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晓得你呜呜个什么!”
只剩个木棒子的汪盐也只能认栽,把棒子扔进附近的一个垃圾桶,再来要孙施惠手里的矿泉水瓶洗手。
然后,她一路回去跟做贼一样地快。
孙施惠喊她慢一点,也不听。一时恶趣味地吓唬她,“你小心回头,有鬼。”
汪盐当真站停下来,扭头朝他,“我回头,只有你一个,变态汲取别人痛苦作乐的鬼!”
孙施惠迎面朝她走过来,笑出声,随即为了附和她口中的话,点头称道:“你现在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就很快乐!”
*
所谓快乐的人,节前几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
每天早出晚归,端午前一天,孙施惠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
不洗不漱,合着外衣就往汪盐身边倒。
汪盐气得怎么拖他起来都不听,“孙施惠,你喝成这样,干脆别回来!”
喝多的人意识却是清明的,他骂汪盐,“我不回来,你就惨了。”
汪盐才不买账,“你回来我才惨。”
他拖她近一点,饶是喝醉了,也有本事一把薅住她腰,“你怎么惨了,汪盐,告诉我!”
“你闻闻你这一身的烟酒味,孙施惠,你王八蛋,身上全是别的臭男人的味道,也许还有女人!”汪盐气他倒在被子上,她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别瞎叨叨。哪里有什么女人的味道,有也只有你的。”
汪盐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醉。拖不动他,也干脆拿话诱他,“施惠少爷,你先告诉我,我是谁?”
“喊施惠少爷的除了姓汪的,还有谁!”
“呸!”
某人已经被汪盐规训了,回回听到这么个语气词,总能品出些口是心非来。
于是,他翻身来压住她,烈烈的酒气吹拂得汪盐跟着头疼。
汪盐知道这个关头不能和他说不,越说不他越来劲。
所以,只冷冷地辖制他,“孙施惠,你再拿身上那些臭男人的味道来碰我试试!”
色字当头,男人都是轻易臣服。他这才脱了外套,略微反省的笑意,“齐主任对你印象很好,他要是听见你骂他臭男人该气死了。”
“就是臭男人!”
“我也是吗?”他亲昵地来贴她嘴角。
“你不是。只要你现在起开去洗澡。”
上头的人从善如流,惟命是从。
原本汪盐还想着等他回来和他说明天去医院看一下五姨父那头的,结果孙施惠去里头洗澡电话都没得停,有一通是孙津明打来的。
汪盐帮着接了,津明一是确认施惠有没有安全到家;二是提醒他,客商那头的礼收到了,但人家明天点名要见施惠。
汪盐平静应下了,说会转达他的。
孙津明趁着挂断前和汪盐闲聊几句,说听说琅华回去了,问候汪盐还好?
汪盐据实陈述,说很好。
孙津明不大深信地笑笑,挂断前跟汪盐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我明天去看二叔。
孙施惠洗漱出来,刚才混沌的样貌一扫而空,他显然酒意去掉几成,人也正色了许多。
汪盐转达津明的话。
“嗯。”他一边喝水,一边稍作解释,他明天怕是白天都不能回来了。要汪盐不行就回她爸妈那儿,晚上再接二老过来一齐吃晚饭吧。
这是他今年时间统筹后,没办法的办法。
再提醒一句汪盐,“你父母的节礼,我让老姚下午送过去了。”
汪盐知道了,妈妈打电话过来的,怪施惠送这许多。也怪他们,爷爷病重,这个关头都不知道从简表示避讳。
汪盐眼下反问孙施惠,“你不是说今年不送给老汪的吗?”
“我没名没分的时候都送了,眼下名正言顺的翁婿了又不送了,老汪倒是想挣个贤明的老丈人名声呢,我偏不让他如愿!”
