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橘绿时——勖力【完结】
时间:2022-11-21 18:06:15

  他和这里的老板认识,施惠也时不时和他一道过来捧场喝几杯。
  老板给他们看座的时候,孙津明特地介绍了下,“这位是施惠的太太。”
  老板眼拙,以为津明换的新女友呢。连忙改观后,认真同孙太太打招呼。
  他们这里算是个深夜酒馆。明档的后厨在一楼,喝茶喝酒都可以,夜间烧鸟有,苏式的各色浇头面也有。
  菜单是扫码点的,孙津明把自己的手机推给汪盐看,让她自己挑。
  汪盐其实不大饿,点了杯乌龙茶,几串烧鸟烤串,还有一叠杨花萝卜。她今天胃口不大好,想吃点酸口的。
  孙津明看她只点了这么点,玩笑她,“不用替我省的。”
  “还不饿。”汪盐莞尔。
  孙津明也不勉强,他自己点了杯威士忌,再就着汪盐点的烧鸟拓展多了些,最后一盘花生米。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这样私下同桌吃饭却是头一回。汪盐显得有些拘谨,甚至戒备,连酒都没点。
  孙津明不禁往椅背上靠一靠,几分自嘲的笑意,“看来我今天是冒昧了。约侄媳妇这样见面,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是不是?”
  孙津明把外套脱了扔在中间一张椅背上,提议汪盐,“要么你叫施惠一起来。不过他今天宴请的人,轻易叫他杀不回来的。”
  孙津明说,施惠就这点好,任何人都不能牵着他鼻子走。
  爷爷不能,自然女人更不能。
  “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要失望了,猫猫。”
  汪盐一瞬警觉地坐直身子,人朝槛窗楼下看一眼,这样窗门大开,月色没几分,倒是蚊子不少。她跺跺脚边,随即不大看对面人,只冷冷交代,“其实我这个乳名很多年没人叫了。我爸爸一时兴起起的,我个人不大喜欢。”
  孙津明闻言爽朗地笑了声,接过服务生送过来的揩手毛巾,一面揩手一面揶揄,“只有施惠能叫?”
  “他从来不叫这个的。”汪盐几乎割席的冷漠。
  下一秒,不大高兴周旋了,“津明阿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汪盐始终拉不下脸来喊他什么叔叔。
  她这些年,遇上他,一向这么称呼他的。
  小时候在孙家遇到,孙津明大他们八岁,她同孙施惠一起玩耍的时候,孙津明都念高中了。压根与他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每回爷爷都纠正汪盐,按辈分要喊叔叔。
  那时候七八岁的小囡,说就是阿哥,他不是叔叔。
  孙津明继父还在的时候,他随继父一起去孙家,看到汪盐和施惠蹲在一起望蚂蚁搬家,最后在墙角看到了它们的蚂蚁洞。
  那天汪盐还被不知道被哪里来的洋辣子蛰得眉毛肿得老高,正好蚂蚁洞边上有个洋辣子的尸体。
  施惠掉头进里,就端来了一杯热开水。烫浇了蚂蚁窝和那个已经死掉的洋辣子。
  汪盐哭着说施惠杀了好多好多蚂蚁。
  施惠嫌她哭得烦,叫她不准哭,她不听,他就来捂她的嘴!
  汪盐就把鼻涕哭到他手上,施惠气得跳到老高,说你滚吧,再也不要来了。
  结果寒假时候,猫猫同学又在孙家了。
  二叔难得高兴,在写挥春,淡笔秃墨地挂在庭院的细绳上晾墨,洋洋洒洒,过早地有了春节的光景。
  施惠在那里拿红纸涂鸦什么,猫猫问他,你画得什么?
  老虎。
  明明更像猫。
  汪盐刚说完,施惠就信笔捺掉了,说那就是画得太差劲了。
  汪盐这天穿得新保暖鞋,她还不大会系鞋带,出门是妈妈系好的,走着走着散开了。
  她想去找爷爷系,正巧孙津明出来,看到她的难处,招招手,要她过来,他给她系。
  施惠一把揪住汪盐的辫子,叫她坐在那里,他帮她系。还帮她把鞋带全塞在鞋口里去,这样她就不会踩到鞋带再散开了。
  汪盐看着系好的鞋带,开心地两只脚碰一碰,再告诉施惠,我的鞋跟还可以发光的,你看!
  施惠懒得理她,他再去画画,汪盐说还是像猫。
  她又要给他看手腕上画的手表,追着施惠,我帮你也画一只好不好?
