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盐这才笑出声,心间一时豁然开朗,好像日子这样过,也没多烦恼。她没和琅华挑明,只局外人地提点几句,“今天桌上有阿秋准备的白斩鸡,孙施惠说从前你们都很爱阿秋的手艺。难得她亲自下厨,去尝尝也是好的。过节就别置气了,自己吃点好吃的呢。”
琅华臭着一张脸,嘴里念念有词,“矫情。”
汪盐付之一笑,对她刚才能吐出烟圈的细支香烟很感兴趣,临走前,问能不能给她一支。
琅华连盒子都给她了。“快拿走吧!”
汪盐却之不恭了。
*
宴席都一半了,琅华才姗姗来迟。
席上孙施惠已经敬过一圈酒了,正巧孙津明过来敬女宾桌上几位长辈的酒。
他母亲没多少文化,但说话很有分寸。原本津明想一杯到位,母亲不肯,怪儿子:哦,你们那桌上,就一个一个地来,轮到我们女桌上就眼睛一闭囫囵个,不行!
陈茵帮忙说和,说不得了,老妈妈当面教子了。
孙母反过来要亲家母千万别笑话,批评儿子,敬酒就该有个敬酒的样子。
孙津明不敢拂了老母亲的面子,只得受教,从来。桌上依着长幼次序,一人一杯。
他敬汪盐母亲,原本是喊着阿姨的。也被老妈妈纠正回来,不像话,依规矩,就得喊亲家母。
孙津明没辙,又好颜色地改了口。
琅华原本意兴阑珊的,她最反感这些婆婆妈妈的宴席。也讨厌一堆上了年纪的女人和她论资排辈,尤其裹脚布地劝她结婚生孩子的话。
今天难得听这些女人几句家常,还算顺耳。
她晃神了,连孙津明敬酒轮到她也没听见。
还是坐在小孩那桌的汪盐喊她,琅华才回过神。
孙津明酒气正盛,冲琅华举杯,眉眼熟络却疏离,当着一行人的面,温和从容,“说点什么祝酒词呢?”
琅华连酒杯都没端。
只听孙津明出声,“端午安康吧。”
不等琅华伸手去端酒杯,祝酒的人已经一饮而尽了。随即,转身回席去。
汪盐坐的位置,只看到琅华的背影。她在小孩桌上,那几个稍大的孩子听到这个小婶婶也玩游戏,还想拉着她聊英雄池呢。
小婶婶却一时走神,连帮他们剥的虾也弄错了,虾肉扔到虾壳盘上,虾皮递给他们谁吃。
孩子们当滑稽在笑。
只有成年人会各怀心思。
汪盐没意识地看了眼主桌位置,结果被某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孙施惠坐那朝她遥遥招手,一股子掌柜喊伙计过来的架势。
汪盐不理他。
没想到,主位上的人当着一圈人的面在发短信。
几秒后,汪盐搁在桌上的手机进来微信——
狗:你干什么了?
他也这么问。
汪盐:我干什么了?
狗:老姑奶奶肯出席,不是你捣的鬼?
汪盐被他的老姑奶奶给气笑了。
汪盐:喝你的酒。
十几秒后,
狗:别也学你妈那些俗套,自己结婚了,就喜欢成双入对。俗!
汪盐:(狗屎.jpg)
狗下一秒回她:不要弄巧成拙。有些事情,不是当事人,不准乱掺和。别到时候,原本能维系的关系都赔掉了。懂?
汪盐看完这段话,再抬头的时候,孙施惠已经丢开手机,重新正色应付酒局了。
她好像……有点懂了。
*
散席后,一行人陪着孙开祥、汪家父母聊了会儿,毕竟施惠也不大肯人轻易上门了。
汪盐惦记着她的花。坐了会儿,就先回院子了。
孙施惠是由陈茵搀回来的。
他没有醉,但是脚步也虚浮了。
汪盐刚修剪好花,妈妈就喊她,快把施惠弄回床上去。
孙施惠再三跟师母强调,他没有醉。他好得很,“我诓他们几个的,不乱,他们且和我闹。”
陈茵倒是反过来被施惠弄不清爽了。
只见臭小子往厅里沙发处汪盐边上去,吵着跟汪盐要茶喝。
汪盐架不住他当着妈妈面这么腻歪,只能抽身去给他泡茶。结果,她刚起身,就被孙施惠一把扽回头,她是半回首,膝盖跌跪在沙发上,被孙施惠揽着腰问,“你刚干嘛了?”
问琅华的事。汪盐不肯他这样,去腰上掰他的手。
孙施惠不肯,箍得更紧了,浑然不怕岳母在场。他还说他没有醉!
