑话施惠,“你俩开着车都能这么激烈!”
汪盐在边上也不解释,更无所谓被误会取笑了。
倒是琅华,头一次听孙津明这么正经颜色地调侃别人,还是人家夫妻间的事。她无动于衷地蔑视了施惠和汪盐一句,“矫情,妖孽。”
孙施惠听到了,朝琅华还回去,“离了冯家了,琅华,我也得空问问你,你没事要嘴那么不留情地说人家一个没嫁人的姑娘做什么?嗯?”
他的言外之意,不是她,今天未必有这么一挑子烂事。
琅华无情朝孙施惠一冷哼,挂落着汪盐,就差骂他们一对白眼狼夫妻了。“下次你老婆被人围攻为难,我就是死在那里,也不会多嘴一句了。”
“你帮汪盐的情我自然记着。明天就还礼给你,但是……”孙施惠刚想提醒琅华些什么。
汪盐却喊住他,“行了,我肚子好饿,不是吃饭的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对姑侄最不缺的就是说教了,偏偏每次交锋对峙,都只剩下一张嘴。彼此都是尖锐的獠牙,嚼什么都是破碎淋漓。
汪盐适时出声,孙施惠果真没下文了。孙津明只看戏颜色的笑两声,中肯点评,“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琅华不大喜欢这句一物降一物。她带头往店里去,今天周六,午饭茶歇时间,店里也依旧有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