  ……
  汪家的这个姑娘,真是一路漂亮地过来的。她妈妈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
  连二叔都开着默许的玩笑,说要猫猫就嫁给我们施惠拉倒了。
  不成想,两个人大了却反而疏远了。
  远到孙施惠好多年不提汪盐这个名字,直到他俩二十四岁再恢复邦交。
  那时候,二叔默许孩子的心性淡了,且中间施惠又出了那么一档子风流事。回国没多久,老爷子就张罗着想要施惠联姻。
  施惠能几个月不在家里吃一顿饭,也知会爷爷,他对那些女人没兴趣,结了他也不会碰的。
  他接管生意这几年,高高低低的名利场,正经不正经的那些场合,多少都浸淫过。
  孙津明冷眼旁观,二叔这位小主子,是真的修身养性起来。
  有时候,用那些女人的话来说,不敢往孙先生腿上坐,怕他捏碎她们,也怕他喜欢男人,那不是白热情了。
  孙施惠逶迤与汪盐来往二三年不止,向来无波无澜,孙津明几发调笑地问起来,他一再言明是朋友,别拿她乱开玩笑。
  结果二叔大病刚回江南,他就坐不住了。
  这二人婚姻来得太仓促太蹊跷。当初孙津明就疑过。
  实在话,施惠这些年心思已经不大琢磨得透了。男人少年情意使然,没准会很恩笃,没准就会烟消云散。
  直到端午那晚,二叔单独留津明,交代帮忙本家借钱那些个事。
  二叔的意思是,施惠顶瞧不上这种动不动张口的亲戚,我一走,他多数是不高兴应付了。当我年纪大了也好,替他积福也罢,这几个钱我就当舍出去吧。
  津明还宽慰二叔,慈不掌兵。施惠有他的考量,这点你要相信他。
  二叔靠在拔步床头,青纱帐下,微微思量且点头,外头那些我交给他是放心了,只是家里……
  孙开祥和津明透了个底,何宝生那头,他有单独拟一份赠与遗嘱,是给孙津明的。
  当他是半个养子也好,器重他这些年帮衬施惠也罢。只要津明看在咱们叔侄这一场,前头做的那些,后头也别忘了。
  孙津明没说应也没说不应,只低眉顺叹一句,二叔算是苦心孤诣了。
  岂料孙开祥仰面朝天,喃喃自言道,他就是死也闭不上眼。
  施惠名下的继承遗嘱共三份,一份对公名义的全在他名下,琅华不过是跟着他后头吃分红;一份是他个人名义以及当年留给金锡的,全由他个人继承;最后一份堪堪不少的一项,却是名正言顺要他有婚生子才得为子女继承。
  孙津明一时心上收紧,不顾身份地问了句,“所以他才匆匆娶了汪盐?”
  孙开祥摇头,说施惠至今没在最后一份继承遗嘱上签字,他娶汪家的女儿,更像是朝我赌气,也和自己赌气。
  一面怪我牵掣了他这么多年;一面少年心性的意难平罢了。
  二叔灰心的是,他们这一脉相承的祖孙三代,怕是和家和万事兴没什么缘分。
  福薄罢了,注定这个家开枝散叶不起来。
  都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孙开祥苦叹,他一辈子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为什么他的六根情缘如此薄。
  二叔问津明,你冷眼看,他们像真心实意的夫妻吗?
  孙津明不置可否,只说施惠浑,不至于汪盐也陪着他闹的。
  孙开祥有气无力地笑一声,说津明难得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猫猫呀,别看她面和心善的,她反而是最有勇气也最豁得出去的。要真摆赌局,你们几个男的,未必有她垒注的勇气。
  孙开祥怕就怕,猫猫陪着施惠闹这么一场,几年后,两个人友谊分手。
  津明不懂,施惠当真不要那份继承了?
  不是不要,是逼着孙开祥改了这条遗嘱。总之,他当年吃过的苦或者辱,他绝不再报应到自己孩子身上去。
  退一万步说,倘若猫猫全不知情,施惠为继承也好,不为继承也好,他这样瞒着人家姑娘,也是要折福的。
  全凭自己心意的欢喜,孙开祥说,他是现成的失败的例子。
  可惜,他们祖孙情意早已风声鹤唳。孙开祥怪不得旁人,他在该对一个孩子无限包容宠爱的年纪,偏偏只晓得拿枷锁拿教条锁住他,这些年,他是模具,施惠是他的模子罢了。
  -
  眼前,汪盐又问了一遍孙津明,他要和她说什么?
  孙津明呷饮着加冰的烈酒,贸贸然的心情终究随酒咽下去了,像似安抚眼前人也是自我澄清,“盐盐,别急,也别误会我今天这么一出。”
  “纯粹是她们都太任性了,也太无边了。我不大喜欢女人这样,显得无脑又无知。”
  “……”
  “你在疑惑,我为什么替你解围?”
  汪盐始终坐直着后背,不卑不亢,好像你端正她就端正,你倘若无礼,她一定泼你一杯。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孙津明说,与琅华他们相比,津明和汪盐才是一个维度的人。
  他只是不大喜欢他们这个维度的人,被轻视被为难。
  “你说琅华还是那位……康小姐?”良久,汪盐才淡淡出声。
  不等津明回应,汪盐陈述了,“我第一回 遇到琅华,她就这样,是的,她确实任性甚至无礼,可我跟她真的毫不上心。正式喊她姑姑依旧如此,琅华其实色厉内荏得很,她不过就是过个嘴瘾,上头快,下头也快。”
  “那么那位康小姐呢?”