“孙施惠!”汪盐面朝里,也瞪他,不肯他这样。
懒洋洋舒展地靠在沙发的人,听由她喊他,嗯一声,随即酒气新鲜地朝她,“汪盐,你上午去哪了?”
汪盐没当回事,刚想回答他。
孙施惠一脸冷淡,那种自持收敛的冷。他臭脾气上来,就是这个样子。
“去医院的……”汪盐干脆答他。
岂料,手机响了。
只听见铃声,汪盐没找到在哪里。
边上的人不大高兴,垮一张冷脸,也觉得什么东西在哪里震。
在他腰后头。孙施惠摘开一个靠枕,再捞出她的手机。
只见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串号码,归属地指向B城。
孙施惠懒懒递还给汪盐。
汪盐看了眼来电的陌生号码,一时心神不定,直接挂断了。
没十几秒,对方再打了过来。汪盐平常就不大藏得住心思,眼下,被孙施惠这么箍在怀里,她着实很露怯。
再挂电话就有点心虚了。眼神闪躲,要摘开他的手,走开接电话时,孙施惠敏锐地捕捉到点什么,当着师母的面,再一把收紧些力道,人畜无害地问她,“什么情况?做贼兮兮的,嗯?”
第61章 点点星(8)
手机在汪盐虎口里震, 她人被孙施惠箍得气都喘不顺。
他再往她屏幕上扫一眼,眯眼重复刚才的话,“怎么个情况?”
门口的陈茵原本是看施惠喝得不少的样子, 在爷爷院里,往那藤屉椅子上一躺,几个本家说话嘛还得估量他的脸色。汪敏行就朝妻子投眼色,把他弄回去。这才搀他回来了。
她站在门口是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但看着两个人这么不避讳旁人, 倒也放下些心。
又听施惠那么问,以为知道白天遇到什么人,头皮都跟着紧了。
盐盐再握着个手机来电迟迟不接, 陈茵过来人,就生怕是她想得那种。这前头还一家子人呢, 真惹这个阎王发起酒疯来,绝不轻慢。连忙跟着打岔,咳了声,示意他们,“不像话。给你老师看到又要说你们了。”
孙施惠这才懒懒松了手。汪盐如蒙大赦,走开两步,囫囵地接通了电话。
是B城总部的Shirley,她助手给她拨的电话。汪盐听到是公务,心里恨不得落下了百来斤的石头。
Shirley上来就抱歉, 过节期间打扰汪副理了。但是, 问她有没有看他们江南民生版块某发布公众号上关于茶歇品牌的最新日推文章。
汪盐自然还没收到内部报告。
Shirley不吝啬地给汪副理做了课代表。不是她巡视门店下的一处节假日期间收到了客诉, 且媒体披露了, 杯中喝到不明物体。
这事揽责自然轮不到汪盐, 但是姚婧这几天出国看儿子去了。Shirley层层盘剥, 汪副理是期间职务代理人。所以上头先找她了。
Shirley一言以蔽之,明天上午我要看到公关结果和相关门店处理意见。
汪盐平静应下,Shirley公事公办地扔下一句:汪副理端午安康。就收线了。
汪盐挂了总部的电话,就翻企业微信,语音通话并及时录音。
一通问责电话打了快一刻钟,粗略理清事故情况,也给姚婧那头传讯息,门店处理意见好写,但是公关那头,想要这种盈利性质的公众号下架文章,汪盐确实一个人说了不算。
讯息传过去,等着姚婧回复的途中,汪盐躺在书房的沙发上,手机、笔电都在边几上。
孙施惠推门进来的时候,已经轻松洗漱后的一身短衫短裤了。
他等着汪盐给他泡茶的,结果忙碌人跑来无偿加班了。孙施惠嫌弃着,自顾自去冰箱门后拿水喝了。
汪盐一堆烦心事,躺着都不想动,又想起她父母,坐起身来,“我妈呢?”
“等你想起来,没准我下辈子的小舅子都出生了。”
汪盐最讨厌他这种没谱的话,“他们走了?”
“汪副理在这日理万机的,他们不走干嘛?”
听到父母回去了,汪盐干脆再躺尸般地跌回去。反正,她也相信孙施惠会料理好她父母回去的。
“老汪今天喝多了。”孙施惠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汪盐脚上。她刚想蹬开他,孙施惠捉着她的两只脚搁他腿上,不肯她动,也轻飘飘告诉她,“我灌的。”
汪盐仿佛听到什么大不敬的话,“你灌我爸干嘛?”
“你管我。老汪他自己馋酒,怪得了谁。”
汪盐听他这么说,才够起手机给妈妈打电话。陈茵没一会儿就接了,一时关心盐盐工作出什么情况了;一时又问和施惠没说什么吧。
汪盐顺势投一眼身边,表示,按下不表吧,最好。
汪敏行确实喝多了,不是怕他在孙家出洋相,他们还要待会的。
陈茵还要说什么的,汪敏行在那不停地重话。话密的,像熬粥似的。一句连贯的都听不清。
汪盐哭笑不得,只安慰妈妈,没什么事,要她好好陪爸爸回去。
一通家常电话打完,汪盐手机还握在手里,孙施惠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阖上,问她,“忙完了吗?”
汪盐如实陈述,“等姚婧回我消息。”
“出什么事了?”
汪盐把公众号的截图翻给他看,孙施惠拿得远远的,用一种老花的审视瞄了几眼,极为下头地骂他们这些品牌,“你们是有季度KPI吗,怎么动不动就出点幺蛾子!”
汪盐今天一天的“电量”已经耗尽,她那点“丝血”还得留着和姚婧打工作电话。生受眼前客户的客诉,表示会努力听取意见,完善改进的。
她伸手要回她的手机,孙施惠不给。
索性她现在也没跟进,让她跟他说说,“求你那越洋的女老板,不如求求你现成的老公。我帮你想招。”
“我不要你帮。”汪盐一味地要夺回手机。
孙施惠仗着手臂长,举得高高的。汪盐够不着,干脆爬起来,顺杆也要拿回她手机。
“嗯?”某人被她扑了个满怀,手机是被她拿回去了,可人被他困在怀里,他幽幽低头,缱绻的样子,审视她,“今天到底怎么了,心神不定的呢?还很烦躁,要来那个了?”
明明他出差回来前,她例假刚走。
汪盐穿着条绿裙子,应该是新买的。孙施惠没见过,他回来的时候就想夸奖她了,“裙子很漂亮。”
“替裙子谢谢你。”汪盐不想和他闹。
“什么叫替裙子谢谢我?”
“你不是夸裙子漂亮吗?”
“我说里头的人衬得裙子很漂亮。满意了吧?”
汪盐适时沉默。
孙施惠连人带手机地给她丢开了,这是他的书房,他也趁着睡觉前忙点他的活。赤着脚,在地毯上走。往书案边去,喇喇往转椅上一座,电脑开机的空档问汪盐,工作事故那头怎么个补救方案?
汪盐已经联系公关那边了,争取夜里交涉下架那篇文章。
“治标不治本啊。”案前的人朝她,依他龟毛的性子,他们这个品牌直接进他的黑名单。
汪盐还要他说,“现在是总部授意且下死线了。”
“知道苍蝇馆子为什么叫苍蝇馆子吗?”
汪盐不高兴听他卖关子,让他有话快说。
孙施惠在那气得咬咬牙,“就是馆子不错,苍蝇也事实存在。”
“……”
“但是,馆子的价值值得我包容苍蝇。”
孙施惠明明一身酒气,往椅子上一趟,自己的活全没沾边,给汪盐出主意,“我是你,这次公关就不交涉下架披露事实的文章。而是,把内部罚条的呈文写漂亮点,节假日期间当值的一个都不放过。然后你们公众号老老实实挂道歉声明。”
这个方案汪盐不是没想过。只是过于“君子方正”,对于舆论风波,一时难平歇。
Shirley那头也未必肯。他们宁愿换汤不换药的公关,出一次事故补一次天窗。
孙施惠坐那,只手托腮,惫懒地骂他们,“所以你们才会虱子多了不怕咬。”
汪盐痛定思痛,“就……孙施惠,如果我做了杯失水准的茶饮给你喝,你会原谅我吗?”
“你道歉的话,以及……”
“什么?”
“我不拉肚子的话。”
汪盐轻俏地笑。心有成算了。
身边人再缓缓道:“上头不是打的你的电话?不是问你这个职务代理人要处理方法?问的是你汪盐,自然是你的处理idea。”
“姚婧的我自会去问姚。”
孙施惠是在模拟用人立场,要汪盐明白,她难得一个代理机会,事无巨细都去问休假的老板,结果传达的也只有老板的命令。
这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为数不多的“聊天”。
汪盐也不信,不信孙施惠能给她提这么端正保守的意见。
“你明明该是操盘者的发烧友。”
“看对谁。”孙施惠拖过来蓝牙键盘,输入的解锁密码,他指尖太快,汪盐正好站在他边上,没看清,但看输入的键帽位置,应该是他的生日。
多媒体时代,还搞下架捂嘴这套,无异于掩耳盗铃。
“你汪盐,我就相信你办得出这个么耿直的方案。也相信你能纠察好这次的卫生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