孙施惠说着往床畔来,“我要他吃每一口都想着,来自谁。”
不消说,汪盐都能想象出来,爸爸被塞了一堆东西后的愁眉。
仅仅因为,出自他的劣徒爱婿,孙施惠。
*
次日,端午节。
汪盐上午抽空陪着妈妈去了趟医院,路上陈茵还抱怨,特为挑个放假天让你们过来趟都没成。
孙施惠上午和津明去浙江了。
汪盐也解释,刚刚建立的供应关系,对方头目正好今天才有空。
虽说忙正经事更重要,但是陈茵作为岳母,又是和五姐姐这头,到底难做。
从车里下来,陈茵就絮絮叨叨,到时候你五姨妈不体恤施惠忙才不来的,肯定说:呐,有钱人眼界就是高,瞧不起这些沾亲带故的穷亲戚……
陈茵说着,打了个喷嚏。因为盐盐今天身上的香水味过于重。
汪盐面上没表,额,其实不是身上,是她……右手。
至于沾上些什么,她也不好意思跟妈妈说。
锁车的空档,趁着抱鲜花果篮的空档,她不经意闻了下手,确定闻不到,她才安心随妈妈进住院楼去。
五姨父的手术安排在节后第一天,就这样还是周主任过来帮忙问候的人情。
五姨妈看盐盐自个儿过来,没瞧见孙施惠,多少有点失落。终究还是说了些感谢的话,盐盐带过来的红包也是推脱了几回才硬着头皮收下了。
汪盐自省这种场合,要不是妈妈陪着来,多少尴尬。
陈茵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前几天才和五姐姐吵了嘴的,这会儿姊妹俩又掇在一块儿说兄嫂一家的不是了。
汪盐试着给了几次妈妈暗示,陈茵都没回应。
她一时没辙,就跟他们说下楼买点喝的。
这栋住院楼一楼有个便利超市,汪盐刚才过来只顾着住院的人了,没想到五姨妈家的孙子也在。
这过节档口,她也不高兴再开车出去买什么了。就紧着超市里有的拿了一通,因为她买了一扎子矿泉水和两箱儿童饮品奶,收银的小妹妹问她是不是上楼去问候病人带的,如果是的话,太重了,他们可以帮忙借推车推到相应楼层。
汪盐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满口答应。
就在算账的途中,身后有个人走过来,略微歉仄地跟收银小妹讲话。好像是他妹妹不小心打破一瓶玻璃罐头还是什么的。
“账待会我们一起结,不过还是劳烦一下,借个扫把,我把玻璃渣扫掉先。”
收银小妹给这个男人指扫把和拖把的方向。
男人领悟地点点头,才谢过要过去拿的时候。目光从身边人扫过,一秒再回头,回到汪盐脸上。
不等汪盐开口,对方先喊她了,“猫猫。”
第59章 点点星(6)
汪盐这个小名, 父母喊得很少。她记事起,父母就严阵地喊她大名,亲昵点顶多喊盐盐。
知道她这个乳名的, 也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当年盛吉安从别的同学口里知道她叫猫猫的时候,笑着追问她,有什么讲究?
汪盐急着回教室,也不高兴长篇大论把爸爸那通典故拿出来讲了, 随口编:因为我生下来很小, 像只猫。
盛吉安一秒愣在那里:怪不得,你现在也很瘦。
汪盐笃笃爬楼梯,已经从缓步台转过弯了, 她垂眸看栏杆之下,盛吉安还站在那里, 揶揄地朝她挥挥手:猫猫,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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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盐正式答应盛吉安交往,他也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喊她猫猫:猫猫,你认真的?说了就不能反悔的。
汪盐从来不是任性的人。只是,“你能不能不要不停地喊我猫猫,我头昏。”
盛吉安笑,“因为我要把遇到你之前的那么多年都喊回来。”
汪盐一秒泪眼婆娑。
他来吻她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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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最后那通分手电话里,盛吉安陈情着他的不得已, 他的骄傲、自尊, 他依旧是猫猫、汪盐地混着喊。
却冷心冷情地连一面都没给她见。
汪盐回去没开灯没卸妆没洗澡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 把属于某个人的联系方式、社交平台互关的一切都删除了。
依旧平静、平庸地上她的班。
她想过再遇盛吉安, 也想过他会朝她说些什么。不知道是自己太冒进, 还是到底曾经携手的人太恋旧,盛吉安脱口就喊她乳名,其实她不大受用。
扫码枪滴滴的动静过后,收银小妹报了结账金额,也跟汪盐说,推车可以暂时推走。
一身通勤黑白look风的人,比之三年半前,瘦了许多。一截雪纺袖子翻转出来的手腕,不堪扣握般地。
纤瘦的人,长发散着,化着淡妆,唇红也适宜,偏就身上的香水味过于浓重。她从前也爱香,却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喷屋子解闷那种。
汪盐点开付款码,一面结账一面淡然回应喊她的人,“哈喽,好久不见。”
货架尽头吉雪霏看大哥迟迟不过来,干脆喊他了,“盛吉安!”
被点名的人不为所动,只看着眼前人陌生又疏离的笑,缓缓,回应她,“好久不见,汪盐。”
“来医院干嘛的……”
“家里有人住院?”
二人异口同声。
汪盐付完账,也紧跟着回答他,“陪我妈来看亲戚的。”
那头吉雪霏确定大哥遇到熟人了,乖巧地走过来,想自己去收拾摊子呢,走近了,才看清来人。雪霏几乎咬舌般地闭嘴了,她和汪盐不大熟络,那些年也只是一起吃过几顿饭。
那时候,吉家的女儿也不稀罕与他们为伍。
大抵同为女人的警觉,雪霏不自觉地往汪小姐手上扫了下。
大哥这位曾经的前度兼白月光,左手腕上一只价格不菲的腕表,无名指上赫然的对戒。
小妹当即看了眼大哥,心想,只要你不瞎也该看到吧。
盛吉安自然看到了。
看到了无名指上的意义。
他目光冷冽。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对面的汪盐也把付完账的东西一一清点好,搁回购物车里,约定好待会下楼的时候再还回来。
她和他们兄妹道再会,没等到料想的回答,就自若地走了。
小超市的购物车本来空间就不大,汪盐买了几箱水和牛奶什么的,马甲袋里东西没打结扎好,摞在上头,不设防地掉出几样来。
她俯身去拣,视线里多了一只手。
盛吉安走过来,快她一步,帮她拣起来,也帮她把匆忙出来没归置好的购物车一一理好。
然后,很是平静地看着她的脸,“汪盐,你结婚了?”
“是。”
“什么时候的事?……我是说,恭喜你。”
“谢谢。”
盛吉安听着她淡然的这两个字,眉间没来由地一紧,“我能冒昧问一下先生是做什么的吗?”
“……”
“看来确实是冒昧了,对不起。”盛吉安一身白衣黑裤,点到为止。他帮她扶购物车的手也收回了,两手插袋,很平静也很不甘地道,“毕竟能入你父母眼的,肯定不凡,尤其你妈妈,汪盐。”
说话的人尾音里毫不掩饰的嘲讽。是的,当年,盛吉安就是始终没入汪母的眼。
他最潦倒失意的时候,甚至怪过汪盐,始终不懂,你妈妈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
齐大非偶是他不对,跟着父亲后头受牵连也是他不对。
汪盐下楼来时间不短了,妈妈来电话问她扎哪里去了。汪盐说在楼下买东西的。
盛吉安听到她这通电话和谁打的,心高气傲的人明白早已物是人非了。他难割裂地看汪盐和她父母,有多欢喜她,就有多恨她父母。
恨自己与她父母无缘。也恨不能杀鸡取卵般地留下一个人。
盛吉安甚至都没等汪盐打完这通电话,只留了张名片塞在她手里。
于万万人皆已过往,但汪盐于他,始终是汪盐。
汪盐回头,那人已经重走进超市里去了,光交织出陌生的背影,背影身边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
直到把买的东西送到楼上病房,再下楼来,汪盐借口去取车子,要妈妈去帮忙还一下购物车。
母女俩再在车里汇合,汪盐开车始终沉默。
盛吉安塞给她的名片她没避讳地跟手机拢在一块。陈茵上车后,帮她归置杯格上的东西时,发现了手机背面静电摩擦贴着一枚名片。
看清上头的名字,吓了一跳。直问怎么回事?
开车的人沉静地看着路况,很平和地告诉妈妈,“刚买东西的时候遇到了。”
“他回来了?”
“也许吧。”人确实在眼前,但汪盐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短暂停留。
陈茵立马眉头倒了一门官司,“你少作怪啊。”
汪盐不怒反笑,慢待地,“我怎么就作怪了?”
“都分手的人,留个名片作什么怪!” 陈茵当即把那名片揉成一团,塞进自己包里,再危言恫吓盐盐几句,“结了婚的人更要注意瓜田李下,遇上怎么样,遇上也该当不认得。你让你爸爸知道了,没好话招待你。”
汪盐依旧稳妥地拨着方向盘,进入左转待拐区,她没要回那张名片,只懒洋洋纠正妈妈的误区,“我再结婚,也有交际我自己人事的权利吧。还有,爸爸会有什么好招待?”
陈茵鼻孔出气,说盐盐说话的腔调倒是和施惠越来越像了。“你让施惠知道,他那个脾气,能有好话!”
汪盐没作声,信号灯跳绿,她果断起步。
陈茵再道:“他连你们上学那会儿,你带东西给那谁都记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是为什么!”
都说旁观者清,听妈妈这话,汪盐却依旧一知半解。“妈妈,其实我有时候真的不太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凉薄的人到底能不能相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