  “……”汪盐一时沉默,沉默后表情管理,良久,她轻出一口气,问津明,“他那会儿……很喜欢她,是不是?”
  津明闻言就笑了,“难得。盐盐,你在吃醋?”
  “我没有。我甚至很讨厌这种戏码。这也是我今天不想轻易饶过琅华的原因。”
  “你才说不上心她的。”
  “可她上心我呀,我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要这么信誓旦旦地算计我去她店里。”
  “她一向这样的。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你很不喜欢她?”汪盐陡然狐疑地诘问他一句。
  “我有什么理由非得喜欢吗?”孙津明反问她。
  汪盐眼里一时有什么熄灭了,最后淡淡不经意道:“哦,我觉得琅华对你印象还是不错的。有一说一啊。”
  孙津明笑得都快乐了,几分看泥菩萨过江的戏谑。
  期间,他添第二杯酒。汪盐添第二杯茶。可是服务生小哥上错了,汪盐把杯子抵到唇边薄抿了口,才发现是酒。
  想换回来也不可能了。她干脆将错就错地喝起来。
  孙津明问她,“这酒你担待得了?”
  猫猫同学几分世故的揶揄,“哦,只要津明阿哥不要说一些我觉得吓人的话,我喝酒还是应付得了的。”
  孙津明再次笑得开怀,他说他体会到施惠的快乐了。“别误会,是说你爱打嘴仗的毛病。”
  一通临时起意的小酌,最后也点到为止地收梢了。
  因为二人都喝了酒,孙津明叫了代驾,来前汪盐的车子还停在琅华店门口。
  回老宅的一路,孙津明都无话。
  车子到了老宅门口,汪盐点点酒意地提着购物袋下车,也客套谢津明这一趟。
  车里的人隐在黑暗里,没有应她这份礼数,由着汪盐走去几步。
  孙津明不时喊她回头,他其实离上头远着呢,但面上,汪盐瞧着微醺松懈的样子。孙津明逡巡几眼她,不期然道:“盐盐,施惠婚前是不是和你签过什么协议?”
 
 
第69章 点点星(16)
  “什么?”汪盐几乎只沉寂了一秒, 面上波澜不掀地反问。随即,目光里的和煦冷了两分。
  她不说下一句,孙津明还真有点吃不准她到底知不知情, 可是猫猫同学到底没学会施惠逶迤那套。
  她提醒津明,“你喝醉了。”
  孙津明即刻莞尔,抬手揿亮了车顶灯,一臂之外的人, 很显著地避开了些视线。
  很好。
  倘若猫猫也这么沉得住气, 那么这两口子才真真无趣极了。
  “是,我今天喝多了。”孙津明正愁没这个师出有名呢,果然, 酒是个好东西。他只淡淡交代,今天在琅华店那里是给二叔和富小姐去修理他们结婚纪念的对表, 只可惜,富小姐最后只是富小姐了。二叔端午那晚和我说了点事,一家子全虑到了,却只字没提富小姐的细项。“替这位原配发妻惋惜罢了。”
  “那是奶奶不想要。”汪盐作答。
  “所以才说名正言顺全是假的。”孙津明冷笑叹,“婚姻本身写在纸上,足以说明问题。”
  纸能泡水,能火烧,能风破,能土埋。
  唯有这血脉, 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也是施惠能够回来的根本原因, 别看他现在吊儿郎当, 真有个孩子, 他会比谁都当惜, 看重。因为没有人比他明白, 血脉继承的意义了。”
  喝醉的津明阿哥,一晚上的蹊跷与唐突,临去前,他和汪盐道再会,再一番溢美之词地说,施惠来孙家,最大的福报不是高枕无忧的金尊玉贵,而是他遇上了你。
  *
  汪盐拎着手里轻悄的购物袋,略微忖度失神地走在游廊下。
  阿秋接连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是爷爷今天难得有这个胃口,说想尝一块鲜肉月饼,富芸芸下午就想出门去买。
  汪盐忍着心口的不大舒坦,这个时令,离八月中秋还有段时间。
  但要买肯定能买到。阿秋下午就给施惠打电话,那边安排了个点丽嘉心师傅上门。
  就为爷爷想的这么一口。
  是的了,游廊离厨房越近,越有新鲜烘烤的酥皮肉饼味。S城人每年都离不了这口乡愁与仪式感,但汪盐今天闻着却不大香。
  她问阿秋,“爷爷吃了吗?”
  “哪敢给他多尝呀。芸芸陪着他在院子里坐着呢。这施惠呀还不回来……”阿秋听着有点急。
站内搜索: